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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纽约的一个雨天》看伍迪·艾伦的细节叙事艺术

2020-11-14王莉收

电影文学 2020年17期
关键词:伍迪艾伦盖茨

王莉收

(吉林警察学院,吉林 长春 130000)

《纽约的一个雨天》是由伍迪·艾伦指导,提莫西·查拉梅、艾丽·范宁、裘德·洛、列维·施瑞博尔联袂主演的爱情喜剧片。本片讲述了一对就读于亚德利学院的情侣来到纽约的故事。艾希丽来自亚利桑那州,对纽约怀抱着一切外省年轻人都有的那种热情,她觉得纽约是一座神奇、浮华的城市,而她的男友盖茨比出身于纽约的上流社会,对于曼哈顿的一切早已司空见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破了他们同游纽约的计划,也改变了他们之间的情感关系:艾希丽穿梭于电影导演、编剧和明星之间,度过了光怪陆离的一天;盖茨比则漫无目的地在纽约游荡,邂逅了令他怦然心动的尚……继《曼哈顿》《安妮·霍尔》等一系列创作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电影后,伍迪·艾伦再一次将镜头对准了纽约。林木茂盛的中央公园、零散的酒吧和剧院、漫步在公园中的马车……这些伍迪·艾伦影片中有关纽约的经典元素得到了完整的呈现。对于这场发生在纽约的爱情,伍迪·艾伦的笔触是十分细致的,他细心地呈现出一男二女三位主角之间的每一次对话、交往神态、肢体动作等,以表现出距离性的“理解”和异质性的“接近”。

一、盖茨比与艾希丽:理解的距离性

“盖茨比”对于美国人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名字,尤其当这个名字以年少富裕的男性形象出现在纽约城之时。菲茨·杰拉德于1925年出版的《了不起的盖茨比》描绘了一段美妙奇异的美国梦逐步走向破灭的过程,盖茨比在深夜的港湾隔海眺望黛西家中的绿光已然成为美国文学史上不朽的意象。依据伍迪·艾伦一直以来对各类形象进行拼贴、戏仿,游走于不同类型的影片,将文本进行解构、重译的惯性,男主角的名字“盖茨比”必然有着它的独特内涵。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盖茨比至死都没有达成与黛西真正意义上的相互理解,而在《纽约的一个雨天》中,盖茨比与艾希丽这对年轻情侣亦是如此。

影片以盖茨比的一段独白作为开场。经由盖茨比的独白,观众能够对他的个性、处事习惯和人生态度有一个大致的认知。而这种认知在此后盖茨比和艾希丽的对话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加深。尽管盖茨比自己说,他爱艾希丽爱得发狂,但是两人之间的经验领域并不在一个区间上。提及纽约,提及曼哈顿,盖茨比对中央公园附近的酒店信手拈来(例如哪一家酒店能够俯瞰中央公园的全景),随意便提出了数个共度周末的计划:去博物馆观看维吉的摄影作品,去观看壁画。纽约对于盖茨比来说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存在,但对于艾希丽来说则不是如此。艾希丽印象中的纽约是“只去过两次”和“能用200美元买到劳力士”的城市。她向往着纽约,却对纽约知之甚少。盖茨比说,他无法在母亲的秋季晚会上和一百个“满是铜臭味,不懂得人间疾苦”的商人们社交,艾希丽的反应却是生硬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我就要去采访《冬日回忆》的导演了”。

因此,从二人的对话中,观众能够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割裂感,二人仿佛不是一对熟悉彼此的情侣。这种割裂感或许能够从二人的出身上找到根源。盖茨比出身于纽约的上流阶层,自小对于各类繁华事物司空见惯,就像《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一般。在艾希丽眼中只有电影里才会发生的事对盖茨比来说是每天的日常。所以,他才会在见到导演罗兰时主动提出,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而艾希丽虽然家境不错,父亲是一个拥有诸多银行的资本家,但她却来自亚利桑那州,一个相对于纽约来说处于边缘、意味着“蛮荒”的地方。当尚听说盖茨比的女友的家乡是亚利桑那州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艾希丽是会骑着马的野人。从资本的角度来说,艾希丽的文化资本乃至社会资本的积累远远小于盖茨比,因此,在对罗兰的采访当中,艾希丽才会迫不及待地表示,自己的家庭并不是暴发户。

至此,盖茨比与艾希丽之间的亲密关系的轮廓已经描绘完成。艾希丽对盖茨比所产生的引力的来源亦变得十分清晰:它是一种个体世界外的吸引力。盖茨比对于母亲举办的秋季晚会的抵抗反映出他对自身所处世界的厌倦,就如他的用词一般:铜臭味,不知人间疾苦,奢侈,虚荣。艾希丽则来自这个世界之外。从地标的性质上来说,艾希丽是外省人,她没有受到真实的纽约的影响(她只在小时候来过曼哈顿两次);从个体的性质上来说,艾希丽青春靓丽,家境富裕,担得起“门当户对”一词。正是这两个要素决定了盖茨比对于艾希丽的迷恋,它们共同构成了一种似有若无的距离感。距离感在亲密关系中能够激起好奇心,而好奇心往往是爱情的表现形式之一。但亲密关系中的距离感不可能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强烈的存在感。它既是可以引起迷恋的要素,也具备戳破迷恋的能力。当艾希丽游离在五光十色、充满不真实气息的艺术界人士之间时,盖茨比在为她暗自神伤。但当艾希丽披着淋湿的风衣出现在盖茨比面前时,那种迷恋显然已经烟消云散。对于盖茨比来说,艾希丽的吸引力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因此,他才会在隔天的马车上对她告别,顺便提出自己将离开亚德利。

但对于艾希丽来说,盖茨比是一个难以理解的存在。这种难以理解的认知并没有催生出迷恋的性质,或者说,即便有,那也在和三位才华横溢的电影人的交往过程中逐渐消逝了。在艾希丽的眼中,纽约的这个雨天是她一次成真的美妙的公主梦境。她对盖茨比的态度变化从三次关于“有没有男朋友”的回答可见一斑。面对导演,艾希丽的回答是,有,他正等着我和他一同吃午餐;面对编剧,艾希丽的回答是,有,他有点社交障碍,是一个聪明的男孩,有着古怪的个性,对专业不太上心,梦想成为赌博大师;面对影星,艾希丽的回答是,有一个男孩和她约过几次会,不太成熟,像是在消逝的岁月中追寻着遥不可及的理想。艾希丽对盖茨比的认知是准确的。正是盖茨比对家庭的抵触和叛逆,才让他爱上了艾希丽。但这种认知没有上升到理解的程度。

抛开艾希丽父亲的银行业背景不谈,在伍迪·艾伦的镜头下,她实际上是接触到想象中的阶层的普通人的集中体现。艾希丽对于这次采访本是野心勃勃(她询问盖茨比,有没有大学生获得过普利策奖),但这份野心逐渐在浮华的镁光灯下转变为对于虚荣的享受。当艾希丽和影星一同登上私人汽车时,她对着媒体的长枪短炮说,自己曾经获得过亚利桑那州的选美小姐冠军。艾希丽在影星家中的片段与《卡比利亚之夜》有着极高的相似性。不过相较于费里尼的悲悯,伍迪·艾伦用玩世不恭的态度和略显温情的手法保有了艾希丽一定程度的尊严,但艾希丽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吊诡之处。在回到酒店后,她依然大肆跟盖茨比炫耀她此番的经历。此时,艾希丽的天真和虚荣都构成了一种反讽。她对导演同游法国南部的邀约和编剧告白的拒绝讽刺了男性知识分子们一本正经又虚伪的面貌,她从影星家的全身而退又显现了上流阶层的可笑。艾希丽的懵懂仿佛一面哈哈镜,将纽约的道貌岸然展现得淋漓尽致。

至此,一种鲜明的对比油然而生。艾希丽以为自己是不平凡的,她陷入了和三个成功的中年男性的暧昧当中,但对于这些中年男性而言,艾希丽不过是又一个年轻女性罢了。盖茨比则想要逃离那个所谓的成功人士的圈子。盖茨比对于艾希丽迷恋的逝去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原来艾希丽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亲密关系中的对抗性和异质性是维持它进行的必要动力,但这种张力有着一定的限度。超过这个限度,迷恋便会迅速地转变为厌倦。盖茨比与艾希丽之间的这份张力的限度便是到了尽头。归根结底,在于两人的首属群体截然不同。首属群体意指具有亲密性、面对面交往等特征的群体。它在个体的人格化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盖茨比和艾希丽各自的首属群体的差异塑造了他们的距离感,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分道扬镳。在影片中,除却盖茨比和艾希丽,伍迪·艾伦还用盖茨比和尚、盖茨比和母亲的关系演变呈现了这份张力。盖茨比母亲的身份令他重新审视自身的位置和对于家庭的态度,而这份审视亦隐隐传达出对于所谓的知识分子和上流阶层的嘲弄。

二、盖茨比与尚:异质性的接近和理解

如果说盖茨比与艾希丽之间的关系是带有距离感的貌合神离的话,那么盖茨比和尚之间的关系则是充满着对抗性质的张力的贴近。纵观全片的细节之处,盖茨比和艾希丽之间的对话一直都保持着温和有度的状态,即便是在酒吧的钢琴旁的会面和最后的马车之别时,盖茨比和艾希丽都没有产生多少争执。但观众仍能从他们的身上感知到一种强烈的距离感。而在尚与盖茨比之间,一种针锋相对的火药味无时不在。

从在雨中的初次邂逅开始,尚便针对盖茨比的所作所为发起了数次挑衅。在片场狭窄的车座当中,尚说,你是不会张开嘴巴接吻吗?当盖茨比仍然不愿意投入到演出里时,尚再次挑衅了他:你的女朋友不会知道的。如果单从这个片段来看,观众会得出尚对盖茨比抱有敌意这一结论。但事实上,这并非是敌意,而是亲密性的另一重表达方式。伍迪·艾伦在描述尚和盖茨比的关系过程中,首先用盖茨比和昔日同学的谈话表现了他对于尚的好感。当同学嘲笑尚的外貌时,盖茨比回应道,尚是一个美丽、漂亮的女孩。尽管这一描述是出于对前女友的妹妹的印象,但它为两人后续关系的发展提供了可能性。随后,伍迪·艾伦运用雨这一戏剧化的元素加速了二人的情感升温。

影片的名字为《纽约的一个雨天》。雨天自然是影片中必不可少的场景。而每次雨的出现都可以视作盖茨比和尚关系变化的分野。纵观全片,盖茨比与艾希丽的相聚总是在没有雨水的场所。无论是起初亚德利文理学院那绿意盎然的庭院,还是后来纽约酒店的厅堂与中央大街的马车上,盖茨比和艾希丽的关系是干燥、直接的。但盖茨比和尚的数次相遇都伴随着雨水:车座中的接吻,出租车上的偶遇,中央公园的动物钟楼下的再次拥吻。尚与盖茨比的关系是潮湿、间接的。这份间接不只体现在两人只凭借对想象里雨中纽约的描述便再次相逢,还体现在两人对于雨天的态度,以及彼此早就深埋于心的好感。雨天在影片中担当着隐喻的作用,它将盖茨比和尚之间的关系转换为雨天的存在形式,并以雨天的特点涵盖两人关系的特质。

所以,尚对于盖茨比的对抗性言辞是一种带有预留性质的试探。她嘲笑着盖茨比,但并不利用这种嘲笑彻底取消盖茨比和她共处的可能性,反而是通过这种异质性、对抗性、充满张力的对话构造出二人独特的话语空间。在二人针锋相对的对峙里,一种更为基础、更加深层次的共鸣浮现了:两人都喜欢雨天,都能对特定的浪漫情调产生向往。而这无疑是盖茨比与艾希丽的关系所缺乏的。《纽约的一个雨天》的结尾是这种浪漫恋情想象的终极体现。与艾希丽分手以后,盖茨比独自在中央公园游荡。雨水润湿了茂盛苍绿的林木和漆黑的柏油路。盖茨比无知觉中来到了他和尚提及的动物钟楼下。正当他又要嘲笑自己的愚蠢和不切实际之时,尚从小路的尽头出现了。至此,两人关系中对抗性和异质性的部分被成功吸纳。一种焕然一新的亲密关系降临在他们身上。互相理解超乎了距离。而理解,往往是爱情当中最关键的要素之一。

《纽约的一个雨天》延续了近年来伍迪·艾伦的创作风格,将城市风貌与特征和爱情小品相结合,它是《午夜巴黎》《咖啡公社》《爱在罗马》等影片的延续。而将镜头对准纽约的伍迪·艾伦也显得尤为如鱼得水,毕竟,这是他最爱的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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