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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入者》:悬疑包裹下的戏剧性叙事

2020-11-14再纳汗阿不多

电影文学 2020年20期
关键词:老邓王小帅小红帽

再纳汗·阿不多

(喀什大学,新疆 喀什 844006)

悬疑类电影是一种具有高度观众参与度与情绪感染力的电影类型,多借助叙事手段以巧妙的情节安排塑造充满曲折坎坷且迷茫未知的电影人物命运,发展与变化成为备受关注的焦点,出人意料的结局吸引着观众大量注意力,营造高度的焦虑和紧张感,并不断引导观众进行深度思考,直至片尾处才揭露悬疑的谜底,吊足观众胃口。叙事发展多根据“起承转合”这一戏剧性表现逻辑,借助影片中设置的各种悬而未决的矛盾与冲突,充分释放故事的情节张力,引导观众进入影片故事发展路径,实现接近饱和状态的观影效果。

电影《闯入者》是导演王小帅“三线三部曲”系列电影的终结章,不同于“三线”系列的另外两部,《闯入者》在延续了导演王小帅一贯的现实主义表达风格的基础上,加入了悬疑色彩,扩大了电影的戏剧冲突与情节张力,为电影的整体叙事增添了更为浓厚的消极情绪色彩,将个体在特殊历史语境中所经历的苦难遭遇以情绪传染的形式进行历史性再现,细细剥开伤痛记忆包裹下梦想与伤痛的无奈悲剧。电影层叠铺设了各式大小悬念,放大未知的紧张感;将老邓、老赵的独孙等角色在内的多条故事线打碎后进行细密交织重建,强化疑惑的紧张感;并在空间冲突之中将影片的悬疑效果推至顶峰,丰富故事叙事的戏剧性效果,一步一步牵引着观众神经,完成了对创伤性记忆的完美叙事,本文将从这三个方面深度分析在电影《闯入者》中悬疑包裹着的戏剧性叙事手法。

一、虚实结合的悬念铺设

影片中合理的悬疑色彩能有效地吸引观众对影片的叙事进行关注、分析、推演、判断情节的发展与合理性,并迫切地等待更多细节与真相的披露,这就要求叙事在超越于现实营造悬疑氛围、打造戏剧效果时,还需具有现实发生的可能性。导演王小帅通过虚实结合的悬念铺设叙事手法有效渲染悬疑氛围,让影片叙事具有现实发生的可能性与合理性支撑,也有超越一般性想象的戏剧效果,刺激观众的好奇和深究心理,也能有效推动剧情的进一步发展。

影片中日日忙于“闯入”大儿子、小儿子生活的老邓的平凡而琐碎的生活被一个又一个无名电话打破,无名电话从北京的各个城区打来却从不说话,只能听到呼吸声和忙音,电话铃声不厌其烦地响着,报警、换电话都于事无补,警察甚至怀疑是老邓年纪大了出现了幻觉或者是过于孤独想要吸引儿子们的注意。环绕式的电话铃声将老邓死死地包裹着,画面亮度逐渐变暗,镜头也开始伴随着老邓蹒跚的脚步而抖动,并且在响铃的电话与紧张恐惧的老邓脸部特写上快速切换,加剧了情节戏剧性效果,让观众难以确定骚扰电话存在的真假,在紧张的悬疑感中感受到虚实交错悬念铺设的魅力。

丧夫独居的老邓总爱对着丈夫的遗照吃饭,一边吃一边向丈夫聊一些琐碎:大儿子不贴心总搪塞自己、大儿媳不孝顺不让接孙子放学、小儿子不三不四搞同性恋……这个场景是现实生活中独居老人渴望交流、渴望陪伴的真实映照,孤独的生活里死去的爱人成为唯一的倾诉对象,在部分场景中已经死去的丈夫活生生地坐在了遗像的位置上,沉默地听着老伴的抱怨,严肃的神情仿佛在为老邓的孤苦遭遇而愤怒,这种死而复生的惊悚场景难免让观众产生老邓过于孤独产生了精神分裂症状的想法,也为影片中频繁出现的无名骚扰电话、尾随跟踪事件的真实性埋下了悬念。

老邓将在更换漏电洗脚盆维权路上跟着自己的“小红帽”少年带回了家,为他做老邓孙子最喜欢吃的狮子头,陪他吃西瓜、看电视,为他盖被子,让其留宿家中,给予“小红帽”莫大的关怀。但画面一转却是“小红帽”举着洗脚盆砸向老邓、举着白晃晃的砍刀砍向老邓的场景,此外还有“小红包”躺在老邓身后从后面搂住老邓的场景。一幕幕交叉转换,更加悬疑的剪辑让观众不禁怀疑老邓是否真的患上了精神分裂。直至老邓从噩梦中醒来,发现客厅里面所有老照片都被剪碎,才将虚实交错的悬念解开,原来只是噩梦一场。当发现警察立案全国通缉的杀人犯文身少年就是收留过的“小红帽”时,劫后余生的老邓被吓得几乎瘫软在地,这与影片中混乱的行凶现场、带血的匕首、混沌的浴缸、大片的黑色文身与用开水浇花的少年影子重叠在一起。在虚虚实实的悬念之中,老邓体会到了在生死边缘游走的恐惧,也让观众为这种悬疑的戏剧性情节中捏了一把汗。

除了局部的虚实交错的悬念设置外,还有整体的虚实悬念设置。电影初镜头是一个缓慢的长镜头,稀稀拉拉的梧桐树荫下藏着一座荒废已久的破旧红砖小楼,小楼上的电线桩已经生了厚厚一层的红锈,砖头直接裸露在外,窗户的玻璃碎的碎、缺的缺……王小帅不但没有交代这个场地的背景,并且在多个叙事的关键节点重复。王小帅在虚实结合的悬念铺垫中为观众营造了一个陌生又好奇的场地,在后续的叙事中一步步解开谜团,破旧的红砖小楼是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是时隔多年依旧重重压在老邓心头的记忆,在悬疑氛围之中推动戏剧化的剧情,让影片叙事具有现实发生的可能性与合理性支撑,也拥有了超越一般性想象的戏剧效果。

二、纵横交错的人物故事线

在具有悬疑氛围的影片中,导演精妙的悬念设置是引起观众观影兴趣的有效手段,但是观众对影片内各种影像音响的刺激很难完全集中精力且长久维持,一个情节设置带来的悬疑氛围持续时间较短,简短的悬念叙事所产生的效果有限,为了保证观众在观看时的高效注意力,借助人物精彩的故事线支撑无疑是可行的。王小帅在电影中对人物关系的处理习惯性地采用一种“去复杂化”的人物关系处理模式,在轻描淡写的简单人物关系中包裹着纵横交错、难以捉摸的故事,迷雾般的历史情愫中带给观众悬疑感,紧紧抓住观众的注意力。

在电影《闯入者》中,王小帅延续着一贯的叙事风格,不是开门见山、平铺直叙地展现人物之间的关系,也不是早早交代各个人物的故事线,而是在几个简单故事情节拼接中,构建起极具悬疑感的戏剧性叙事效果。影片中主要围绕老邓、去世的老伴、老邓的两个儿子、神秘“小红帽”少年,还有传说中的老赵展开,在影片一开始便呈现了各个人物之间的矛盾。老伴去世后过着独居生活的老邓十分抗拒孤独的生活,也很害怕自己像年迈的老母亲一样被孩子们扔在养老院生活,因此强行“闯入”孩子们的生活,让孩子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和发展,结果遭到了儿子与儿媳们的一致反抗。几人矛盾重重,此期间伴随着无名骚扰电话和频繁遇见的神秘“小红帽”少年,汹涌的矛盾和危险藏匿在老邓琐碎的生活中。

王小帅镜头下的神秘“小红帽”少年形象与故事简单而破碎,由局部的镜头搭建起来,出现在不同老屋的身影,鱼缸后的侧影,帽檐遮盖下的脸,淋浴下背部的大片文身……悬疑般的人频繁出现在老邓的生活,与老邓多次擦肩而过,还出现在老邓二儿子追踪神秘倒垃圾人的电梯里,老邓缴纳养老款乘坐的公交车上,老邓寻找洗脚盆厂商维权的路上……“小红帽”的出现就像希区柯克所言的“桌下炸弹”,知道炸弹的存在却不知道何时爆炸,让观众如坐针毡。当老邓将男孩带回家中后,影片的悬疑感到达高潮,当观众都觉得危险要被引爆之时剧情一转,“小红帽”的谋杀只是老邓的一场噩梦。

直至又一个骚扰电话响起,电话另一头对老邓的求饶、质问和威胁均无反应,但在“是老赵吗”这一句试探后电话却被迅速挂断,老邓不耐烦和愤怒表情瞬间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错综复杂的人物故事线自此明晰起来。老邓与孩子们的矛盾只是年轻时参加“三线”建设养成的霸道专横性格的恶果,真正的危险来自藏在暗处的历史过错清算者。几十年前的老邓疯狂写老赵检举信争取到了回京资格,气得老赵中风40年直至病逝,一家子也永远留在了贵州的深山里,老赵独孙带着三代人的仇恨来到北京妄图杀死老邓全家。多个角色的故事线在一个个悬念中交错,影片的内容更加饱满,持续放大观众心中的紧张状态,展现一部谜团下的悬疑戏剧复仇之路。

三、空间冲突的戏剧效果

传统戏剧理论认为冲突是戏剧的生命,戏剧要展开,必须要通过冲突来实现,现代戏剧在践行前者理论指导的基础上,不断丰富和发展戏剧理论的构建。当代许多剧作人尝试在超越简单的人物关系冲突,在不同维度发挥冲突的戏剧力量。在王小帅《我11》《青红》《闯入者》“三线三部曲”系列中能明显感知到他对跨地空间叙事的偏好,在空间与空间的碰撞中挖掘特殊的戏剧效果与叙事魅力。电影《青红》中贵阳与上海两个城市差别鲜明的地理城市空间碰撞,审视外在压制下人性与人性间的博弈;电影《我11》中是家庭与家庭、家庭与学校间的社会空间冲突,探讨社会与心理的历史性创伤。在电影《闯入者》这一完结篇中,在原有地理城市空间碰撞、家庭与学校社会空间冲突的基础上,创造性地开拓出梦幻与现实、现实与历史这一虚实的空间冲突,探索多维异质空间的影视效果。

《闯入者》并非完全的纪实主义电影,而是带有一定的梦幻色彩,只是这种梦幻色彩和“生死”结合之后,带有了强烈的悬疑与惊悚的戏剧效果。老邓已经死去了的老伴多次在影片中死而复生陪着老邓吃饭,听她话家常。这种超越现实可能性的梦幻空间带来了极强的视觉与情节冲击力,能充分展现老邓对陪伴的渴望。对多次闯入孩子们生活失败后的不解与愤怒,只得寄托于对梦幻空间的想象。此外,老赵在噩梦中的多次被杀场景也是一种另类的梦幻想象,是几十年心理的愧疚与恐惧在梦幻中的全然表现。

在跨时间维度的过去与现在的空间冲突上,王小帅选用了两个时空的代表进行表达。老邓代表了现在的时间空间,是从“三线”建设的地理空间中逃离,并从过去记忆中剥离开来的现在的代表,每日自我麻痹地沉浸在闯入孩子们生活的琐事之中。老赵的独孙“小红帽”则是过去时间空间的代表,由于回京失败,老赵一家留在了贵州偏远的山区里面,生活在狭小的厂区员工宿舍之中,经济落后、缺乏教育、交通不便,让老赵三代人都被锁在破旧厂区里无法翻身,以至于年纪轻轻却满怀仇恨的“小红帽”只身前往北京想要杀掉老邓一家,以报当年之仇。“小红帽”与老邓的相遇,则代表着过去与现实的冲突,不断的骚扰电话,砸坏窗户的砖头,频繁的跟踪,还有老邓留宿“小红帽”后被剪碎的老照片,都是空间冲突留下的明证,辅之以虚实结合的悬念铺垫和错综复杂的人物故事线,让观众在悬疑氛围之下体验多维异质空间冲突所带来的戏剧效果。

纵观整部电影我们不难发现,电影的悬疑氛围除了导演王小帅精妙的悬念设置、故事线搭建和空间冲突的安排之外,镜头语言与音响语言也为电影的悬疑氛围增色不少。昏暗偏灰的色调处理、大光圈的人物与景象呈现、喑哑诡谲的背景音乐,让电影的悬疑感更具直观的冲击力和带入性,提供了观众进一步关注到电影的戏剧性叙事的有利条件,导演借历史记忆的影视呈现在老邓重拾几十年都不敢直面的愧疚中,完成对历史问题现实遗忘的控诉与深度的现代性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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