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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南方车站的聚会》的暴力奇观

2020-11-14张福英

电影文学 2020年8期
关键词:刁亦男昆汀聚会

张福英

(江西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江西 赣州 341000)

导演刁亦男曾直言:电影风格是他“抵抗所有庸常和腐败的武器”。而展现暴力场景,以凶残、血腥的镜头刺激观众,正是刁亦男的风格之一。在其执导的四部电影,《制服》《夜车》《白日焰火》,乃至新近与观众见面的《南方车站的聚会》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血淋淋的暴力场景。《南方车站的聚会》更是将暴力奇观化,人的侵略性、破坏性力量被充分演绎,成为一种令人目眩的,具有趣味的形式。电影在因此获得以暴力美学著称的昆汀·塔伦蒂诺等导演的赞誉的同时,也遭受了一些非议。对于《南方车站的聚会》中突出的暴力影像元素,我们有必要进行深入的探析。

一、现实关怀下的暴力缘起

刁亦男被认为是黑色电影本土化的佼佼者。而黑色电影深受德国表现主义和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浸润,密切地关注社会现实,尤其是阴暗、不堪的社会底层,致力于表现社会边缘者孤独、迷茫、恐惧的生活。刁亦男亦高度注重自己电影的社会价值,甚至直接取材于新闻,显示出一种对现实的深刻把握,以及对边缘者的悲悯关怀。他曾经表示:“我的所有人物都游离在现实与梦幻的边界上。他们没有稳固的生活;甚至可以说他们是投机取巧地苟活着。我很同情他们。”如郑莎莎一次次无奈地被嫖客推倒在床上,吴志贞因为赔不起顾客送来干洗的皮衣而数次委身于对方,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中,女主人公刘爱爱是一名“陪泳女”,头戴帽子,根据对方出的价钱分别给对方不同的“服务”,同时陪泳女们还拥有华华这样的男性作为自己的“暗桩”和“经纪人”,以应对各种情况,这些都是现实中有据可查的。女性在底层社会中的生活更为艰难。因此观众既反感于吴志贞借警方之手除掉丈夫梁志军,凭借勾搭警察张自力脱罪,又同情她生存的不易。同样,刘爱爱一度出卖过周泽农,但周泽农和观众都能理解她这么做是因为受到了胁迫。

而在小人物艰辛的生存中,由于选择余地,解决问题的途径有限,人性处于一个逼仄的空间中,暴力就频频出现。如《白日焰火》中张自力无论是身为警察还是保卫科干部,对待女性都很粗暴,离婚时也要强行与前妻发生一次关系。还有更恶劣的,能置他人于死地的暴力。如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中,周泽农所在的团伙平时靠盗窃电瓶车摩托车为“业务”,他们与车的主人,与警察之间,同伙与同伙之间,便势必时常发生暴力冲突,周泽农的手下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从云南弄到了一把枪,这把枪为周泽农收为己用,他的妻弟杨志烈也弄到了一把土枪,两人的殒命都与持有这样的非法武器相关。而更可悲的是,其他小人物即使未直接卷入暴力当中,但也对暴力产生了见怪不怪之感。如在电影中警方与匪徒脚步杂乱地奔跑在曲折晦暗的筒子楼里,警方为围堵歹徒而将筒子楼的所有居民集中到天井中;在明知附近已经出了命案,歹徒随身带枪,随时有走火危险的情况下,居民们神情麻木,只抱怨警察让自己不能睡觉。刁亦男注意到,对于疲于挣命的底层小人物而言,他们早已习惯了丛林式弱肉强食的暴力环境,他们虽然在电影中只作为背景存在,但他们也是潜在的施暴者和受害者。这是一种对现实敏锐的洞见。

二、暴力奇观的产生与特色

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中,刁亦男聚焦了周泽农走向末路的最后两三天时光,狠辣的犯罪分子,焦虑而坚毅的警察,心事重重的两位女性被卷入案件中,一幕幕暴力场景就此上演。而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刁亦男从现实出发进行创作,但他并不止步于巴赞所说的,以冷眼旁观的方式来摄取世界的原貌;相反,他将镜头对准种种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不同寻常”之景,让暴力的发生基于现实,但在导演的主观处理之下,超出了常人的想象,冲撞着常人的情感。对于在生活中,并不能接触到如许暴力的观众而言,银幕上的暴力行径便是令人瞠目结舌,心灵为之震颤。电影中的暴力奇观,呈现出日常化、夸张化和本土化的特征。

(一)日常化

如前所述,《南方车站的聚会》的男女主人公一为曾经入狱五年,与家人断绝了来往的偷车贼,一为操持皮肉生意的陪泳女,他们的生活处境、人际关系网等,导致日常的小事件都可以将他们裹向暴力旋涡。如在电影一开始,偷车团伙在空落落的兴庆都宾馆地下室里,面对地图开会划分地盘,猫眼、猫耳兄弟对于兴业街的分配产生不满,与头目马哥和周泽农争执起来,一群人很快打成一团,随后一声枪响,猫耳腿上中枪,现场一片混乱,小混混们抱头拉腿,拔刀操U形锁将乱局引向高潮。乱斗中墙边亦有冷漠吃着黄瓜的旁观者;事后小混混们扶人上车去医院,送上床单堵伤口,派人打扫地面血迹,又有条不紊;马哥找周泽农商量“摆平”时也口气平常。可见兴庆都这一群人都是亡命之徒,对群殴、流血等早已司空见惯,甚至已经形成了一套处理这类事情的流程。

暴力日常化也意味着暴力的多样化。如男性们用拳脚、刀具、枪支残害他人,用绳索禁锢他人,用语言威胁他人。如在内讧中,猫眼就曾开枪打死马哥,而华华则因为知道太多被猫眼用刀捅死。闫哥在召开厂区拆迁动员会时,就对厂子职工实施威胁,逼迫他们抽签。而女性则常常还要承受如强暴等伤害。闫哥就曾抓住试图躲避周泽农的刘爱爱,逼问她是否认识周泽农,刘爱爱在否认后被闫哥在露天场合强暴,而此时刚经历了一场恶斗,筋疲力尽的周泽农杀死了闫哥救走爱爱。事实上刘爱爱认识周泽农与否并不重要,闫哥只是想发泄他的兽欲。正如刁亦男所说的,筷子反而比一把精美的武士刀更适用于制造暴力奇观。“这种暴力的日常化就更加恐怖了,让人物所处的环境发生了一种内在的关联,这种关联就是环境极其地险恶与崩坏。”在电影中,黑恶势力团伙中人无法无天,侮辱、侵犯和伤害他人是家常便饭,暴力奇观高密度地出现,让观众胆战心惊。

(二)夸张化

相对于《白日焰火》,刁亦男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中,设计了更为夸张的暴力视觉效果,有几处画面的血腥程度堪称惨不忍睹。如在宾馆猫眼兄弟与周泽农结仇后,双方约好展开一场限时偷车大赛。一干人骑着摩托车在夜深人静的路上呼啸而过,而周泽农的手下黄毛则嚣张地一边开车一边对猫眼竖了中指,猫眼抄近路在涵洞洞口摆放了一台叉车,高速行驶与夜色影响了黄毛的视线,于是在开着摩托车冲过时瞬间身首异处。周泽农颤抖着走近看时,只见人头滚落在地,黄毛戴的项链还沾着鲜血在货叉上摆动。人物报复之快,手段之酷烈,让人毛骨悚然。类似地,周泽农在进入302房间,发现这是猫眼兄弟制造的陷阱后,在困兽之斗中,随手拿起身边一把半透明的长柄雨伞直接捅穿了猫耳的肚子,此时的猫耳一时未死,还勉强站立,周泽农按下了开伞按钮,此时观众看不到猫耳,却能看到伞面上顿时绽放开了一大朵血花,显然是猫耳的血浆在喷洒。这两处奇观都被认为是对昆汀的致敬。刁亦男为了实现视觉冲击力,也如昆汀一样不惜让暴力有悖于现实之嫌,如货叉究竟是会将人的头颈整齐切割还是将人整体从车上刮落,雨伞穿肚为何伞面在开伞前没有血迹等,这已不是刁亦男所要考虑的,他正是要以夸张的,国产电影中几乎未有过的暴力奇观直指人性的残酷,让观众血流加速。

(三)本土化

将暴力奇观本土化,是刁亦男对黑色电影进行先锋式移植的探索之一。和《日落大道》等电影类似,暴力在导演的处理下,成为城市发展真相或时代印记之一。如在《白日焰火》中,冰天雪地与煤渣指向了曾经因资源与重工业有过辉煌历史的某东北城市,已经颓废衰败了的城市成为暴力奇观发生的舞台,如身为过磅员的梁志军用运煤车来运送尸块,逃亡后用不易引起人怀疑的冰刀杀人等。而《南方车站的聚会》则让故事发生在了潮湿闷热的南方。正是夜里黏稠而绵密的雨水模糊了周泽农的视线,让他错杀了警察。破败、逼仄的街巷,脏乱、人口密度极高的城中村筒子楼,埋藏着杀机与生机。野鹅塘和动物园场景则暗示着观众,人物处于现代文明与丛林的夹缝中,同时保有人性与兽性。正是在这些本土化空间中,常朝、杨志烈等人被枪击倒,陪泳女在有可能倾侧的船上互殴,常朝和华华在小巷中互殴,亡命奔跑的周泽农影子晃动在又脏又破的墙上等,暴力与湿度极大、光线昏暗的环境紧密结合,既极其接近观众的真实生活,又具有某种风格鲜明的作者性。正如人们对《白日焰火》的判断为“这部影片质感上是现实主义,但手法上却是表现主义”,《南方车站的聚会》亦是如此。

三、暴力奇观的独特性探讨

刁亦男曾经在肯定昆汀、科恩兄弟等人的电影时,表示他们都认为暴力和情色二者是人性最好的放大镜,但在刁亦男的电影中,暴力从不指向快意恩仇,主人公的犯罪并不酣畅淋漓,大快人心,这正是刁亦男与昆汀等人的不同之处。周泽农除了在一开始手操U形锁时充满力量与自信,此后都是一个被卷入宿命齿轮的无力者。在仓促间开枪打死警察,酿成大祸,到最后故意射光子弹被警察乱枪打死,成为警方口中的“狂徒”,这都是让人备感沉重的。昆汀在《杀死比尔》中,将女主角在青叶屋与日本黑帮的大战处理成娱乐性、游戏性极强的场景,让观众欣然接受这样的暴力奇观盛宴。而《南方车站的聚会》则不然,暴力的不道德、不合法,也不合情被反复强调,如便衣警察们在动手前会喊“别打着老百姓”,杨淑俊在得知弟弟的死讯后痛哭并发作羊角风等,电影中爆发的每一场暴力都让人心存压抑,无法从中获得快感。

而在与国内导演如宁浩对比时,刁亦男所构建的暴力奇观亦是与宁浩有一定区别的。宁浩电影中的暴力奇观也有夸张化的一面,但是宁浩十分注重将暴力戏谑化,让人物受到揶揄,在宁浩的黑色幽默中,暴力的恐怖感逐渐被淡化,如《疯狂的石头》中最后的飞镖大战,《无人区》中律师潘肖与两个司机的冲突等,都让观众感到啼笑皆非。而刁亦男则摒弃了这种闹剧式的风格,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中,暴力中承载了一种温情和哲思:暴力指向死亡,而对死亡的态度也正是人与动物的区别,周泽农面对死亡没有不顾一切地反抗或逃命,没有继续释放暴力,而是想设计一个假举报,以让自己的死为妻儿赢得30万元赏金。从这一点来说,《南方车站的聚会》更类似于一部掺杂了暴力奇观的贾樟柯的《小武》。主人公生活于粗粝阴郁,几乎很少见到现代化建筑群落的南方小城中,以偷车为生,刀头舔血,他们的毁灭让人觉得可怜可悯。

尽管作品不多,但刁亦男已经获得了“社会解剖家”与电影“类型探索者”的称号。而暴力正是解读刁亦男这两个称号的关键。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中,刁亦男立足现实中的人间百态,潜心构建了一幕幕日常化、夸张化和本土化了的暴力奇观,人们在矛盾激化的状态下以货叉割头,雨伞穿肚,使血流成河,让较少接触到黑色电影的观众无所适从。而与昆汀、宁浩等人的暴力奇观不同,刁亦男始终保持了暴力奇观的压抑沉郁基调,决不化严肃为搞笑,化沉重为轻快,显示出了一种强大的对暴力的掌控能力,以及对底层草根者的肃穆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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