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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美欧发达地区的逆全球化现象

2020-11-15张刚生严洁

社会观察 2020年5期
关键词:美欧全球化移民

文/张刚生 严洁

自2016年以来,美欧经济发达地区掀起了一股强大的反全球化浪潮。为什么这些曾经的全球化主要推动者现在反对全球化进程?这种转变是一时的政府政策还是长期发展趋势?这种转变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是否意味着全球化进程的结束?

逆全球化的动因

(一)全球化与逆全球化的关系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给全球化的定义是:因商品、服务贸易、国际资本流动的增加以及技术的广泛迅速传播而导致世界各国在以经济为主的诸多领域里的相互依赖性不断增强。逆全球化是一个与全球化完全相反的过程,是全球化进程中的衰退阶段。反全球化指的是一种反对全球化的观点、行动或力量。从历史角度看,全球化和逆全球化常常交替出现,全球化进程因而呈现出阶段性或波浪式的特点。

(二)逆全球化的动因

逆全球化的根本原因是其本身存在不可克服的缺陷,造成“输赢对立”的结果。维护全球化需要以最强大国家为首的联盟提供公共产品,但是,国际公共产品的提供是以消耗一定的财力、物力和人力为代价的,因此,没有强大的实力就不可能提供国际公共产品。另一方面,随着全球化的扩张,国际社会需要的公共产品越来越多,其所耗费的成本也就越来越高。全球化既有获益者,也有受害者,进而形成支持全球化和反对全球化两股相互对立的力量。当反全球化的力量超过支持全球化力量,逆全球化现象就会出现。

(三)关于美欧发达地区发生逆全球化现象的解释框架

决定一个国家支持全球化还是反对全球化的关键在于该国参与全球化的成本-收益之比。国家净收益和社会净收益可以作为判断国家的全球化立场的两个基本维度。国家利益相对受损的同时,社会利益又受到了严重的负面冲击,那么该国就会表现出逆全球化的立场。

具体到美国和欧盟部分国家来说,国际公共产品的提供消耗了巨大的财力和人力,但结果是经济影响力和国际地位的相对受损。更重要的是,全球化给这些国家内部造成了明显的负面影响。国家内部社会受到全球化冲击也更为严重,故而在逆全球化问题上也更为偏激。

美欧发达地区的逆全球化表现

(一)美国的逆全球化做法与表现

美国的逆全球化可谓全面而深入,从限制移民到与多国开展贸易战,再到退出国际组织和策划从中东地区撤军,不仅回应了国内社会民粹主义力量的呼声,也反映了美国国力式微的客观现实。特朗普刚上任就签署了禁止伊拉克等七个穆斯林国家的移民进入美国的禁令。不仅在美墨边境修建高墙和加强边境巡逻来阻止移民涌入,而且还对墨西哥等主要的非法移民来源国施压,以迫使其加强移民管控力度。

在经贸问题上,逆全球化措施更为激烈:退出了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PP),否决了原有的《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又对多个国家的商品加征高额关税,并以此为筹码要求有关国家与美国重新谈判贸易协议。2018年,美国对来自欧盟的钢铁和铝开征25%的关税,随后对500亿中国商品加征25%的关税,再接着又对墨西哥、加拿大、日本等多个国家的商品提高关税税率。2019年,还取消了印度的普惠制贸易地位。同时,还以“国家安全”为由对外国企业特别是中国企业设置各种市场禁令和出口限制,企图与中国经济“脱钩”。特朗普政府还通过减税、去管制乃至直接喊话施压等手段要求海外企业回归美国本土。在国际合作方面,特朗普政府不仅故意拖欠其应当支付的联合国会费,还先后退出了诸如《巴黎协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中导条约》等国际组织和协议等国际组织和协议。

(二)欧盟国家的逆全球化做法与表现

欧盟国家的逆全球化主要表现在反移民和质疑欧盟的一体化政策与措施两个方面。英国、匈牙利、波兰等国家的逆全球化趋势较为明显。反全球化政治力量从最初的匈牙利、波兰等个别国家,现已蔓延到欧盟所有成员国;逆全球化政策也从限制移民扩大到投资、贸易等领域,甚至蔓延到了军事合作领域,法国总统马克龙2019年11月公开声称北约已经“脑死亡”。

欧盟各国内部反全球化政治力量崛起,促使多国政府收紧了移民政策。意大利、匈牙利、波兰等国政府都严控难民入境;主动迎接大规模难民的德国也不得不逐步收紧其难民接受政策。在经贸方面,欧盟国家也不时颁布逆全球化政策,法国自2019年起开始对美国的谷歌、苹果、脸书、亚马逊等科技巨头征收数字税;新任英国首相约翰逊也承诺要引入数字税等。

全球化带来的负面因素助推美欧发达地区发生逆全球化转向

(一)全球化让美国和欧盟部分国家利益相对受损,进而导致其不愿继续推动全球化进程

全球化推动的发达国家之产业转移会造成制造业空心化,导致本国大量产业工人失业以及工人工资长期停滞。大规模的产业转移又带来了严重的贸易失衡。美国仅2018年货物贸易赤字就高达8873亿美元。特朗普以提高关税为手段,对中国等主要贸易伙伴施压,通过减税等措施号召海外企业回归美国本土,正是针对长期的产业流失和巨额贸易逆差做出的一种应激性反应。

欧盟内部也存在着明显的受损者。特别是欧元区形成后,资本、产业和人才向德国等经济强国转移的现象更为显著。德国失业率不到欧盟平均水平的一半,而意大利、西班牙和希腊三国的失业率连续多年都保持在两位数以上。此外,经济低迷也会导致政府债台高筑。事实表明,英国、意大利等欧盟国家正是因为经济利益受损而率先采取了逆全球化政策和措施。

(二)全球化导致美欧发达地区国际地位相对衰落,进而削弱了其支持全球化的动力

在全球化时代,中国、印度等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较为迅速,部分新兴国家在某些领域里还成为了美欧诸国的主要竞争对手。虽然美欧发达国家在经济实力上依然强大,但其整体经济实力相对于新兴市场国家已出现相对衰落的迹象。既然在全球化问题上出现了事与愿违的结果,美欧国家的政治家们必然会采取措施改变这种不利状态。

(三)全球化带来了国际责任不均衡现象,进而催生美欧发达国家对全球化的不满情绪

推动全球化进程离不开庞大的财力和人力所支持的国际公共产品。长期以来,美欧发达国家承担着提供大部分国际公共产品的责任。但是,随着它们的相对实力出现下降趋势,其履行国际责任的能力相对削弱。此时,国际责任的不均衡性在全球范围内开始表现得更加明显,加剧了美欧发达国家对全球化的不满。美国军费开支长期占据北约总防务支出的70%左右,近80%的北约成员国的防务开支都没有达到GDP的2%要求。欧盟内部也存在着诸多权利和义务不对等的情况。英国每年出资约120亿欧元支持欧盟运行,是欧盟的第二大出资国,但根据欧盟的规定,英国只有周边海域20%的渔业资源捕捞权限,英国数万渔民因此而失去工作。

国内矛盾是美欧发达地区发生逆全球化现象的主要动因

(一)贫富差距扩大导致反全球化民意愈加强烈

在全球化时代,全球精英群体收益颇丰,而中下层民众受损严重。正如弗朗西斯·福山所指出的那样,国际贸易和投资体系并没有惠及所有人,企业为应对激烈竞争的全球市场而进行外包,以达到尽可能提高效率和增加利润的目的,其结果是造成了发达国家的工人阶级失去了工作。在1980—2014年间,美国处在社会底层的50%人群的平均税前收入在剔除通货膨胀后仍停滞在人均16000美元左右的水平,到2017年41%的成年人无法拿出400美元现金应急。贫富差距不断扩大,中下层利益因全球化而长期受损,最终形成了普遍的反全球化的民意和诉求。这也是最终促成美国特朗普上台、欧盟国家民族主义政党异军突起的主要国内原因。

(二)移民危机加剧了美欧发达地区对全球化的反感

大量来自发展中国家的移民流入,也给美欧国家的社会造成一系列负面影响。移民加剧了美欧地区劳工市场的竞争,导致本土居民收入下降甚至失业,尤其是中低收入阶层。大量移民势必会占用本土居民的福利资源,增加政府的公共财政开支,加重本地居民的税收负担,让本土居民产生一种相对的剥夺感和排外情绪。此外,在大量的非法移民中的确存在着不少犯罪分子,进一步恶化了美欧发达国家的治安问题。更严重的是,大量移民对本民族、本宗教的认同远远超过对移居国家的认同,导致族群撕裂和党派纷争问题日趋严重。大量移民的涌入给本国社会带来了诸多问题,因此,限制移民便成为相当多民众的强烈诉求,最终成为美欧发达国家政府的一项重要政策。

(三)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的扩散促使美欧发达国家对全球化产生质疑

伴随着全球化的不断扩张,美欧发达国家内部受到冲击的群体对全球化的不满情绪也随之高涨起来,因而催生了诸如宗教极端主义等多种极端主义思想和势力。全球化还为极端势力利用这些便利条件采取恐怖主义行动提供了方便和机会。北美地区2017年恐怖袭击事件比2016年增加了29%,西欧地区的恐怖袭击事件则增加了7%。恐怖主义严重威胁着这些国家的公共安全。面对广大民众发出的强烈诉求,政府采取反全球化政策既可以安抚国内对全球化极端不满的人,又可以限制外来极端主义分子的进入。

美欧地区发达国家全球化转向所产生的影响

(一)国家主义的回归

逆全球化的出现意味着强势政府的出现,即国家能动性进一步增强,政府权力不断得到强化,国家和政府对经济和社会的控制将得到加强。当美欧发达国家扩大政府对经济的干预时,往往会导致诸多国家纷纷效仿。“全球已进入新一轮的国家干预、重新管制和保护主义蔓延、滋长的时期”。

(二)民族主义的复兴

全球化鼓吹全球主义,逆全球化则强调民族主义。当一国强调“本国优先”的时候,必然促使众多国家采取反制措施,同时也会带动不少国家加以模仿。随着逆全球化范围的扩大化,一种显而易见的民族主义在世界范围内开始普遍复兴起来,民族国家重新受到重视,其功能、作用和影响再次突出起来。“排外主义”将会在未来一段时期内成为许多国家共有的一种现象。

(三)国际贸易、资本和人才流动受阻

逆全球化造成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回归,意味着国际贸易和跨国投资都将受到更多的限制和管控,最终造成国际贸易环境的不断恶化。为了消除贸易赤字,美欧发达国家必然强调海外产业和资本的回流,但并非持一种“来者不拒”的态度,而是以“国家安全”为名强行对外来投资进行审查、限制甚至遏制。如此以来, 跨国投资将变得愈加困难起来。当技术的传播被认为是培养竞争对手的时候,美欧发达国家限制技术转让便成为了常态。对技术交流的限制还包括对技术研发人员的管控,赴美欧国家学习、交流以及合作研发新技术都将变得十分困难。

(四)国与国之间的冲突与对抗增加

由于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回潮,全球经济联系有所降低,国与国之间的合作将变得愈加困难起来,国际社会中的“友好政策”越来越少,“敌对政策”愈来愈多。总的看,美欧发达国家采取一系列逆全球化政策和措施,意味着其对国际责任的部分放弃,这必然会造成国际公共产品的供给不足,导致地缘政治的不稳定性增加和国家间的对抗增多。

全球化与逆全球化力量的博弈及未来发展趋势

(一)全球化受益国对美欧地区逆全球化的抵制

当美国及英国等不断出台逆全球化政策和措施时,德国、中国等在全球化中受益颇丰的国家自然也会采取相应措施阻止逆全球化。第一,为逆全球化转向设置障碍;第二,猛烈批评逆全球化国家及其领导人;第三,积极维护原有的合作机制或者组建新的国际合作组织。

美国作为当今世界唯一超级大国和全球化多项规则的主导者,依然拥有任何他国都无法拥有的力量和影响力。因此,当美国转向逆全球化的时候,即便遭到多个国家的反对,也很难逆转世界范围内的全球化衰退态势。

(二)全球化受益群体对美欧地区逆全球化的抵制

从各国内部来看,全球化受益群体的规模和影响力依然非常强大,这些群体利用自身强大的影响力来阻挡本国的逆全球化转向。自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起,其所采取的几乎每一项逆全球化政策都受到了全球化受益者的竭力抵制,甚至力求弹劾特朗普以阻止其连选连任,从而避免更多逆全球化政策的出台。当然,并非所有美欧发达国家内部的反全球化力量都超过了支持全球化的力量。由于全球化支持者力量的强大,萨尔维尼主导的意大利政府短暂执政后便失去了权力。

(三)全球化在短期内会呈现逐步式微的发展趋势

特朗普上台以来,采取了一系列逆全球化政策和措施,虽然受到了多方的阻挠和批评,但是其政策效果比较显著,使得他连任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可以预见,一旦连任,他将会进一步拓展其逆全球化政策和措施。美欧发达地区的逆全球化更多是调整和改变原有的全球化模式——通过市场要素的全球流动来降低生产成本、扩大市场份额以获得更大利润。这种逆全球化转向很大程度上代表着美国主导的这一波全球化浪潮的逐步结束。

结语

全球化让美国和欧盟部分国家的利益相对受损,既让这些国家不愿继续支持全球化,也让其力不从心。更重要的是,全球化造成美欧发达国家内部出现了贫富差距拉大、非法移民大量涌入、社会安全环境恶化等问题,引起广大民众的普遍不满,进而催生了民粹主义,成为推动美国和欧盟国家发生逆全球化转变的持续动力。

美欧逆全球化政策重塑了被全球化冲击的民族国家边界,政府执政焦点从全球合作共赢转变为修补国内经济社会创伤。尽管受损者推动了全球化的逆转,但全球化受益国家和群体也将会采取相应的措施阻止逆全球化政策的出台,因此美欧地区的逆全球化转向中间还可能出现反复。作为世界上最发达的地区,美欧地区的逆全球化必然会产生连锁反应,导致各国之间的经济联系、人员往来、信息和文化交流等都将出现衰减现象,国际秩序因此而发生重大的变化,从强调“地球村”的共同繁荣转变到注重本国发展,国家间的分歧和冲突增多。逆全球化不是全球化的终结,它只是全球化浪潮中的一个回潮状态,是对原有的全球化模式的调整和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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