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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电影《思悼》的叙事特色分析

2020-11-14陶薇

剧影月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视点人称

■陶薇

中韩两国在过去的几千年里都经历了封建君主专制体制。历史上帝王家父子相残、骨肉离间的故事数不胜数。关于李氏朝鲜王朝,最为中韩两国人民所熟悉的莫过于思悼世子被饿死于米柜的故事。1762年7月,朝鲜李氏王朝的第21代君主英宗将自己唯一长大成人的儿子——世子李楦锁于米柜七天,将其活活饿死。这一故事被影视剧不断演绎,前前后后达十多个版本。其中最受好评的是2015 年由李濬益执导,宋康昊、刘亚仁和文根英主演的电影《思悼》。该片2015年在韩国票房破千万,在中国影迷中也广受好评,获得了当年豆瓣韩国电影评分榜单第一名。

该片采用了非线性环扣式叙事结构模式,即现在的故事线“世子饿死于米柜”和过去的故事线“世子成长记”双重叙事线并置,有条不紊地讲述了思悼世子从出生到惨死的经过。笔者试图运用电影叙事学的理论,从叙述结构、叙述人、叙述时间三个方面阐释电影《思悼》的叙事手法,分析其叙事特色。一来总结电影《思悼》叙事手法的特色及其成功之处,二来借此总结给予中韩历史题材电影的创作者以借鉴与思考。

一、叙事结构

“思悼”世子被饿死于米柜之事被韩国影视创作者多次搬上银幕,而2015年李濬益导演的《思悼》被认为是其中佳作之一。原因除了演员精湛的演技和用心的服化道之外,一个重要的方面在于这部电影叙事结构的别出心裁和恰当得体。

(一)非线性环扣式的叙事结构

兰州大学的张秀娟对非线性叙事电影的标志性特色作出了如下阐释:“一是时间常态的变异,打乱时间顺序,制造时间交错;二是多线条的叙事,不仅指叙事线索的多线条发展,还包括叙述视角的多样化及叙述者的多重身份。”电影《思悼》打乱时间顺序,铺设了两条叙事线——现在发生之事“世子饿死于米柜”和过去发生之事“世子成长记”,并在第二条故事线插入不同人物的视角,属于典型的非线性叙事结构。

第一条故事线“世子饿死于米柜”是影片主要的故事线,是影片文本里现在发生的事件,讲述了王锁世子于米柜七天致其饿死的经过。第一天,世子因持刀逼宫被王传召,本打算自杀但被臣子拦下,王考虑到要保护世孙便未将世子定为谋逆罪而将其锁于米柜之中;第二天,王自拟罪诏书,痛陈世子的大逆不道,将其贬为庶民;第三天,世子幻想症发作逃出米柜,说出忤王之语,又被关于米柜之中;第四天,世子口渴而不得不用青龙扇饮尿,想起自己的儿子伤心不已;第五天,世子妃与新中殿分别与各自势力商议形势以求自保;第六天,世孙来送水给锁于米柜中的世子,被王拒绝;第七天,世子垂死,与王进行最后的对话;第八天,世子尸体被抬出。之后,世孙登上王位,王删去世子的历史记录,追其谥号为“思悼世子”。

在这条故事线的基础上,世子被锁于米柜的前六天的每一天都引出一段插叙,展现了世子从幼年聪慧,少年贪玩成性,青年初涉朝政,到中年与王矛盾一步步激化,以致最后持刀逼宫的“世子成长记”。第一段插叙里,王老年得子而对其宠爱有加,对只有四岁的世子进行帝王教育;第二段插叙里,十岁的世子迎娶世子妃,世子亲生母亲介绍王严谨的生活习惯,而处在少年期的世子逐渐贪玩成性,热爱自由不喜读书的性格显现;第三段插叙里,世子长成青年代理听政,因党派之争与王产生矛盾;第四段插叙里,世子妃产下世孙,王宠幸宫女而对世孙毫不关心,素来宠爱世子的太妃因处罚宫女与王产生矛盾自尽而死,世子自责不已陷入疯癫;第五段插叙里,王娶新中殿要求世子前来请安,可世子已疯癫不明事理;第六段插叙里,世孙听话懂事,被王属意为继承者,同时有人举报世子谋反,世子无从辩解,雨夜持刀逼宫。各段插叙内容前后环环相扣,连接在一起还原了世子完整的成长轨迹。全片过去之事和当下之事双时空交替出现,前后相连。

“作叙事结构模式分析并不只是论证一部影片采用了什么样的叙事方式讲述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更主要的是要探讨这种叙事方式的叙述功能所体现出的特定的美学——艺术呈现力。”本片采用非线性环扣式的叙事结构完整地展现了一段悲剧的果与因,试想如果只展现第一条故事线“世子饿死于米柜”之“果”,观众便无法得知王与世子矛盾之“因”。因此,导演通过插叙回忆的方式铺叙了发生在过去的故事线“世子成长记”。在这条故事线中,观众可以看到世子的成长过程及其性格心理的变化、父子关系在权力的斗争中不断异化、党派与利益交错其中,展现了率真坦荡的世子是如何一步步被严酷的王权所抛弃的。过去和现在双线并置,前后环环相扣,彼此对照,不仅叙述了一段历史,更将影片的主题提升到封建礼法压迫人性的批判高度。

(二)“时空转换”之技——相似蒙太奇

电影是一门视听艺术,巧妙的叙事结构需要场面调度、蒙太奇等视听手段来实现。为实现非线性—环扣式的叙事结构模式,电影《思悼》多次使用了相似蒙太奇的剪辑手法。“相似蒙太奇指的是将前后两个场景中按画面相同点或相似点加以组接,使得镜头间的组合显得自然流畅,了无痕迹。”

影片中,每次即将进入第二条故事线叙述进行插叙的时候,都采用了相似蒙太奇的剪辑手法。前一个镜头是老年的王、当下的王,下一个镜头同样是王的脸,却是年轻的王、过去的王。将两张相似的脸庞剪接在一起,剧情自然地从现在穿越到过去。镜头的剪切过渡自然、了无痕迹,时空得到转换,也暗示了叙述视点,一次非线性叙事在相似蒙太奇剪接中自然完成。

二、叙述人

电影是以一门以视听手段讲述故事的艺术,听故事的人是观众,讲故事的人便是电影的叙述人。影片叙述人作为文本的叙事机制呈现出人称和视点两个层面的特征与功能,二者相互独立又相互关联,共同承担着建构文本的使命。

(一)叙述人称:“影像+字幕式”身份

《电影叙事学:理论和实例》中将电影叙述人分为人称叙事与非人称叙事两大序列。“所谓人称叙事,指的是影片叙述人以明确的语法意义上的人称‘我’、‘他’甚或‘你’的身份来‘讲述’(呈现)故事。而‘非人称叙述人’是以摄影机的运动轨迹(影像的调度与组合)为‘话语’形式,来实现其操纵、指示、导引、诱惑观众进入文本并受叙事支配的目的。其中‘非人称叙述人’又分为两种类型,完全由镜头——影像实施的‘它’者叙述人(也称‘呈现式’叙述人);还有一种非严格意义上的‘非人称叙述人’,即‘影像+字幕式’叙述人,也称‘它—他’者叙述人”。《思悼》总体上是由画外的镜头——影像人称实现故事的讲述,属于非人称叙事人模式。同时世子被锁于米柜中的每一天都会出现字幕,提示观众现在是第几天。所以,《思悼》的叙述人称属于“非人称叙事人”模式中的“影像+字幕式”。

结合观众的观影心理而言,对“思悼”世子有所了解的观众在观影时心里明白,随着天数的增加,锁在米柜里的世子会越来越虚弱,到第八天世子就会被活活饿死,电影也就走到尾声。此时,“字幕”这位隐含的叙述人不仅起到解说故事发生时间的作用,也是对剧情进度的一种暗示。就叙述效果而言,比较于完全由镜头——影像实施的“它”者叙述人,“影像+字幕式”叙述人的叙述条理更为清晰,传递的信息量更加丰富。这是因为字幕作为一种“文字性”表意符号,可以对画面的时间和空间进行概括,对事物和环境加以命名,这恰恰是影像自身难以实现的功能。

热奈特根据叙述主体与所叙之事的距离、范围和介入程度提出了叙述人的三种聚焦模式:叙述者>人物的无聚焦或零聚焦;叙述者=人物的内聚焦叙事;叙述者<人物的外聚焦叙事。“除了非人格化的特征让普通观众感受不到有人在‘讲故事’以外,该叙述人往往通过普遍存在的‘正反打镜头’以无固定视角的‘零聚焦’进行观察,从而实现观众对影片的认同。”电影《思悼》的叙述人为了提升观众对故事的“认同”,在第二条故事线“世子成长记”中,将叙述人称假借到王、世子妃、世子的视角上来,但此时影像呈现仍然属于第一种聚焦模式——零聚焦,即全知型叙事。因为虽然每段插叙看似以英宗、世子妃等人物的视角出发,但是镜头仍然无所不知、无所不至,每个人物的外部行为和内在心理都能被观看或窥视。插叙内容通过视角人物与世子及王的互动以展现世子的成长状态、王与世子关系的变化。因此,六段插叙虽以不同的人物完成转场,但展现的主要内容是世子的成长状态及王与世子的关系变化,中心人物仍然是世子与王。

(二)叙述视点:多层次叙述,代入感视点

如果说“人称”主要是定位叙述主体并从叙述主体与所叙之事的主客体关系上来考察和区分叙述主体的介入程度与聚焦方法的话,“视点”则是影片文本结构运作的具体切入角度。以下将从“叙述层”和“叙述焦点”两个层面来审视“叙述视点”在电影叙事中体现的角度与结构特征。

热奈特给“叙述层次”下的定义是:“叙事讲述的任何事件都处于一个故事层,下面紧接着产生该叙事的叙述行为所处的故事层。”仿照热奈特的叙述层次分类,《电影叙事学:理论和实例》中将影片叙述划分为以下四个层次:A.画外的(故事外的)各种人称或非人称叙述;B.画内的“人称”叙事(故事内的人物叙述);C.画面上的“人物”叙事(元故事层的人物叙述);D.画面上呈现出来的“人物”视点(主观影像或主观摄影镜头)。从A 层次到D 层次是一种由外向内的包含关系。

电影《思悼》包含有以上全部四层叙述层次。A.故事外的非人称叙述人,即负责呈现、调整、协调本片整体叙述角度及转换的故事讲述者——导演李濬益;B.第二条故事线“过去——世子成长记”里,不同人物视点回忆过去,勾勒出世子的成长轨迹;C.影片也有元故事事件内的人物叙述人叙述她自己的故事,比如在第二段插叙中,世子生母向世子妃介绍她所了解到的王;D.影片还多次运用了元故事内人物的主观视点叙事。例如,在世子被锁于米柜的第二天,大臣念出罪诏书,“……世子与乐手、尼姑、妓生厮混……”时,镜头迅速切到被绑在殿下的尼姑、妓生。这个镜头可以说是在场的王、大臣、士兵肉眼所见,即从主观摄影视点来加以呈现的。

具备多层次叙述视角的电影《思悼》从多角度多侧面展现了“思悼”世子的成长过程及其饿死于米柜的过程,表明思悼世子的死亡原因除了自身的性格之外,还牵扯到王时时刻刻的施威、党派的明争暗斗等多方面的原因。即便身处重重禁锢,追求自由真心的世子始终不愿妥协,这份明知凶多吉少却依然追求真实自我的抗争打动了观众的内心,使得电影的叙述内涵更为深刻。

叙述“焦点”指的是从谁在看、站在什么位置上看,来审视视点的运用。“空间真实感是被体验的事实。电影的空间真实感不只是由机器(摄影机)对外部物象的纪录带来,更重要的是依赖于镜头的运动与视点的变换而造成。”当观众从不同的视点把握事物时,会产生身临其境的感觉,即产生了代入感。《思悼》中对王的拍摄视角主要是一种自下往上的仰视视角,表现出王的威严及其所处的极权位置,让人产生自卑感和无力感。并且,在世子与王对话时,采用的主观镜头也多是仰视的视角,表明着父子二人之间的隔阂,同时也带给观众极强的代入感,观众不自觉地站在世子的角度对王产生恐惧感和抵触感。

三、叙事时间

物质的时间是单向流动和不可逆的。现实中的时间是物质上的,人没有办法对它进行控制,它也是无法被改造的。但是在影片里,叙述者可以对文本中的时间进行改造。叙事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把一种故事时间兑换成一种文本时间,叙述者有办法把现实中单向的不可逆的时间变为叙事中多维的和可逆的。叙述者总是在无限可能性的世界里选择他所感兴趣的时间,然后挂在影片时间的“挂衣线”上。

(一)叙事时间的选择

叙述者对影片里叙事时间的选择有两个方面:历时的选择和共时的选择。时间事实上总是跟影片里的人物活动联系在一起的。在“世子成长过程”叙事线中,六段插叙分别选取了世子幼年、少年、青年等不同年龄阶段发生的典型性事件。例如第一段插叙的故事发生在世子四岁左右的幼年时期,呈现了世子读书、向太妃请安和晚上独自睡觉三个场景,传递出世子生性聪慧且深受长辈喜爱等信息。第二段插叙的故事发生在世子十二岁左右的少年时期,结婚、读书、画画玩乐,此时世子爱好自由不喜读书的性格已有展现,为王与世子间的矛盾、世子与世子妃间的隔阂埋下伏笔。毫无疑问,世子的成长过程是漫长的,这其中发生的故事自然是不胜枚举。但是,影片在第二条故事线“世子成长记”中着重选择了六个能反映世子性格心理变化的段落,如幼年向太妃请安、少年迎娶世子妃等,以展现世子的成长过程。

同样,在第一条故事线“世子饿死于米柜”中,影片用“第X天”的字幕的方式来进行大段时间过渡,只选取个别戏剧性情节,如第二天王自拟世子罪诏书,第三天世子幻想症发作逃出米柜。由此看出,电影《思悼》中包含着大量的文本时间对故事时间的省略。这些情节片段的选取本身即是对过去时间的选择,哪段时间、哪些情节、哪个故事应该被讲述使观众理解故事发展概况至关重要。显然,电影《思悼》在叙事时间的选择上是成功的,观众通过两条故事线片段的前后联系能够清楚地明白故事发展的前因后果,并产生自己的思考。

(二)叙事时间的顺序安排

故事时间是多维的,但是叙事只能是一维的。如何把多维的、纠缠在一起的、共时性的事件前后有序地叙述出来是时序要研究的问题。

电影《思悼》的两条故事线都采用了顺序的叙事模式,有着因果式的线形关系,有序地展现了世子从幼年到少年再到中年直到最后行刺失败被锁于米柜饿死的过程。同时第二条故事线分片段插叙于第一条故事线之中,现在的时空与过去的时空来回切换,丝毫不显混乱。

除此之外,《思悼》较具特色的一点是,开头两分钟左右的“雨夜持刀逼宫”戏份既是第一条故事线“世子饿死于米柜”的开头,也是第二条故事线“世子成长记”的结尾。影片开头字幕出现之时,便响起了紧锣密鼓的招魂乐。因被污蔑而郁结难解的世子抓起长刀,气势汹汹地带着一帮侍卫来到王的寝宫,想要刺杀父王,但却在宫门外停下脚步。可世子的刺杀彻底激怒了王,父子之情全面崩塌。忌恨世子已久的王终于要处置世子,这之后便展开第一条故事线“世子饿死于米柜”。而世子为何“雨夜持刀逼宫”?答案在第二条故事线“世子成长记”中。因此“雨夜持刀逼宫”是连接两条故事线的关键性情节,也是全片最为高潮的部分。导演将这一部分置于片头,用激烈的弑君戏设置悬念,引起观众观影兴趣,也推导出第一条故事线“世子饿死于米柜”。如此叙述顺序的安排,巧妙且精彩。

四、结语

这桩父亲将儿子锁于米柜致其饿死的人伦惨案被后人无数次猜测与演绎。饿死世子李楦的凶手是英祖吗?当然不仅仅是英祖一人,还有亲自告发世子的世子生母、多年来漠视世子痛苦的世子妃、反对世子当政的贵族们……他们像一堵堵高墙围住了至诚至性的世子,将他逼到自我怀疑、自暴自弃的死胡同。但是,从当时封建王权对继承人的要求来看,世子的敏感单纯和率性自由是不适合做王的。经历过王位斗争的英祖又怎会不明白这一点,于是为了国家社稷,他只能忍痛抛弃儿子保全孙子。电影末尾,英祖在发现李楦断气之后,忍不住呜咽涕泣,并拟出“思悼世子”这极富思念与感伤的谥号。纵观全片,《思悼》生动地刻画出儒家思想下父子之情的谨慎与内敛,批判了封建礼法对人性自由的压迫与禁锢,是一部充满东方传统韵味的优秀电影。

从电影类型发展的角度来看,“历史传记”被公认为是发展较为完善的电影类型。该类型的电影大多采用因果式的线性叙事结构,即按照时间发展的顺序展开故事情节,重视还原历史真相,复刻历史现实,未免稍许乏味。《思悼》在叙事方法上作出创新,采用非线性环扣式叙事结构、“影像+字幕式”的叙述视角以及多样化的叙事时间安排,还原了朝鲜历史上这桩残酷黑暗的人伦惨祸,成为同类型题材中的经典之作,引起了当代观众的思考,也给予了电影人叙事创作上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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