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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丑》的荒诞审美形态论略

2020-11-14

电影文学 2020年6期
关键词:韦恩诺兰亚瑟

苏 颖

(内蒙古农业大学 外国语言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8)

正如叶廷方在《卡夫卡与荒诞》中指出的那样:“荒诞,是一个哲学概念,也是一个美学概念。”作为美学范畴的荒诞起源自西方现代小说,并很快对其他艺术门类、其他地域产生深远的影响。与更偏重于娱乐的漫威漫画不同的是,有着深度追求的DC漫画并不惮于展现人(以及超级英雄)的苦难、创伤、怪异等生命体验,如《V字仇杀队》中新法西斯主义笼罩了未来的伦敦,主人公V被异化为“非人”;又如在克里斯托弗·诺兰执导的《蝙蝠侠》三部曲中,蝙蝠侠布鲁斯·韦恩所处的哥谭社会,其秩序就是高度不合理的,人和人、人和环境之间的关系是彻底失调的。身为超级英雄的布鲁斯数次为小丑玩弄,布鲁斯为营造一个安稳社会的努力几乎被小丑全面否定。这种外部世界理性丧失,信仰崩塌,主人公为外物挤压,纵然有过人本领及财富,其生存意义依然被无情消解的状况,就是属于荒诞美学范畴的。让人过目难忘、不寒而栗的小丑成为美国超英电影中的经典反派形象之一。在诺兰三部曲取得巨大成功的基础上,DC又推出了由托德·菲利普斯执导的《小丑》。电影既在某种程度上独立于DC宇宙之外,又与诺兰三部曲存在一定关联,而电影呈现出的荒诞审美形态,更是与三部曲一脉相承的。

一、底层世界变形

荒诞作为一种哲学观念,孕育于现当代的世界大战、科技恐惧、经济危机的土壤中。卡夫卡等人关注到了世界给人带来的孤独、陌生、苦闷等负面情绪,以寓言的形式对人艰辛的、满目疮痍的生存环境进行再现。在电影中,也有如马丁·斯科塞斯的《喜剧之王》《出租车司机》等作品,通过银幕上小人物的命运,观众不难看到世界的荒谬,人在世界中变得愈发龌龊与丑陋。

《小丑》导演菲利普斯就曾承认电影的创作深受斯科塞斯影响。主人公亚瑟·弗莱克生活于20世纪80年代的美国哥谭市,并且居于社会底层。电影聚焦于亚瑟彻底堕落的短短数天时间,对80年代处于经济衰退、冷战阴影挥之不去、人心惶惶的美国社会进行了艺术加工,让观众看到了一个畸形的哥谭社会,展现出一种韦勒克所说的“局部的变形”。

电影首先充分揭示出哥谭市贫富分化、经济崩溃,上位者与边缘人之间的隔绝状态。在电影中,亚瑟初出场时的工作就是扮成小丑,为一家濒临倒闭的乐器行做清仓甩卖的街头宣传。而即使是这份薪水微薄的小丑工作也是朝不保夕的,亚瑟很快因为同事蓝道的陷害而被解雇。同时,一直为亚瑟开精神药物的社区心理医生,也将因为政府预算不足而无法再提供医疗服务。而以托马斯·韦恩为代表的精英阶层,此时依然享受着富足的生活。当亚瑟去电影院寻找他认为是自己生父的托马斯时,西装革履的富人们正在观看卓别林“讲述工业时代,个人企业与人类追求幸福的冲突”的《摩登时代》。这正是电影对哥谭糟糕状况的一种暗示:托马斯等人也许私德上无可指摘,甚至如托马斯力图竞选市长,有着改善社会危机的善意,但他们客观上注定是这个垄断性经济制度的受益者与维护者,是千千万万个亚瑟卑微、贫穷命运的造就者。在三个韦恩企业的上班族被亚瑟击杀后,托马斯谴责这种孬种冷血的行为,而哥谭市民们却纷纷声称“我们都是小丑”等,阶层割裂与仇视可见一斑。

此外,底层者在承受上层压迫又陷入互相施暴,最终演化为大规模动乱的情形得到了集中展现。电影中的亚瑟原本是各种有形无形暴力的承受者,他忍受了街头青年的殴打、老板的羞辱,在地铁上又因为控制不住地狂笑而遭到韦恩企业的三名员工殴打等,亚瑟内心中的邪恶“小丑”终于被释放出来,他开枪射杀了三人,随后又杀死母亲、同事,杀死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主持人富兰克林。也正是地铁枪击案后,哥谭市爆发了暴乱,大量戴着小丑面具者袭警、放火等。在城市的失控中,富兰克林、托马斯等鄙夷小丑的精英者未能幸免,迅速被反噬,这不能不说是电影的一种夸张处理。

值得一提的是,电影还提醒着观众注意媒体在这个残酷世界中扮演的争议角色。电影开始于亚瑟在化妆时听的广播:“今天是垃圾车罢工第十八天,每天堆积超过一万吨垃圾,连高级住宅区都变成贫民窟。这是几十年来第一次,卫生局长欧洛克宣布,全市进入紧急状态。”终于亚瑟杀人后的电视新闻报道:“暴力与抢劫越演越烈,全市发生暴动,被当成垃圾、精神有毛病的边缘人……”“这群暴民,都戴着小丑面具……”“大家都看到,哥谭市在燃烧……”媒体在现代文明中的作用越来越不明朗,它原本应该宣扬道德良知,倡导社会正义,但事实上它对世界的物欲横流毫无办法,并成为暴乱发生的催化剂:对小丑的宣传吸引了公众的模仿,富兰克林贩售亚瑟狂笑不止的脱口秀表演,刺激了亚瑟等。富兰克林等媒体人为收视率所绑架,正如马克思所言,人成为自己产品的奴隶。

二、沉郁人生书写

在《小丑》中,主人公走过了一条由苦而变恶的人生道路。肉体受到伤害,精神遭受瓦解,而最后他又再去毁灭其他人,在被恐惧与焦虑长期逼迫之后,又对他人施加恐惧与焦虑,助长世界的荒诞。亚瑟的人生是极其悲哀沉郁的。

正如加缪指出的,荒诞源自人与世界的对立。这可以用来观照亚瑟人生的“苦”。如亚瑟罹患有一种精神疾病,他时常难以自控地发出尖锐、持久的笑声,造成他人的误会。而亚瑟又偏偏是一个演员,他的生理缺陷与他的职业要求,与他争取社会认同的渴望之间就存在对立,亚瑟在脱口秀表演上的大笑也因此被人当作笑柄。电影以一段亚瑟化妆的镜头展现了这种对立:在化妆间,憔悴的亚瑟一边用手强行拉开嘴角,做出小丑特有的笑脸,一边眼中流出一滴模糊了眼妆的泪来。哭与笑在此实现了让人触目惊心的、夸张狰狞的会合。

尤奈斯库认为,荒诞与生存意义的摇摇欲坠紧密相关。这可以用以观照亚瑟的“变”。尤奈斯库说:“荒诞就是没有目的,缺乏意义。和宗教的、哲学的、先验的根源切断关系之后,人们就感到迷茫、不知所措,他的一切就变得没有意义,荒诞不经而毫无用处。”在《小丑》中,亚瑟作为一个人格分裂者,支撑他与内心邪恶小丑对抗的正是与他人温暖的情谊。然而蓝道的背叛让他失去了友情,与邻居苏菲的爱情更是从头到尾都是亚瑟的幻想。而最致命的,是亲情的破灭。在前往阿卡姆精神病院对自己身世展开调查时,亚瑟发现一直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仅是自己的养母,并曾在自己幼年时虐待过自己,以致自己大脑受损。而母亲一直念叨的,托马斯·韦恩是亚瑟生父这一点,则完全有可能全然是母亲的幻想。曾经怀抱着寻亲的热情去见托马斯和“弟弟”布鲁斯的亚瑟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更让亚瑟尊严扫地的是,托马斯甚至照他脸上打了一拳。同时,母亲中风住院时,亚瑟又在医院的电视上看到富兰克林正在大肆嘲讽自己失败的脱口秀表演,富兰克林这一“精神父亲”形象在亚瑟心中也彻底倒塌。

而当亚瑟自认为“我原本以为我的人生是一出悲剧,但其实它是一出喜剧”后,他实质上自内而外地蜕变为了一个恶人,在外形上,亚瑟突然变得步履轻盈,舞姿灵动;在内心上,亚瑟的精神也彻底投靠了小丑,决定彻底无视文明世界的运转规则,而这也就恰好符合了哥谭的规则,这便是“悲剧”变“喜剧”的原因。人类的生存困境,人类充满苦难的感情世界由此得到建构。

三、绝望结局设置

绝望,无意义的结局,或是以没有结局作为结局,是荒诞的艺术表现形态之一。如在《变形记》的结局中,格里高尔死去,家人喜不自胜,又如《等待戈多》中戈多永远不会到来,《城堡》戛然而止,城堡永远不可进去等。卡夫卡等荒诞大师们认为人难以对抗世界的扭曲和人生的虚妄,对于希望、光明的到来,流露出悲观的态度。在《小丑》的最后,亚瑟被警方逮捕,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邪恶得到惩罚和禁锢。电影以三个情节收束全片,一重重地加深观众的绝望和压抑感。一是警车被撞,亚瑟被暴徒们拉出,他用自己口鼻的血画出小丑的笑脸,接受暴徒们的膜拜;二是在监狱中,亚瑟在接受了一个黑人女心理医生的治疗后,踩着血脚印走出了房间;而第三则是年幼的布鲁斯望着父母的尸体。前二者无疑意味着曾经心存理智与善意的亚瑟已一去不复返,世界上只剩下已陷入癫狂和疯魔的小丑,并且小丑被成千上万地复制了。而最后一点则意味着无忧无虑的布鲁斯也已经死去,他从此不得不直面哥谭的危险阴沉,这刺痛着观众,而当观众将韦恩父子两代人与小丑的恩怨,与哥谭的纠葛联系起来时,观众只会更感沉重。

“荒诞不像崇高那样使人从痛感转向快感,因为这里不可能有胜利;与悲剧一样,荒诞展现出最深沉的宇宙人生中的最大矛盾,但它却不能像在悲剧中那样去抗争去战斗,因为这里没有具体的对象。”这也正是DC的诺兰三部曲和《小丑》与常规超级英雄电影的重大区别所在。在超英电影中,战斗必然指向某种胜利,超级英雄们尽管会付出如牺牲等代价,但正义必然将得到伸张,观众最终是能收获快感的。这类电影中,理性与秩序从未退场。然而在《小丑》中,观众在正常社会中所习惯的意义、规律以及秩序,是被消解了的。韦恩父子分别希望用自己的方式来拯救哥谭,但都付出了身败名裂的代价。托马斯希望走从政之路,带领哥谭走出泥潭,结果被一个戴着小丑面具的无名之辈一枪打死,同时被打死的还有妻子玛莎;在诺兰电影中,长大后充当义警的“黑暗骑士”则被小丑一再逼迫着触犯法律,被小丑告知自己完全不能让哥谭海晏河清,蝙蝠侠的超级英雄外衣被剥下。人无论是在体制内或体制外,无论是行走于白日或黑夜,都无法以合法的方式维护正义,而人一旦犯法,似乎就与自己反对的对象没有了区别。《小丑》所指出的是,“小丑”可以被视为是社会的造物,韦恩父子的斗争对象不是具体的小丑,而是他们无力撼动的社会制度,这正是观众无法将痛感转化为快感的原因。

而必须指出的是,哥谭的混乱失序,既定意义剥落,小丑最终没有被绳之以法,并不意味着DC以及菲利普斯在道德判断上的首鼠两端。电影始终是赋予小丑恶魔、反派,赋予布鲁斯超级英雄的定位的。电影展现人和他人、和世界的对立,并不意味着电影肯定这种对立,电影将人置于一个非理性的环境当中,正是希望人们追求和谐理性,在正视荒诞后,完成对它的反抗与超越。观众对此理应有清晰的判断,而非进退失据,甚至盲目追捧反派的行为。

在《小丑》中,早已存在不可调和矛盾的哥谭市上空高悬潘多拉魔盒,而亚瑟在地铁里放的那一枪打开了它,痛苦、迷茫等情绪四处飘散,人性之恶肆虐,而布鲁斯·韦恩代表的希望则藏于盒底。可以说,在诺兰积极追求和探索超级英雄电影的另类表达之后,菲利普斯又以独特的艺术视角,赋予《小丑》荒诞审美形态,映射着人类被异化的极端处境,使观众对银幕外的,同样荒诞的“哥谭”有所警惕与审视,让《小丑》又一次完成了对超级英雄电影的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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