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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德罗·阿莫多瓦的他者认知与艺术建构

2020-11-14李雪静

电影文学 2020年14期
关键词:阿莫缺席母亲

李雪静

(山西大学商务学院,山西 太原 030031)

西班牙电影大师佩德罗·阿莫多瓦出生于1951年,作为西班牙电影导演的中坚力量,其作品深入人性深处,以对人性欲望、个体存在处境的探讨在国际影坛上获得了声望。在第72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上,阿莫多瓦的新作《痛苦与荣耀》强势入围包括主竞赛单元金棕榈大奖在内的三项提名,最终男主安东尼奥·班德拉斯捧得最佳男演员大奖。《痛苦与荣耀》是阿莫多瓦的第21部长片作品,步入中年的阿莫多瓦在创作的成熟与旺盛时期借此片回顾了自己的人生,这部带有自传性质的作品与阿莫多瓦的众多作品互文呼应,串联起了《欲望法则》《不良教育》等影片,被誉为阿莫多瓦自传三部曲的最终章。影片讲述了一个处于晚年的电影导演的生活故事,身体的病痛以及一种不适应的空虚感导致他无法再拍电影。影片以回忆穿插进现实的视角讲述了包含初恋、第二次恋爱、母亲、死亡、合作过的演员的故事,时间跨越20世纪60、80年代和现在。阿莫多瓦以真实而坦诚的态度通过这部影片与自己的电影生涯和解,在他这一路走来的“痛苦与荣耀”的背后,值得探寻的还有很多。

阿莫多瓦作为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西班牙新潮流运动中崛起的导演,其电影的风格经历了一个清晰的成长史。从1980年第一部讽刺剧《烈女传》开始,阿莫多瓦就将目光投向了弗朗哥时代的西班牙社会,影片中表现出明显的及时行乐的情绪,在西班牙的反文化潮流时代迅速取得了大众的认同,阿莫多瓦也快速走入了大众视野中,以现代而略显浮夸的风格奠定了自己的电影基调。随后《黑暗的习惯》(1983)、《我为什么命该如此》(1984)、《崩溃边缘的女人》(1988)等影片中,阿莫多瓦逐渐将目光转向女性群体,开始关注女性的自体特征,以及妇女独立、妇女地位等社会议题,获得了“女性导演”这一显著标签。20世纪90年代后期,阿莫多瓦的创作达到了顶峰,连续推出的两部力作《关于我母亲的一切》(1999)和《对她说》(2002),在保持了他一贯的细腻敏感风格的同时,将视角投向了关于爱的本质、家庭、孤独、生存等话题,在国际上取得了广泛好评,也为他赢得了第52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

在阿莫多瓦的电影中,女性形象以母亲为代表出现,男性形象以父亲为代表出现,身份“他者”的他们往往并不是影片叙述主体,却是影片所主要关注的表达对象。“他者”是相对于“自我”而形成的概念,指自我以外的一切人与事物,对于阿莫多瓦电影中的“我”来说,父母皆是“他者”,但他们却如此不同。母亲总是忧愁而伤感的,她们命运多舛,承受着情感的折磨,但能够在看似一团黑暗的生活中寻找到内心的寄托与希望;父亲总是充满迷茫,在迷途中走向堕落,或者处于缺席的地位。他们对于“我”的成长都起到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当“他者”作用于“自我”,自我的主体建构逐渐完成。

一、“他者”:忧愁的女性,永恒的母亲

阿莫多瓦的电影从内部与外部两个领域关注到了对女性的肉体摧残与精神桎梏。在《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中,玛努埃拉的丈夫在儿子出生之前就离开了她,成为单身妈妈的玛努埃拉独自带着儿子来到马德里生活,却又遭受了目睹儿子在自己面前车祸身亡的悲剧。悲伤不已的玛努埃拉动身去寻找孩子的父亲罗拉,以完成儿子的心愿,而罗拉却已变性成女人……在以女性视角进行叙事的电影中,男性形象总是缺席的——失踪、出轨甚至变性,男性形象在两性关系中始终处于破坏地位,而女性是被动的承受者。她们在爱情中都是疯狂的,陷入了情感的焦虑以及孤独之后,她们的行为冲动而盲目,整个人生在强烈的激情之中失控脱轨,精神折磨引向了肉体摧残,《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中的罗拉甚至出现了两性精神上的错位。

我们可以发现,在例如《关于我母亲的一切》等影片中,“我”在电影的前半程就遭遇车祸离世,以“我母亲”的回忆与寄托等形式存在。这体现出了在现当代他者话语中,主体的隐退与他者的凸显。阿莫多瓦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对女性的地位和命运的关怀与怜悯。他所塑造的女性形象在疯狂的气质下有诸多“粗糙”之处,她们往往焦虑、任性、粗俗,甚至放纵。《我为什么命该如此》中的格洛莉娅不仅偷东西,每日吸食镇静剂,出于让儿子“过得好一些”的想法将小儿子卖给一位同性恋牙科医生,甚至误杀了自己的丈夫。尽管如此,阿莫多瓦却并没有在影片中对格洛莉娅进行道德上的谴责,而是以一种关怀与理解的姿态去关注格洛莉娅的内心世界,试图表现真实的女性情感与欲望。他打破了两性想象中的女性形象,塑造反传统、反秩序的女性形象,再以这样的女性故事去“解构以男权为中心的文化观念体系,探索女性自我意识,寻找属于女性的生命视野”。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些饱受磨难与创伤的女性身上,依然有珍贵的闪光之处,正如玛努埃拉主动帮助怀有了前夫孩子的修女,在她的身上有着闪耀的母性光辉,那是一种强烈的欲望与顽强的生命力,是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爱的执着。而修女以强大的隐忍独自生下了罗拉的儿子,亦体现出了强大的母亲力量。阿莫多瓦对女性的关注是带有敬畏色彩的,当电影镜头“望”向怀孕的修女时,镜头以黄金分割的比例对她的面部表情进行大特写。镜头中她眼神坚定而柔和地望向前方,仿佛一尊圣母的雕像。当玛努埃拉与修女同框时,镜头电影的构图也尽量平衡,同时对二者进行镜头表达,没有孰轻孰重——在阿莫多瓦的电影中,处于“他者”地位上的女性是一个整体,“她”是强大而勇敢的,尽管“她”的行为有时带有某种毁灭性,但不可否认,“她”的力量是阿莫多瓦电影中的希望之光,是塑造着“我”原始的、源源不断的生命力量。同样地,《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中的电影色彩始终是以暖色调为基础,尽管女性在其中处境艰难,但色彩的呈现是奔放的、热烈的,正如“我母亲”喜爱红色的着装。当怀孕的修女穿着红色裙子卧在红布沙发上畅想着这个即将到来的生命时,背景的墙壁亦是红色。此时的她们仿佛普度众生的圣母,代表着爱与希望。

二、“他者”:迷茫的男性,缺席的父亲

对比于阿莫多瓦影片中性格强烈而丰富的女性主角,男性主角的性格中大多带有了迷茫、徘徊、无助,甚至是堕落的色彩,同性相爱的倾向也在叙事过程中逐渐体现。《欲望法则》中的主角帕布罗与胡安是一对同性恋人,帕布罗的姐姐蒂娜是一个变性人,在10年前,蒂娜在性的方面遭遇了一次打击,一直与儿时的神父保持着性关系。在帕布罗结识了占有欲极强的安东尼奥后,事情的发展走向了失控,安东尼奥赶往了胡安所在的村庄,并杀死了他……男性在迷途中集体走向了堕落,包括对自我身份认知的障碍,对新身份的寻求,在身份转变下对于情感需求的重新确认。

在阿莫多瓦的电影中,理想男性的形象处于永恒的缺席位置。勇敢、有责任感、有担当等传统男性形象没落。在身份的转换之中,阿莫多瓦似乎将人性身上的阴暗面都放在了男性身上,用以衬托出女性的美好与坚强。但阿莫多瓦并没有站在道德的审判台上去批判这一切,而是依然以旁观者的视角去探究这一切背后的深层原因。正如以男性同性恋为题材的电影《不良教育》,在压抑的教会学校中,遭遇了来自神父莫罗性侵害的两个小男孩恩里克和伊格莱西奥在成年之后再次相遇,他们对于成长经历的回忆一幕幕揭示出在岁月与时光的宽恕下,那些被侵蚀的欲望、被扭曲的人物心理,共同展现了人物内心中最阴郁的部分,从而体现出个体的价值。这种对于男性的探究与表达方式延续到了阿莫多瓦最新的自传体影片《痛苦与荣耀》中,一个处于晚年的电影导演在对于他的初恋、第二次恋爱、母亲、死亡、与他合作过的一些演员等“他者”的回忆中,逐渐接纳了这塑造过自己的一切,包括缺席的父亲,便也接受了自己的生活——直面生活的空虚,同时肯定了爱的珍贵与美好。但在这部影片中,即使主角是以阿莫多瓦自己为原型的男孩、青少年、男人,但父亲依然处于缺席的地位,迷茫的男性依然在母亲的引领下去感受生命的痛苦与荣耀。可以说,现阶段的阿莫多瓦对于男性世界有了新的认识,两性之间的情感表达逐渐达到了平衡,缺席的父亲与永恒的母亲,都在执着寻找着自己生命的意义。

三、“性别”书写中的艺术建构

“性别”包含了生理意义(Sex)与社会意义(Gender)两个层面。20世纪五六十年代,西方女性主义学者开始对“性别”概念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关注社会文化因素所造成的性别构建及其差异。在以父权为中心的文化环境中,女性更大程度上是没有主体性的物,是书写欲望的文本,此时的女性形象是直接服务于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文化的。

首先来看阿莫多瓦对“疯女人”的女性欲望书写。正如上文所提到的,阿莫多瓦所塑造的女性大多带有“粗糙”的特质,她们的行为方式变幻莫测,却都大胆、疯癫,甚至具有破坏性。“疯女人”是19—20世纪女性文学创作中的典型形象,可以称之为文学史中的黑色景观,创作者们以女性之“疯”来表达女性自我,“疯”成为一种裂变与异化。而阿莫多瓦镜头中的“疯女人”带有明显的导演风格。她们是逾越规矩的,但并没有突破传统的婚姻家庭关系的束缚,她们依然像传统女性一样以婚姻感情和男人为重心,她们“疯癫”的理由也大多来自男性形象的缺席或失语,男女之间的关系依然是阿莫多瓦性别书写中的基本单位,是女性的行为模式之根源。她们爱欲充沛,并非通过反抗男权来证明自我存在的价值,而是以强烈的欲望与意志力去面对生活中接连遭遇的一切,最后用以近乎于天性的母性宽恕生活,认识自我。阿莫多瓦影片中的女性之“疯”抽离了由禁锢到独立的“疯狂”过程,她们的“疯癫”由传统意义上的宣泄转变为本质意义上的寻找,从而提供了一个展现女性力量与母性光辉的途径,即超越一切的爱,与寂寞生活中永恒的温暖。

再来看阿莫多瓦影片中的“弑父”行为。弗洛伊德认为,弑父的倾向来自人类的性欲本能。在这种观点中,父亲的快乐来自独占女性并与其生儿育女,当其他男性试图分享这种快乐或扮演父亲的角色时,弑父行为就发生了。在阿莫多瓦的电影中,弑父行为主要呈现出几种模式:其一,父亲缺席。如《激情的迷宫》中未出现的父亲。在这种模式中,父亲的缺席往往是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因素。其二,否定父亲。如《我的秘密之花》中出轨的帕可,《颤抖的欲望》中用暴力手段对待妻子的桑丘。其三,母强父弱的对比。通过强大的母亲形象与懦弱的父亲形象之间的对比,来完成对女性话语体系的建构。如《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中强大到用爱化解一切的玛努埃拉。在阿莫多瓦的电影中,父亲似乎并不为生育与繁殖负有责任。影片《激情的迷宫》共构建了三个父亲的形象:一个从未出现,一个对“性”并无兴趣,一个强奸了自己的女儿。在这一类型的父亲形象的建构中,阿莫多瓦通过剥夺男性的生育欲望甚至能力,在“弑父”行为中完成了对父亲形象的建构。

通过对阿莫多瓦作品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他的作品一直致力于对两性关系进行探讨,并在这个过程中完成了“阿莫多瓦式”的艺术建构——始终围绕着“爱”的主题,在“爱”与“欲”的交融之中使生命达到了追寻真我的境界。阿莫多瓦打破了传统的女性电影中女性形象作为男性想象的存在方式,以“他者”的形象表达女性主义的哲思。这种表现具有较强的反传统意识和颠覆性意义——没有任何一种性别是作为单纯的被观看地位而存在的,人们始终在不断的经历中反思与寻找,在“他者”的塑造与影响下,最终接近最真实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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