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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历史纪录片的传播政治经济学研究

2020-11-14解英华

电影文学 2020年14期
关键词:商品化纪录片媒介

解英华

(中国传媒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24)

美国理论家弗雷德里克·詹姆逊(Fredric Jameson)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曾指出:“人类文化正在经历着一次革命性的变化,从以语言为中心转向以视觉为中心。”并且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在1964年就提出了媒介即信息的观点,所以这将改变人们的感受和经验方式,从而改变艺术与审美的性质。与文字语言不同,视觉影像的传播是直观和形象的,它能帮助人们借助影像中人物的声音、表情和动作等副语言把握文字难以言传的部分。随着影像技术和网络技术的迅速发展和普及,“口述历史(Oral History)”的传播媒介和保存方式不再局限于录音和文字抄本,开始越来越多地运用影像和网络,这构成了口述历史研究与发展的新局面,也为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的出现提供了便利条件。

但因电视的媒介传播特性,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需要对口述历史采访的语言材料及相关文献素材用视听语言进行电视化制作。电视化后的口述历史作为媒介产品,自然伴随着生产、分配、流通和消费的问题,这样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就具有了商品的属性。虽然崔永元曾经说过“口述历史不是一桩买卖……而是一项慈善工程,不能用金钱来论英雄”,但是他却遇到了“口述历史纪录片《我的抗战》因收视率问题而遭央视等电视台的拒绝,制作团队也连续几个月没有发工资等”困境。由是观之,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作为文化消费品,虽然区别于一般意义上的商品,但它的商品属性是不容置疑的。那么,较之一般的商品生产,大众传媒的商品形式有何不同?口述历史的商品化过程是怎样的?它的传播在社会中是如何被构建的,资本、国家和社会文化等结构性力量是如何对口述历史的传播活动产生影响的?

本文将从传播政治经济学的视角,展开对上述问题的探讨。传播政治经济学派和法兰克福学派一致,“首先把传播看作是一种产业,它和社会的其他产业组织具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因此可以像分析其他经济现象一样,用政治经济学的方法把从属于大众传播产业的文化产品进行生产与再生产过程的分析”。区别于传统的传播学者,传播政治经济学者把大众传播看成是一种交换的社会过程,把媒介产品看作是社会关系的标志和具体表现。此外,传播政治经济学派注重对传播体制的经济结构和市场经济运行过程进行分析,具体通过生产和消费等层面对传播资源的分析,揭示出传播所体现的文化权力关系与资本通过文化活动对社会所产生的影响。

本文根据文森特·莫斯可(Vincent Mosco)的传播政治经济学理论框架,分别从经济维度、政治维度和文化维度来考察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的商品化和国家与资本权力延伸商品化的过程对口述历史传播的影响,在此基础之上,进一步探讨和分析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所隐藏的社会文化权力关系。

一、口述历史的电视化和商品化

口述历史访谈首先作为一种传播活动,要经过口述者自我传播、人际传播和大众传播等环节才能实现口述历史的信息采集工作。因此,口述历史与传播息息相关。而口述历史作为一种受技术驱动的学问,随着网络信息技术的发展和媒介融合的加速,口述历史的传播载体和方式在变得多样化的同时,也逐渐脱离单纯声音记录的固有模式,向影像和多媒体方向转换。影像化的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融合了声、画和文字等多种表达方式,它和影像传媒一样,都具有感性具象的特点。因此,口述历史的电视化,是其内在特质及发展需要作用的结果。

口述历史的叙述性、纪实性和社会性与人文历史纪录片的真实记录、叙事表达和情感表达等功能不谋而合。口述历史的上述属性决定了口述历史纪录片的严肃性。而在现在消费主义盛行的文化环境中,如何在确保严谨传递历史信息的同时,满足观众的视听审美需求则是我们需要关照的问题。换言之,我们需要探究口述历史如何通过电视媒介被大众“消费”,收视率对口述历史的传播产生了何种影响。

众所周知,收视率是媒介市场化的产物,自改革开放以来,受政策影响,中国的传媒产业结构发生了很大变化,大多数媒体在失去政府财政的保护伞后,走上了自谋“生计”的道路。随着整体经济结构的市场化调整,媒介的商业化程度也越来越高的同时,电视节目的商品化进程也随之加速。电视节目开始逐渐按照市场机制进行资源配置,随之其生产、分配、流通和消费都按照市场规律运行。

由是观之,口述历史的电视化过程在此境况下必然也是伴随着商品化的过程。莫斯可指出,商品化就是把使用价值转化为交换价值的过程,是产品满足个人与社会需求的能力转变为产品能通过市场带来些什么(剩余价值)的过程。根据古典政治经济学对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区分,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的物质层面即是使用价值,在电视市场上交换价值的实现过程中则产生了剩余价值。因此作为特殊形式的文化商品,其生产主要是围绕交换过程而进行的。根据莫斯可的分析,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的商品化就是作为产品的电视节目,通过市场带来些什么的过程。那么,电视媒介是如何把口述历史的使用价值通过纪录片的商品形式来实现其交换价值,并进一步为电视台创造剩余价值的?

尼古拉斯·加汉姆(Nicholas Garnham)认为:“媒介即直接创造剩余价值又间接创造剩余价值。”并且指出了媒介商品化由直接生产媒介产品和运用广告完成。商业化驱使大众媒介涉足商业领域,使其成为创造利润的经济组织,而这一组织的经济来源主要依赖广告的收入。达拉斯·斯麦兹(Dallas Walker Smythe)认为广告的促销使商品的价值得以实现。即通过广告所代表的传媒资本,口述历史纪录片的交换价值得以实现,进而为电视台产生剩余价值。因此,在口述历史的商品化过程中,广告对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的内容、表现形式、播放时间等都有直接或间接性的影响。

在莫斯可看来,收视率既是电视节目生产和消费过程的测量手段,又是这一过程所构建的商品。在市场化的运作逻辑之下,口述历史纪录片必然会成为媒介追逐利润的手段和工具。虽然崔永元就收视率问题,曾经提出,“收视率是万恶之源”,但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节目,从每期主题的选定、口述嘉宾的邀请、口述内容的选择等前期策划,到编排、推广和评估无不围绕着确保收视率来进行。历史纪录片节目也是这样的原因,才去选择能够制造传奇性故事和人生的嘉宾作为采访对象,以此作为社会效果的热点来吸引观众。

媒介对广告的依赖程度决定了收视率是口述历史纪录片内容选择的指挥棒,在媒介商业化越来越高的情况下,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节目为了争取更多的受众,口述历史类节目的一线编导谭悦主张,“口述历史类节目是给对历史感兴趣的观众看的,而不是给历史学者看的,所以在选题策划方面不能涉及非常专业的内容”。因此,口述历史纪录片比一般的口述历史访谈影像多了一些故事性和娱乐性的成分,崔永元的《我的抗战2》系列则是在这一思想指导下的典型。口述历史与大众传媒的结合使口述历史纪录片具有了商品属性,而口述历史纪录片的商品属性又使它成为大众文化理念实践的平台。具体原因可以概括为以下三点:首先,是口述历史本身的追求“底层的回忆”和“平民式沟通”的特性;其次,是题材的解密性和猎奇性;最后,是记录手法的娱乐性和观赏性。而这三点也恰是为吸引观众以确保收视率的手段。著名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我的抗战》的总导演曾海若就强调了关于口述历史影片的故事性和情感至上的策划风格。在宣传中也是把“传奇性”作为噱头之一。这些都是口述历史商品化所带来的结果。

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所实践的“大众文化”理念,并不是代表普通意义上的民间文化和通俗文化等。因为这里的大众文化指的是法兰克福学派意义上的“消费文化”,是被工业化、市场化、商业化所生产出来的,具有商品性、可复制性、娱乐性等特点。既然“大众”不代表普通的民众,那么,作为电视节目商品化要素的收视率到底代表了谁的收视行为?换言之,商品化的口述历史电视节目反映出谁的喜好和趣味?虽然历史纪录片是借助大众传播的媒介手段进行传播的,但由于历史的纪实性、文献性和纪录片的艺术审美等特性,决定着其目标观众的文化层次、年龄和职业等范围都比较小,这部分受众通常是高学历、高收入和高职位的社会精英分子,因此它较之于其他娱乐类节目,算是一种小众化收视的节目。那么,这里就要涉及“绝对收视率”和“有效收视率”的问题。绝对收视率指的是最终收视率的数据;而有效收视率则指的是受众的实质性收视行为,受众的消费能力和购买水平是其决定因素。《凤凰大视野》口述历史纪录片节目正因为锁定了具有高水平消费能力和社会影响力的受众,选择在黄金时间播出,所以取得了巨大的广告收益。

电视媒介对“有效收视率”的重视与大众传播学中强调的“意见领袖”路线不谋而合。“意见领袖”指的是人际传播网络中积极地向他人传递信息,并对他人施加影响的活跃分子。凤凰卫视本着“意见领袖”的受众定位,为《凤凰大视野》和《冷暖人生》等口述历史纪录片节目风格的定位提供了依据。《凤凰大视野》即便在晚上8点黄金档播放,获得的广告收益每年高达9000万元,这比此前同档播出的电视剧广告收益高出6000万元。与此相比,有着最高收视率和广大受众基础的《唐人街》纪录片节目却因广告收益不理想而在播出后的第二年陷入了停播的尴尬境地。这从侧面印证了在中国的电视市场上,“基于受众消费能力的商业逻辑导致了大众文化产品偏向中产阶层趣味,以及对下层劳动者话语权的相对排斥”的观点。这也说明了广告所代表的资本力对文化生产、分配和消费的影响力,并且体现了商业价值在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内容的本质和播放形式中的决定性作用,口述历史的专业理念和内容选择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广告的控制。

除生产、流通和消费问题之外,传播政治经济学的观点还需要关照劳动的商品化问题。约翰·费斯克运用马克思的商品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理论,把电视节目看作是同时流通于金融经济和文化经济系统之中的文化商品,在金融经济之中,其注重的是交换价值;而在文化经济之中,由于意义、快感和社会认同等的流通,使其更加注重电视的使用价值。但是在这里,本文则采用鲍德里亚的观点,认为文化经济注重的是第二轮的交换价值,这里包含了受众的劳动。即将使用价值和剩余价值转换为符号价值的劳动。而这个符号价值的实现,正是通过广告来完成的。

斯麦兹在其受众商品论中探讨了媒介公司、广告商和受众三者之间的关系,指出大众媒介用节目来建构受众,广告商付钱给媒介公司以获取受众。由此可见,广告是媒介价值的实现方式,并且这个价值的实现过程离不开受众的劳动。虽然这里受众的劳动不是传统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意义上的雇佣劳动,但是受众观看电视节目的时间或者说媒介使用时间就是劳动时间,没有被付费的劳动时间被具象为商品,从而被广告资本私有化,受众劳动由此受到剥削。

然而,在传播政治经济学看来,受众劳动并非单纯是被动的,特别是现代电视传播已经从单向的线性模式转变为多向的非线性模式。对受众来说,并不会一味遵照资本想要的方式注意或收看节目,可以完全不看节目或者以相反的方式解读节目传达的意义。就像劳动过程中,人们完全顺应工作或者完全不工作那样,同样跟一般劳动类似,受众力量的行使虽然或多或少都是在资本利益所设定的框架内,但同时受众又是真实意义的制造者,在媒体价值创造的过程中受众的作用是至关重要的。假使延伸到劳动的类比,就会发现资本和受众在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内容接收方面的冲突,推动了电视纪录片节目的栏目化、广告时间的调整、测量及监控受众活动过程中新技术的采用等。崔永元的《我的抗战》,一开始遭到电视台的拒绝,随着在网络播出后其点击量的暴增,最终得以在中央电视台播出的例子,就说明了媒介使用者(受众)具有社会实践能力,在媒介系统中扮演着“积极受众”的劳动生产者角色。即受众的网络收视行为和意义生产对口述历史纪录片在商品化过程中的流通、分配和消费起了促进作用。

二、口述历史传播的社会构建:国家、资本和纪录片

在传播政治经济学看来,大众传播业不仅作为一股对国家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活产生重要影响的经济力量,具有经济属性,同时还具有上层建筑的属性。换言之,大众传播业不同于一般的商业或服务业,它不仅具有经济功能,而且具有政治和文化的功能。莫斯可指出,“虽然国家在大众传播中的作用因时因地而异,但是由于传播产业不同于其他经济部门,它作为国家机器或者国家机器的一部分,完全由国家拥有或者通过国家预算的分配和政策的监控等与国家职能紧密结合”。20世纪80年代,受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影响,西方各国在传媒业掀起了解除管制的浪潮。在90年代,中国的传媒产业政策也在改革开放以后,发生了巨大变化。传媒体制改革的步伐不断加快,国家逐步放松对传媒产业的管制,媒介商业化程度越来越高,以广播电视为首的传媒产业结构和运作模式都随之发生了巨大变化。随着国家对媒介管制的放松,国家在大众传播中建构角色的转变以及这种转变对口述历史的传播和口述历史纪录片的商品化所带来的影响则需要进一步探讨。

虽然在新媒体的发展和新的传媒结构的形成过程中,经济要素(资本)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但是在中国的语境下,媒体的结构形式仍然受国家政策的影响。莫斯可认为,西方国家对传播业的建构可以从商业化、自由化、私有化和国际化四个过程来进行说明。出于中国的社会文化语境,本文仅就商业化和自由化展开国家在大众传播中角色的转变和对口述历史传播带来的影响进行分析。

商业化是指国家为建立市场规范,取消公共利益和公共服务等相关标准,采取市场标准。广播的商业化意味着增加广播广告,安排节目的时候考虑如何把受众交给广告商。在传播部门,这意味着即使在国有和公有的广播电视和电信公司中,也都要更加强调市场机能与赢利。那么,媒介就要遵循市场原则,在更加强调受众规模和广告收入的前提下,决定向谁提供节目和服务,提供什么样的服务。

传播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方法要求既关注纪录片的政治逻辑又要关注经济逻辑,也即考察少数集团和个人对决策权掌控的同时,考察经济对传播活动的支配。从传播政治经济学的观点来看,塑造经济行为和引领经济方向的并非价格体系,而是由社会关系所构成的广阔的价值和权力体系。以取消公共利益的商业化政策为代表的权力价值体系,使得口述历史纪录片向我们传播和展现的不仅是一段历史的记忆,也是以市场和受众需求为导向的具有“传奇性”色彩的故事。因此,对于口述历史纪录片内容生产的决策权就落入了掌控资本的广告商和依赖广告资本的电视台手中。

如上所述,口述历史最基本的要求是真实性和客观性,但在经过电视媒体的拓展和包装而制成纪录片以后,具有了“大众性”和娱乐性,那么,真正的历史在这种媒介化的口述式生产和传播中,就会面临被消解的威胁。特别是在口述历史成为文化消费品的电视节目以后,若是需要利用不可靠的记忆来增加故事性和戏剧性,并以此来扩大受众的情况时,在收视率和历史真相之间,电视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自由化是指由国家介入来增加市场参与者数量的过程,典型的做法就是引入竞争,以便使更多有竞争力的传播服务提供者进入市场。中国自2003年传媒体制改革试点工作开展以来,媒介市场化的进程不断加快,市场化的机制对媒介之间分化重组的影响越来越大,特别是随着制播分离制度的实行,社会资本涌入媒介产业之后,各媒体对于电视节目内容生产和播放形式的竞争也不断加大。尼古拉斯·加汉姆(Nicholas Garnham)认为,大众传播业要通过产品的多样性抑或差异性来增强企业竞争力。这是因为作为文化工业的传媒产业,由于其生产成本与其任何一个产品获得的收入之间不存在可以计算的关系,并且消费者在消费时也不会在价格和质量之间平衡,因此,媒介生产不像普通消费品工业部门那样主要通过提高产品质量和价格来完成竞争。

在这样的政治经济背景下,电视口述历史节目不仅要在镜头语言、画面色彩和景别等技术方面追求多样性和差异性,还要在叙事风格、叙事手段、叙述策略等方面进行多样性和差异性的选择。首先,在叙事风格方面要追求独特的视角和题材的“独一性”;其次,在叙事手段方面,光线、蒙太奇、主持人、声音、解说词要不落窠臼;最后,在叙事策略方面利用情节化叙事、设置悬念和情景再现与同类节目进行差异化制作。

自20世纪90年代末,随着我国纪录片创作中叙事手法重新取代纪实主义,悬念设置、情节化叙事和情景再现受到重视。纪录片的“情景再现”又谓之“真实再现”,是一种通过营造出过去时空的表达方式来再现历史真实的方法。在当今众多电视纪录片中,其作为一种可以展现戏剧性和提高收视率的方法而被广泛运用,并且这也在《电影传奇》和《我的抗战》等口述历史纪录片中取得了成功的经验。情景再现作为展现戏剧性和提高收视率的手段,与其说是在还原历史,不如说是为了使观众了解和感受当时的氛围而设计了一个虚拟空间。由此可知,这里的“真实再现”的真实是被构建出来的,并非就是历史真实。而这种构建历史真实的方式,恰恰又是同类口述历史纪录片节目多样性和差异化生产与竞争的主要手段。

上述分析正如莫斯可所指出的,虽然关于国家在传播产业中的角色的辩论经常变成在规范与解除规范之间的选择,但是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看,解除规范根本不是规范的替代性选择。这是因为消除政府的规范更可能的是扩展市场规范。市场规范则意味着媒介将遵循市场原则,而市场原则是追求利润的最大化,这就可能造成口述历史纪录片在传播过程中为了收视率而选择牺牲历史真相。正因如此,资本和国家都是推动口述历史传播发展的主要力量,二者的关系是相互建构和多变的。

三、文化经济:人民的历史?

史学界认为,口述历史是一种自下而上的治史方法,它脱离以往由精英视角和话语主导的历史叙事框架,让曾经被忽视的底层或边缘人群能够参与历史的书写。正如保尔·汤普逊(Paul Thompson)所言:“口述历史是用人民自己的语言把历史交还给人民。”但是口述历史经过电视化和商品化以后,则进入了文化生产的范畴,而文化的生产与流通是发生在由经济、文化、社会机构、传媒等所组成的经济系统之中。那么把口述历史电视化和商品化后生成的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作为文化经济的一部分,其流通过程并不是简单的货币周转,而是意义的传播。换言之,此时的口述历史纪录片就成为一个文本,变为具有潜在意义和快感的一种话语结构。而这种被媒体、商业话语和消费主义意识形态构建起来的话语结构下的口述历史纪录片,其构建的历史是否就是人民的历史还是有待探讨的问题。

在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文化脉络中,“人民”始终是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主体和创造历史的动力而存在的。因此较之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现代化产物的大众,人民是被视为社会的主人而被赞扬的主体。这种道德上的优势使得传播的内容要为人民服务。社会主义话语下的人民具有抽象性,由于人民是一个整体和只有一个意志的存在,它不能等同于具体某个群体,因此,不能把为人民服务简单等同于收视率,除了经济效益之外,还要重视社会效益。但是随着20世纪90年代市场力量对中国传媒系统的全面渗入,作为消费主义和大众文化主体的“大众”逐渐取代“人民”而获得合法性。在消费主义市场逻辑下,大众文化的倡导者利用“大众”一词所隐含的社会民主特征,营造出确立“大众”的主体地位就等于是实现“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认同。由是观之,口述历史中所蕴含的“人民的历史”这一话语,在制成具有商品属性的电视纪录片后,就隐含了复杂的政治经济关系和文化矛盾。

由于“政治经济学”不只包含经济学,还包含经济、政治和社会现实等其他方面因素与各因素之间的关系。因此,在批评政治经济学者看来,媒介生产者和受众消费者的选择是在一个政治经济文化的社会结构中做出的。我国自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随着经济在社会上中心位置的确立和商业时代的到来,人们在价值观、行为方式以及文化态度上都发生了重大转变。由此精英文化逐渐被边缘化,而大众文化开始极度膨胀。此时电视纪录片节目的制作也逐渐脱离精英意识开始走大众文化的路线。这一时期兴起的口述历史纪录片节目也不例外,同样是大众文化的一部分。

莫斯可认为,大众文化的传播不仅局限于数据或信息的传输,也是有意义的社会生产和社会建构。而有意义的生产就是在行使权力,所以政治经济学关注媒介生产是否通过促进某种文化形式或压制某种文化形式,对公共话语产生了影响。口述历史在电视化过程中,为了配合电视特定的表达方式,口述常被重新组织与重新置放在不同的情境中,这也直接关系到口述历史题材与叙事风格的挑选。简言之,文化形式乃是管制话语表达的一种机制,话语在文本中被处理的方式以及是否这些话语以一种明显的可信度阶梯方式呈现,而使得受众更偏好某一话语都受制于文化形式。根据上面两小节的分析,由于口述历史本身作为一种自下而上的治史方式,其本身重视的是历史的使用价值和价值,而电视化后的口述历史纪录片则重视的是历史的交换价值。那么,为了吸引观众来确保良好的收视率,并达到更好地实现交换价值的目的,口述历史纪录片的主题和嘉宾就会选择有重大影响的历史事件或人物。东方卫视的《可凡倾听》口述历史栏目把与艺术大师的对话和追踪社会热点人物作为主要访谈方向就是上述论点的典型例子。虽然不乏像崔永元团队制作的《我的抗战》系列那样,以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历史亲历者作为主要访谈对象的口述历史纪录片,但是其叙事风格也如上述分析,具有娱乐性和大众性。可以说,此时口述历史的意义被纪录片的文化形式所消解,历史被异化成为一种“娱乐资源”。

综上所述,由于口述历史纪录片能够创造交换价值,因此其作为文化经济的组成部分对口述历史的传播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在消费主义大行其道和大众文化极度膨胀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语境下,口述历史纪录片的话语结构受制于文化形式,因此,配合电视表达的口述历史就很容易失去其原本去精英化和赋予人民群众书写历史权力的内在属性。由此可见,口述历史纪录片所构建的历史并非就是汤普逊所言的人民的历史。

结 语

随着人类文化从以语言为中心到以视觉为中心的转向,人们感受世界和经验世界的方式也不再局限于文字,而是更愿意以直观和具象的影像方式去认知世界。这对口述历史与电视的结合起到了促进作用,但是由于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首先作为一种文化商品而存在,因此,其区别于普通意义上的口述历史。由于其文化商品的特殊性,它的商品化过程和传播都与政治、经济和社会文化结构关系密切。

经过分析可以得知,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的生产过程就是口述历史的商品化过程,而商品化则是使用价值转换为交换价值的过程。收视率作为衡量口述历史商品化生产的尺度,对口述历史纪录片题材和叙事风格有着重要的影响。由于历史的纪实性、文献性和纪录片的艺术审美等特性,使得口述历史纪录片较之于其他娱乐节目,算得上是小众化的收视节目。这也使得节目更加重视有效收视率,而有效收视率则是基于“一元一票”的商业逻辑,此逻辑导致口述历史纪录片的中产阶层趣味偏向,以及对下层劳动者话语权的相对排斥。

因此,广告所代表的资本力量有形或无形地决定了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内容的生产和播放形式。从受众劳动商品化的角度看,虽然在交换价值实现的过程中,离不开对受众劳动的剥削,但受众劳动也并非单纯是被动的,受众的收视行为和意义生产对口述历史纪录片在商品化过程中的流通、分配和消费同样起到了促进作用。由于传播模式的转变,对受众来说,并不会一味遵照资本想要的方式注意或收看节目,他们可以完全不看节目或者以相反的方式解读节目传达的意义。

大众传播业不同于一般的商业或服务业,兼具经济、政治和文化的功能。国家在传播产业中的角色的辩论经常变成在规范与解除规范之间的选择,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看,解除规范根本不是规范的替代性选择。因为消除政府的规范更可能的是扩展市场规范。而市场原则追求利润最大化的要求,这极有可能造成口述历史纪录片在传播过程中为了收视率而选择牺牲历史真相。正因如此,资本和国家都是推动口述历史传播发展的主要力量,二者的关系是相互建构和多变的。

虽在新媒体环境和媒介结构形式下,经济要素(资本)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但在中国的社会文化语境下,媒体的结构形式仍然受国家政策的影响。国家对媒介管制的放松并不意味着完全取消媒介的公共利益和公共服务功能。并且由国家介入的自由化,也反过来促进了媒介产品的多样性抑或差异性,从而丰富了口述历史纪录片的制作方式和内容。从这个层面讲,在国家、资本和纪录片三者之间,国家的地位和作用仍然是居于首位的。

另外,虽然如汤普逊所言,口述历史是人民的历史,但是电视口述历史纪录片作为文化经济的一部分,是被媒体、商业话语和消费主义意识形态构建起来的话语结构。随着中国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传媒系统的市场化改革,作为消费主义和大众文化主体的“大众”逐渐取代“人民”而取得合法性,电视纪录片节目也逐渐脱离精英路线而走上大众文化的路线。因此,作为大众文化的口述历史纪录片,其话语结构受制于电视表达的文化形式,这使得原本去精英化和赋予人民书写历史权力的口述历史不再是人民的历史而是被消费的历史。

从政治维度、经济维度和文化维度分析发现,资本逻辑之下的口述历史纪录片会消解口述历史的真实性和客观性、纪实性和文献性等特性。因此,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应该在历史纪录片等特殊节目的制作过程中,适当设立公共利益和公共服务等相关具体标准,避免口述历史纪录片因过度商业化而唯收视率至上,从而损害历史真相的现象,以此来保证口述历史作为人民的历史的原初价值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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