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电影《超脱》创作漫谈

杨 锐

(1.山西师范大学，山西 临汾 041004；2.太原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0)

剧情电影《超脱》围绕代课教师亨利·巴赫特的个人生活和执教经历展开，穿插讲述了多个人物渴望超脱而不能的压抑故事，与电影名“超脱”背道而驰的剧情设定令电影全篇都被阴郁、苦涩和绝望所包裹，给人留下如鲠在喉的观影感受。然而，这正是这部电影的高明之处。深入研究剧情可以窥见，电影中身处炼狱般生活困境中的人们，一如现实生活中的许多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这足以引导观众摆脱旁观者的身份，转而关注自我精神困境，进而发掘生命意义和自我存在的价值。

电影开篇引用了法国著名存在主义文学代表人物阿尔贝·加缪所著的《局外人》的一句话——“我的灵魂与我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而我的存在却如此真实”，一句简单的话语不但预示了电影悲戚、残酷且消极的感情基调，更明确地指明了电影主创的创作意图和思考所指——基于存在主义思想塑造悲情人物形象，进而剖析个体的精神困境，控诉失败的教育环境下沦为精神世界边缘人的不幸之源，从而向世人发出警示。

一、《超脱》创作之思想基础：存在主义

存在主义是当代西方哲学的主要流派之一，其在漫长的发展历程中，经让-保罗·萨特、阿尔贝·加缪、莫里斯·梅洛-庞蒂等人的诠释及革新，逐渐成为一种以人为中心、尊重人的个性和自由的重要哲学及审美思想意识。

存在主义笃信存在先于本质，认为人的本质并不是先天给定的，而是由人依据自我的选择创造而来的，由此可见选择之于人生轨迹的重要性。这一思想在《超脱》中有所体现。电影中，亨利所代课的社区学校的学生个个不学无术，将戏弄老师当作乐趣，然而亨利并不以为意，他选择忽视学生的捣蛋行为，巧妙化解尴尬，并尽力利用课堂教学的时间修正学生的思想，期望将他们引向正途。例如，在教授“Doublethink”一词时，他建议学生做到“即便知道是假的，也故意相信谎言”。他以一个日常的例子作为解释，说道：“……现在的年轻人被告诉说，女人就是娼妇、妓女，活该被侮辱、被打、被人践踏、被人羞辱。这是一种营销大屠杀，在我们余下的生命里，一天24小时都会驱使我们努力工作，让我们在沉默中灭亡。所以，为了保护我们自己，防止苦闷、无聊渗入我们的思想，我们必须学会通过阅读来激发自己的想象力，来培养我们自己的意识，我们自己的信仰，我们都需要这些技能来保卫、来守护我们自己的思想。”可见，在亨利看来，个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并不由他人来判定，而是自己的选择，而自己选择的正确与否，则很大程度上决定于由知识武装的头脑生发的意识。这恰好契合了存在主义思想的内涵。

电影以多个桥段论证了选择的重要性，意在说明一旦选择错误，则会走向万劫不复。电影中，放眼望去，学校里除了亨利，其他教师和学生都是选择的失败者：学生选择了堕落，不但使自己变得一无是处、前途尽毁，而且对其他同学、教师、学校乃至社会都带来了严重的不良影响；教师不知变通，无论是面对学生还是家庭事务，都显得无能为力，最终只能接受学校倒闭、家庭失和的悲惨结局。对比而言，无论是本身懂得选择的亨利，还是他帮助做出选择的艾瑞卡，结局都相对美好。不过，并不是人人都如同他们一样幸运。电影中，梅丽迪斯由于不堪忍受生活的重压选择自杀，虽然她在留下的录像中透露了自己坦然的心境，但是显然，虽然她以结束生命的方式结束了痛苦，但她并未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超脱。电影以此再次强调了选择的重要性。如此可以见得，存在主义是贯穿电影《超脱》始终的，或许从存在主义的角度而言，许多人渴望超脱而不能，多半由于选择的错误性。从这一点来看，电影创作者不但是存在主义的笃信者，更是实实在在的践行者。

二、《超脱》创作之核心：精神世界的悲剧边缘人

一部电影的推陈往往围绕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缓缓道来，因此，电影中的人物不仅是电影作品的核心，更是电影创作的核心，在电影艺术创制过程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超脱》作为一部剧情电影，其中人物的种种表现与电影创作主题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地展现了精神世界的悲剧边缘人悲惨且暗淡的生活。整体而言，该电影中比较立体的人物形象有三个：难以自救的“精神导师”亨利；面对生活不胜其苦的梅丽迪斯；备尝艰辛后“苦尽甘来”的艾瑞卡。电影中，这三人都曾身陷自我的困境中难以自拔，其各自为摆脱痛苦所做出的努力乃至最终的结局各不相同，这可理解为是电影从不同层面为精神世界悲剧边缘人的痛楚做出的某种确证。

(一)不断解困者：亨利

亨利这个人物是电影的核心所在，在电影中承担着某种引领者的角色，他这个人物的立意某种程度而言代表了电影呼之欲出的救赎主题。电影中，亨利非常通晓如何妥善处理人际关系及棘手的学生问题，与他人交往时，他总是极尽温柔且尊重，尽力地为自己的学生、为身边的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引导和帮助，恰似一盏温暖的烛火为他人带去救赎的希望：他能巧妙解决调皮学生抛给他的难堪，能为痛苦的梅丽迪斯带去生活的希望，能指引堕落的艾瑞卡回归正途……他看似无所不能，甚而一次次被旁人看作救命稻草般的存在，但他真正的生活苦不堪言。他的内心隐藏了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他的外公强制与他的母亲性乱伦！亨利的母亲因此而自杀，这给童年的亨利带去了严重的心理冲击和情感阴影。为了避免伤害，他在日后的成长过程中竭力逃避周遭的一切来保护自己脆弱的心灵，甚至选择了代课教师这个职业来避免与这个世界建立过多的情感联系。当别人亲近他时，他通常都会迅速地抽身离去，表现出强烈的冷漠感和疏离感，其强硬的心理防御机制昭然若揭。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无法从自我身份的纠结和挣扎中逃脱，自我救赎一再失败。可以见得，亨利是一个精神世界的不断解困者，为了退去自我精神世界的荒芜以及改变他人的困苦不断努力着，但却收效甚微。电影后半段，伴随梅丽迪斯自杀、社区学校关闭，亨利的精神世界一度几近荒原，不过随着他外公离世而被掩埋的关于他身份的确证，给了他救赎的希望，这可以从他不顾一切地奔向生活已然步入正轨的艾瑞卡的行为见得。电影以刻画亨利这个人物角色充分表明了精神世界悲剧边缘人在生活的旋涡中难以自拔的痛楚，勾起观众的同情心的同时，也给了世人以关注、关爱这一弱势群体的警示，呼吁他们作为合格的精神指引者，帮助这些可怜人克服困境，实现救赎。

(二)解困失败者：梅丽迪斯

电影中，梅丽迪斯是一个悲哀的解困失败者，她不止一次向周遭伸出求助的触角，无奈她所身处的那个世界不但并不理解她的苦痛，甚至亲手将她推向绝望的深渊。

梅丽迪斯本是一个才情丰盈的女孩，无奈其肥胖的身材总是成为同学的笑柄，她因此陷入深深的自卑中。更为可悲的是，即便是她的父亲，也常常训斥和嫌弃她。电影从始至终，梅丽迪斯的父亲都以画外音的方式出现，其恶毒的语言令人不寒而栗。他对梅丽迪斯的艺术创作毫无赞赏可言，甚至嫌弃她肥胖的身材和不够整齐的头发……梅丽迪斯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庭，都无法得到她需要的温暖，这是极其可悲的。还算幸运的是，正当梅丽迪斯由于情感缺失严重封闭自己且内心阴郁无处宣泄之时，亨利出现了，他欣赏梅丽迪斯的艺术创作，鼓励她勇敢正视自己、接纳自己，这些给了她一丝走出黑暗的希望，她甚至对亨利动心了。遗憾的是，当她向亨利表达自己的情感时，正触碰了亨利的情感交往底线，他只是拒绝了她，但她的精神世界却彻底崩塌了，这将她推向了自我毁灭的境地——自杀。梅丽迪斯在留下的影像中提到“自杀是解决这些暂时性问题的一劳永逸的办法”，显然，她在告诫人们，她自杀并不是对命运的卑微屈服，而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救赎。虽然这从本质上来讲更像是一种自我催眠，不过，至少梅丽迪斯在自我意义上实现了救赎和解脱。

梅丽迪斯这个人物形象充分诠释了精神世界的解困失败者的无能为力，他们祈求他人的救赎而不得，只能通过结束生命来实现解脱，看似洒脱，实则悲哀至极。可笑的是，他们所求助的周遭正是将他们推向深谷的始作俑者。实质上，从某种程度而言，可怜的梅丽迪斯堪为失败的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的“殉道者”，她从始至终都不得不徘徊于压抑的教育炼狱中，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只能以残忍的方式得到解脱。从这座学校的各个教师的所作所为来看，虽然教不得法但仍旧竭尽所能地帮助同学的他们并不该为失败的美国青春期教育买单，关心学区房价格胜过学校教育本身的政府官员、一味纵容学生恶行的不明事理的家长才是这场教育浩劫的罪魁祸首！《超脱》所描绘的病态的学校可谓美国失责的教育的缩影，亨利作为拯救者的失败印证了美国教育走向正轨的艰难，电影这种拳拳到肉的猛烈鞭挞方式反衬的正是美国教育界的灰色现状，虽然残酷，却足以起到当头棒喝的作用。

(三)成功解困者：艾瑞卡

艾瑞卡是一名未成年的性工作者，在遇到亨利之前，她甚至有些不知廉耻，公然在公交车上为客人“服务”，还责怪目睹了她被“客人”欺负的亨利没有给她提供适时的帮助。后来在亨利动了恻隐之心将她带回家中小住过程中，艾瑞卡仍不安分，甚至将嫖客带往亨利的家中服务……可见，在电影的前半段进程中，艾瑞卡表现得恬不知耻，但了解了她孤苦伶仃的身世后，这一切似乎也说得过去了。她所代表的正是那个在沉沦中随遇而安的群体，他们无力改变现状，但又要活下去，只能安于现状。不堪的生活之下，她摒弃了任何一丝反抗之心，选择自暴自弃地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遇到亨利之后，在亨利的关心和温暖下，艾瑞卡渐渐收起恶习，学着热爱生活、活出自我。电影结尾，艾瑞卡对亨利萌发了甜蜜的爱情，尽管她的生活仍旧不够安稳幸福，但在阳光下大笑着奔向亨利的她已然攒足了应对生活的勇气，实现了精神世界的圆满。艾瑞卡这个人物的心路历程，某种程度而言是他者语境下实现自我救赎的佐证，也是电影创作者关于悲悯人生的怜悯和期待。

总体而言，电影创作者透过亨利、梅丽迪斯、艾瑞卡这三个人物形象充分诠释了精神世界荒芜者的悲凉、无奈和希望，不仅为处于精神困境的人们提供了一个冷静思考、自我救赎的途径和空间，更为世人敲响了警钟——关爱身边人，不要成为邪恶的帮凶。

电影《超脱》以存在主义思想为依托，以悲观且无力的方式书写和记录了遭遇苦楚围困的精神世界悲剧边缘人的糟糕生活和努力生活的态度，其中涉及的每一位人物形象几乎都充满了人间疾苦，处处流露着难以安放的焦灼与不安。电影中各个人物精神上难以名状的令人窒息的荒芜，是电影主创期望展现的足以窥见个体复杂的内心世界的人生疼痛，如此刻画看似无望，却涌动着一股无比强大的精神力量，指引人们善待自我、善待他人，从而促成自我精神世界的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