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
2020-11-14编剧吕果燃
编剧:吕果燃
1.审讯室 夜
这是个很小的房间,四周的墙壁是深灰色的,上面黏着深红色的血。对着门的一面玻璃窗,装的是双面镜,从审讯室看不到外面。门前一张桌子后面,坐两个穿军统制服的低级士官,在册子上记录。胡玲坐在桌子对面,背对着镜子,一盏刺眼的灯照着她。
胡玲穿着红色精致的长旗袍,梳着的波浪发型已经凌乱。她坐在凳子上翘着腿,额头上都是汗。
胡玲:长官,借用下您的打火机。
一个士官递给胡玲打火机,她点燃香烟,夹着女士细烟的手在不住颤抖。烟一点点燃尽,她却没有吸一口,烟灰都落在地上。烟气往上飘,在灯光的照射下,胡玲的脸显得有些虚渺。
胡玲双手颤抖地把烟送到嘴边,深吸一口,对着士官吐烟气:人是我打死的。
2.上海路 日(闪回)
街道宽广,两边都是独栋的小洋房,也有些精致的商铺,招牌上清一色地写着“荣市”,后面加上不同的日语。
日本宪兵队扛着枪巡逻,几个乞丐躲在街道暗处,等到宪兵队走后,缠着路上打扮得体的人要钱。大多数人都会赶他们走,甚至会动手打他们,小部分人会慷慨施舍。等到宪兵队巡逻回来,乞丐再次躲避到街道暗处。
路上有一栋较破旧的复古两层洋房,门外停了一辆气派的日本轿车,一个穿着高档西装的人走下来,对着车玻璃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领,从后座拿起一大捧红色玫瑰花。
3.胡玲家 日
整个洋房内部色调是红色,一层有客厅、江妈的卧室、厨房和厕所,二层是带阳台的卧室、客卧、书房和卫生间。房间里家具都是木质的,有很多时髦的摆件。客厅右侧是整一面的书柜,放有一部老电话,按照时间顺序摆放着女作家张爱玲的书,每本书的不同版本也都贴了标签标注时间。与整体装修风格不符合的欧式沙发后有一扇落地窗,阳光照进来非常明亮,照亮对面墙上挂满的张爱玲画像。茶几上放着几盘点心,一个唱片机和一台收音机。
江妈端着一个纯白色花瓶,里面插着一朵快蔫了的红玫瑰。她从厨房走出来,另一只手拿着喷壶。
胡玲穿着红色短旗袍,一只脚上穿红色高跟鞋,另一只脚穿黑色的高跟鞋。她把长发别在耳后,从楼上的卧室跑过二楼的书房,焦急地跑下楼梯。
江妈:小姐,您慢点跑,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江妈走到玄关台,放下花瓶。胡玲跑到江妈面前,拎着裙子转了一圈:怎么样,江妈?
江妈瞥了一眼:小姐,别再把鞋子穿进屋里了。
胡玲低头打量脚上的鞋:会不会太出格?万一先生不喜欢……
江妈皱眉,狠狠地掐掉玫瑰上快蔫掉的花瓣。
胡玲自觉说错话,慢慢走近江妈,把身体靠在她身上。
胡玲抚弄玫瑰花瓣,水滴从花瓣滑到她的手指上:江妈,张先生待我很好。
江妈:我老太婆一个,怎么会懂这些。
胡玲的手顺着花茎往下摸,在玫瑰花刺要扎进她手时,江妈抓住她的手,转过身看着胡玲:他配不上您。
门铃声响,江妈放开胡玲的手,走去开门。
胡玲:我来!
胡玲赶在江妈之前,笑着打开门。
日久津意外地看着胡玲,他左手拿着一个黑色公文包,右手捧一大束白玫瑰递给胡玲。
胡玲失望地撇撇嘴又瞬间恢复笑容,接过玫瑰。
日久津用蹩脚的中文,慢吞吞地说:胡小姐,可否邀请您和我一同进餐?
胡玲接过花,日久津想进房间,胡玲挡着门不让他进。她媚笑着:您来晚了,今儿约了看话剧,您明日再来吧。
日久津:胡小姐也喜欢话剧?我私下里常常写些剧本,改日一定登门请教您。
胡玲点头转身走进房间,江妈帮忙应酬着。日久津失望地离开,江妈关门。
胡玲把玫瑰随意地扔在地上,她看看手腕上戴的银色细腕表,踱步到书柜,拿出一本《红玫瑰与白玫瑰》,坐到沙发上翻开书,上面批注了密密麻麻的钢笔字。
江妈捡起地上的玫瑰,放到玄关白花瓶旁:这束花难道不比这快蔫的好?
胡玲拨动茶几上唱片机的唱针,放一首京戏《霸王别姬》。
胡玲:好看有什么用,他不懂我。
4.胡玲家门外 日
两个乞丐偷偷摸摸地在日久津的包车里东张西望。
张兰穿一身白色西装,梳一个背头,露出饱满的额头。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和一朵红玫瑰花。
张兰坐着黄包车在距离日久津的车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下车,给两个乞丐一个手势,两人向张兰摇头指向日久津。
日久津提着公文包,讪讪地转身从胡玲家出来。两个乞丐赶忙上前把他围住,他粗暴地挥手把两人赶走。
张兰走近日久津,故意和他撞在一起。日久津的公文包被撞开,张兰乘机从他的包里偷出一把钥匙,然后帮他把公文包里的文件收拾起来。
张兰把自己的名片递给日久津,日久津短暂地看了他一眼,点下头,无视他的名片上车走了。
张兰躬着身子目送日久津走远,他的眼神变得凌厉,转身走向胡玲家。
5.胡玲家 日
胡玲快速地翻书,不耐烦地看一眼手表,干脆合上书,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门铃响。
胡玲快步走向大门,在玄关又突然停住,整理下自己的旗袍和头发,才慢慢去开门。
张兰从上至下地打量胡玲,在看到她的鞋子时微微皱眉:胡小姐今天很漂亮。
张兰熟悉地脱鞋把鞋放到鞋柜,拿出一双白色拖鞋穿上。他走进房间,把手里的玫瑰插进玄关台上的花瓶里,再把快蔫的花扔进垃圾桶里。
胡玲:我去给先生冲咖啡。
胡玲进厨房。
张兰把书放回书柜,看了一眼手上金色的腕表。他站着靠在沙发边上翻阅胡玲放在沙发上的《红玫瑰与白玫瑰》,看她在扉页抄写的字。
张兰:也许每一个男子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
胡玲端着托盘出来,上面放着漂亮的西式瓷器,里面装着咖啡、牛奶和方糖。
胡玲把托盘放到茶几上: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张先生觉得如何?
张兰:你是张爱玲迷,我可不要在你面前献丑。
张兰看一眼手表,靠近胡玲坐在沙发上。他用镊子夹两块方糖丢进咖啡杯,又拿咖啡匙搅拌几圈,端给胡玲。
胡玲:先生喜欢哪个多些?
张兰:我更喜欢坚韧的红玫瑰。
胡玲低头搅拌咖啡匙:那张先生,以为我是什么?
张兰:我以为,你现在是最娇嫩的红玫瑰。
胡玲给另一杯咖啡杯里倒些牛奶,把咖啡杯端给张兰:我希望自己是红玫瑰。
张兰接过杯子,碰到胡玲的手。电话铃响,张兰收手起身去接电话:知道了。
张兰看看手表,挂掉电话,转身对胡玲伸手做邀约状:车来啦,走吧,胡小姐可否赏光?
胡玲害羞地笑了,她牵住张兰的手往玄关走。
张兰穿完鞋,起身打量胡玲的鞋子:你身材这样高,这怎么可以?
胡玲脸红了:等等,我去补个妆。
胡玲推着张兰出门。关门后,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鞋子。
6.胡玲家门外 日
张兰靠着一辆黑色的道奇车,不时地看手表。那两个乞丐围上来向他要钱,张兰拿出几张钱卷着那把钥匙,一起递给乞丐。
胡玲打开门,她涂上了艳丽的红色口红,脚上穿着黑色的平底鞋,走向张兰。张兰满意地看着她换的鞋子。
张兰见胡玲出来,示意让他们去找胡玲乞讨,他们立刻围住胡玲。张兰佯装要打人赶走他们,胡玲阻止他,从包里拿钱给乞丐。乞丐感激地向她鞠躬,离开。
张兰护着胡玲的头,让她坐进车。
7.道奇车内 日
胡玲:随便给他们点儿,何必动手?
司机:胡小姐,你可不能冤枉先生,先生都给过他们了,还来找您要,先生才……
张兰制止司机继续说下去。
胡玲:就是些小钱,何必动手,能帮他们一时……
张兰激动地打断胡玲:救一时能救他们一辈子吗?不打他们是不会醒的!你个大小姐懂……
张兰没有把话说完,车内一片寂静。司机从后视镜看后面两个人的状况,胡玲靠着玻璃窗看窗外,张兰皱着眉。
8.日军关卡 日
汽车经过由日军设置的富人区到贫民区的关卡。老百姓被日军拦下来仔细盘问,有些反抗的人被日军用枪直接击倒。
张兰攥紧的手握成拳头,胡玲的手抱住他的手:不要看,不要想。
张兰的车被日军拦下来,一名军官看到胡玲,赶快放行车辆。
车开离关卡,张兰恢复冷静,握住胡玲的手。
张兰叹气道:对不起,玲玲,之前剧院的投资商突然撤资了,我心里实在是烦,你原谅我吧。
胡玲甩开张兰的手:早知道你要惹我生气,还不如答应和那日久津出去。
张兰:日久津?那个日本高官?
胡玲点头。
张兰急迫地拉住胡玲的手:玲玲,你改日一定引荐我见见他。听说他最爱看话剧,要是有他支持,剧院……
胡玲被逗笑了:你啊,天天剧院、剧院地挂在嘴边。我认识的可不只有日久津,还有什么高森凛、藤君优雨啊……
张兰和司机都盯着胡玲。
胡玲:干吗?这些军官也要跳舞,也喜欢漂亮女人嘛。我知道了,有机会一定介绍给你。
9.海上兰心剧院 日
舞台左侧是厨房,有柜子和灶台,演员小周穿着一身白色旗袍在厨房冲咖啡。右侧是客厅,有一张复古的四脚桌子和几把椅子。张兰穿着白色的西装翘着腿坐在凳子上,拿桌上的饼干吃。
剧院导演老田挨着胡玲,后面的观众席空空如也,只有几个工作人员。
张兰:我真搞不懂你,何苦来呢,约了人家,又让人白跑一趟。
小周从厨房的灶台前探出身子看他:约他的时候,并没打算让他白跑。
张兰:哦?临时决定的?
小周转回身子:振保,你没听过这句话吗?女人有改变主张的权利。
小周端着的盘子上有茶具、面包和一罐花生酱。她走进客厅,振保故意别过头不去看她,眼里却都是笑意。
张兰:这东西最容易使人发胖的。
小周打开花生酱盖子:我顶喜欢犯法。你不赞成犯法吗?
张兰用手按住罐子:不。
胡玲在台下皱皱眉,老田观察到她表情的变化:胡小姐觉得如何?
胡玲:振保这时对娇蕊的感情是很防备的,先生演得不对。
老田连连赞同地点头。
小周笑了起来:这样吧,你给我面包皮塌一点,你不会给我太多的。
张兰大笑,为小周的面包皮上敷了些花生酱。小周端起茶杯,看着张兰抿嘴笑,张兰看着小周暧昧地笑。
胡玲:这位小姐是哪位啊?
老田:小周?她是张兰的老搭档了。
胡玲不高兴地皱眉:演得倒是不错,就是差点媚气。
小周:你知道我为什么指使你?要是我自己,也许我一下子意志坚强起来,塌得太少的。
台上两人大笑。台上的张兰和台下的老田交换眼神。
门铃响。
张兰:是你请的客吧?你不觉得过意不去吗?
小周:他吗?这有什么?你等着。
轻缓、浪漫的乐曲响起,小周走到幕后从台下出来,将手上的一大束红玫瑰递给胡玲。
一束追光打在张兰和胡玲身上,老田和所有工作人员都下场。
张兰:有个男人想爱你,你看怎样?
胡玲:爱我什么?
张兰跳下舞台:你是娇嫩的、热烈的红玫瑰。
胡玲站起身:那他就是选择爱那一抹蚊子血了?
两个人都笑了。
张兰拿出一枚金戒指跪下来。
胡玲拿起戒指把玩:你和你的剧院都这样凭空地,突然出现在我的世界。
张兰有些慌张,起身拿走戒指,放在自己的手心,低头含胸做邀请状:不知我是否有幸?
胡玲被逗得大笑,把手递给张兰,张兰乘机把胡玲搂到自己怀里,把戒指套在她无名指上。
胡玲出神地看着手上的戒指,张兰拉住她的手,环到自己腰上。
老田从后台走出来,胡玲害羞地把张兰推开。
张兰:玲玲,今儿我的戏怎么样?
胡玲整理自己的旗袍和头发:不错。
老田:刚刚你在台上,胡小姐还跟我说呢。
张兰示意胡玲说。
胡玲:娇蕊是红玫瑰,怎么穿白旗袍呢?(指着舞台布景)还有这椅子,这桌子都布置得不太对。还有,先生,振保开始对娇蕊戒备得很。
胡玲看着张兰和老田的眼色:抱歉。
张兰摸她的头:你说得对,说得对!你最懂张爱玲嘛。
老田:事实上,胡小姐,我们想请你帮忙做文学指导。
张兰:不过,我们可给不出太高的薪水。胡小姐,可否赏脸?
张兰做邀请状,胡玲娇笑,把手搭在张兰手上。(闪回完)
10.审讯室 夜
隔着审讯室的玻璃,一只有很多伤疤的粗糙大手,玩味般地搓弄着自己棱角分明的下巴。
张统看着审讯室里,胡玲轻松地回答着士官。他推开监察室的门,再打开审讯室的门,径直走到胡玲面前,一巴掌打在胡玲脸上,胡玲整个身体被打歪。
张统身穿高级士官军装,留着八字胡,脸上有一道长疤,厚嘴唇。他使劲儿拽胡玲的头发,把她的脸对着自己的脸。
胡玲的头发凌乱,她嘴上艳红的口红和着血被擦花。
张统温和地:胡小姐,(突然冲着胡玲的耳朵吼)你觉得很好玩?(温和地,一句一顿地)你的意思是,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嫁给他了?
胡玲:我只知道这些。
张统扬手欲打,胡玲害怕地:真的,真的,他说他是从淅川来的,演话剧的。
张统满意地放开胡玲:胡小姐,这样才乖嘛。
张统一脚把士官踹开,拿了一把凳子,和胡玲膝对膝坐下。胡玲害怕地往后缩。
张统:我再问你,他平时,都接触过什么人?
胡玲:剧院的那些人吧。
张统翘着腿:胡小姐,你应该也注意到墙上的血了吧?
墙壁四周有污浊的血迹。
胡玲: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有好多女人……
11.胡玲家 夜(闪回)
收音机里传出歌声: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
胡玲穿着红色的披肩,靠在窗边叹口气,扭转了收音机旋钮。
收音机里播报着:日本当局策划在荣城公共租界、法租界等地举行游行,向荣城各界示威,显示其武力,遭到了荣城人民的激烈抗争……
胡玲又扭转了收音机旋钮。
收音机里传出歌声:有一双温柔手,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
江妈修剪着玄关白色花瓶里快要枯萎的红玫瑰:小姐,花该扔了。
屋外传来汽车停车的声音。
胡玲躲到窗帘背后,偷偷看到车里有个女人送张兰回来。
胡玲坐到沙发上佯装读书,桌上放着一碗汤还冒着热气。
钥匙转动的声音,张兰穿着黑色风衣进屋:我回来了。
张兰把公文包递给江妈,江妈无视他回到厨房。张兰讪讪地笑,明显带着醉意。
胡玲:又是公务?
张兰把自己的黑色风衣和公文包甩到沙发上,他靠着胡玲坐下,朝她笑,胡玲躲避着。
张兰:玲玲,我跟你说个好消息。
胡玲盯着那件风衣:你明知道我讨厌你那件黑色的……
张兰:今天啊,日久津终于,和我们……
胡玲凑近张兰嗅,打断他的话:谁知道你是去见谁!
两个人都沉默了。
张兰直起身,整理下自己的头发,清醒几分。
胡玲:兰,我不求你赚多少钱,只要你陪着我,我们开开心心的。
收音机里传出歌声: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
张兰不屑地盯着收音机,起身上楼。
张兰用京戏唱腔唱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呦。(在楼梯上俯视胡玲)我一直很喜欢那件黑色的风衣。
胡玲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从窗檐外拿出烟灰缸,点燃一支香烟。
楼上传来摔门声,江妈随即走出房间,她看到胡玲在抽烟,快步走到她面前:小姐,不要抽烟。
胡玲:江妈,拜托你把醒酒汤再热一下,给先生送上楼去。
12.海上兰心剧院 黄昏
舞台上是客厅的设置,有一套皮沙发,左右两边设置两扇门,有些古旧的物品。沙发两边僵直、端正地坐着张兰和小周。细高身材的小周穿着白色绸衫,张兰身穿黑色西装。导演老田和胡玲都在舞台下。
张兰:烟鹂小姐一直在念书,肯定有很多朋友吧?
烟鹂:我念的是女校。
两个人沉默。烟鹂一直盯着桌子上的水果,张兰温柔地看着小周。
老田凑到胡玲身边,小声耳语道:我们听了您的建议,这小周演娇蕊的确差点媚劲儿,但她演烟鹂正好合适。
胡玲盯着张兰看,皱眉,老田讪讪地闭了嘴。
张兰:那烟鹂小姐最喜欢什么书?
烟鹂:母亲不让我看旁的书。
张兰梳弄自己的头发,打量着烟鹂,脸上露出笑。
胡玲示意老田,老田挥手让张兰和小周停下来。
胡玲:先生,你刚刚在笑什么?
张兰站起来,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点燃一支,挑衅地冲胡玲吐一口烟气。
胡玲:振保和烟鹂第一次见面,对这个女人是冷漠的。
张兰:我不懂,这么漂亮的女人嫁给振保,他不高兴什么?
张兰暧昧地瞥一眼小周。
胡玲:振保打心眼里是瞧不上烟鹂的,她太无趣了。
张兰:老田,我觉得这个不能全按书里的去演嘛。(再吸一口烟)依我看,所有男人都愿意娶个烟鹂回家。
台下的所有人哄笑起来。
胡玲: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振保心里,只爱红玫瑰一个!
13.化妆室 黄昏
小周靠在化妆台上点燃一支烟,眼神都是娇媚。她把一份文件递给张兰,张兰快速阅读。
小周贴近张兰,手指在他胸上画圈。张兰推开小周,拿出打火机把纸烧尽。
小周吐着烟:你根本不是好色之人嘛,何必让她恨你?
张兰:我时间不多了,她还太软弱。而且,我身边女人越多,她越安全。
小周的眼神变得严肃,从自己的绸衫里掏出一把枪递给张兰,张兰迟疑着。
小周:这次没有后援。
门外传来高跟鞋的脚步声,张兰快速把枪别到腰后。
胡玲进到房间,看到张兰慌张地从小周身边离开。
14.未央路 夜
午夜的未央路,到处都是闪烁的霓虹灯,一辆接一辆的黄包车整齐地排在路边,有人招呼就跑过去接生意。
皇冠大饭店的霓虹灯高高地悬挂在这条路上。
喝醉的张兰靠在一个娇小的日本女人身上,她穿一身白色的和服,披着黑色长发。张兰搂着女人的腰,对她动手动脚。
几个穿着军装的日本人走出来,各自搂着一个漂亮的女人。
张兰赶忙站直,谄媚地笑。两个日本人和他握手,拍他的肩膀,看着他和他身边的女人,眼神暧昧。
张兰招来黄包车,脱帽哈腰向日本人告别。看着他们走远,张兰再招来一辆黄包车,把女人送走。车走远,张兰瞬间变得冷静。
一辆黄包车停在张兰旁边。
15.黄包车 夜
张兰把车棚打开,扇动自己的衣服,散去身上的味道:我真受不了这些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老田:东西到手没?
张兰把一沓文件夹在座椅缝里:那些日本人可真难缠。
老田:张兰,就在这几天了,多陪陪胡小姐吧。
张兰深深地叹口气,靠在椅背上,瞪着眼看天上:老田,绕路去买朵玫瑰吧。
16.胡玲家 夜
胡玲开门,张兰送给她一朵蔫了的、破烂的红玫瑰,胡玲接过花,转身把玫瑰放进玄关的花瓶里,把里面那朵已经干枯的玫瑰拿出来。
张兰从背后抱住胡玲,胡玲怔住。张兰把头埋进她的脖窝里,深深地嗅:玲玲,你身上好香。
胡玲红着脸把手叠到张兰手上。
张兰装醉,口齿不清地:玲玲,我知道你喜欢红玫瑰,我到处找。可是日租界那家,法租界、英租界那几家,都不卖了。不怪我,怪那日本人,整个荣城,我连一朵玫瑰都找不到了。(把胡玲转过来)玲玲,我是笨蛋,惹你生气,你原谅我,好不好?
张兰抱住胡玲,胡玲回抱他,两个人跳舞似的摇晃。
张兰:玲玲,给我唱个小曲儿吧。
胡玲把额头抵在张兰头上,抚摸着他的头发。
胡玲挑了一张《霸王别姬》的唱片放到留声机上:你最爱这首了。
胡玲走到客厅中间,以京剧的身段舞蹈。
张兰和歌舞动,连连拍手。
胡玲: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张兰突然站起身来,大声怒吼:成败兴亡一刹那——
张兰唱完后,整个人瘫在沙发上,埋首扶额,满眼泪水:玲玲……
17.胡玲卧室 夜
一张实木床摆在卧室正中间,右侧是阳台,左侧是化妆镜。桌上堆满化妆品,还有一包烟和打火机。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衣服。
张兰赤裸着上身靠在阳台栏杆上抽烟,地上都是被踩灭的烟头,他左手拿着烟,右手拿着一台收音机。
胡玲穿着一身白色丝绸睡衣躺在床上,背对着张兰。
收音机里的播报:政府发表了《抗战声明书》,宣告决不放弃领土之任何部分……
张兰深吸一口烟吐出,关掉收音机,把烟蒂扔到地上,赤脚把烟踩灭。他回头看看床上的胡玲,轻轻地掀起铺盖。胡玲佯装熟睡,张兰抱紧胡玲。(闪回完)
18.审讯室 晨
胡玲身体歪斜,眼眉低垂,昏昏欲睡,旗袍领口已经被拽烂,脸上惨白。
张统示意旁边两个也昏昏欲睡的军官,把他们的杯子递给他。他直接把水泼到胡玲脸上。
胡玲受惊吓似的下意识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头。
张统满意地看着胡玲,再看一眼手表,打个哈欠,绅士般地:胡小姐,早上好!
张统突然站起身,捏住胡玲的脸转向自己。
胡玲眼神空洞:你还想怎么样?
张统放开胡玲,绕到她背后,面对着审讯室的镜子:你知道,不找到那东西,我们不会罢休!
19.日久津家 夜(闪回)
一楼是巨大的宴会厅,上面低悬着一盏水晶灯,楼梯是气派的欧式楼梯。穿着得体的客人们都拿着香槟说笑着。日久津被一群人围住,他时不时地朝胡玲这边瞟。
穿着红色旗袍的胡玲,涂着艳丽的口红,梳着时髦的波浪纹发型,独自站在窗边的角落。
张统拿着酒杯,从侍者端的盘子里抓了一块食物塞进嘴里。他暧昧地看着胡玲,靠近她:小姐一个人?
胡玲:在等人。
张统:那先和我喝一杯?
胡玲扭头看窗外。
张统从侍者托盘里拿了一杯酒,硬要塞给胡玲。
张兰左手拿着一块擦手布,挡在胡玲前面,接过张统的酒:谢谢先生好意了。
张兰转过身去把酒递给胡玲,把擦手布折起来。张统隐约看见布上有血。
胡玲:怎么去了那么久?
有个日本士官着急地从楼上走下来,跑到日久津边上耳语几句,日久津慌乱地东张西望,看见张统,招手叫他。
张兰发现骚动,拿起胡玲的包和外套:我们走吧。
张兰推着胡玲往门外走。
日久津对张统耳语了几句,张统环顾四周,发现要走的胡玲和张兰。
张统:那边的先生、小姐,干吗这么急着走?
张兰和胡玲转身和张统对峙。众人骚动,人群中有些人把手偷偷地摸到自己藏好的枪。
日久津用蹩脚的中文说:各位不要紧张,鄙人家里掉了点东西。
胡玲:什么东西掉了?不然我们所有人一起找?
人群中的躁动声变大。张统看着喧闹的人群,掏出手枪对着胡玲,胡玲吓了一跳往后退,张兰右手托住胡玲的腰。所有人都安静了。
张统:你们两个人干吗那么急着走?
张兰:舞跳累了,酒喝好了,难道不能走吗?
张统拿着枪对着张兰,一步步逼近:当然可以,但要搜过身之后。
张兰微笑着和张统僵持着。
砰——人群中有人开了一枪,所有人都把枪掏了出来。日本士官和间谍开始了激烈的枪战。
张兰、日久津和张统形成了僵局。张兰拿枪指着胡玲的头,带着她慢慢退进背后一个房间。
张统:长官?
日久津:不准开枪!张统!
门关上,胡玲被张兰带进了房间。
日久津:胡小姐!
日久津和张统看着紧闭的房门。日久津:包围这里,他们逃不出去的。
20.日久津家宅会客房 夜
张兰进房间就把胡玲放开,把门反锁。胡玲摸着自己被勒红的脖子,不停地咳嗽。张兰走到窗边快速地拉上窗帘,他从缝隙里看到外面围了很多日本兵。
张兰搂过胡玲,强迫她和自己一起蹲在墙边上,胡玲挣脱他的手:你不是都算好了吗?日久津不会对我动手。
张兰不理会胡玲,拿着枪对准大门。
胡玲:你们到底偷了什么?
张兰惊讶地看着胡玲:你怎么知道的?
胡玲:电台。
张兰叹气道:我以为你睡熟了。
胡玲大声嚷:你接近我,就是为了这些?
张兰捂住胡玲的嘴。他撩起窗帘一角往外看,很快就有一颗子弹打进来。张兰赶忙护住胡玲的头:听着,胡玲,和你结婚,只是因为你的家庭、身份,你符合组织的要求。
胡玲:你别想激怒我!
张兰:我身边那么多女人……
胡玲:除非你亲口说。
张兰:我最讨厌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姐,只知道整日跳舞,只要过得快活,不介意自己是和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张兰撩起窗帘一角探看,几颗子弹瞬间打进房间。
张兰:我从没爱过你……
胡玲愤怒地扇了张兰一耳光:那我现在就从这里出去!
张兰把枪抵在胡玲的脑门上:你试试!
胡玲看着张兰的眼睛,眼里蓄满了泪水,她起身就走。张兰拿枪对着胡玲的手臂开了一枪。但没有伤到她的筋骨。
胡玲吃痛地尖叫,不可置信地看着张兰,满眼愤怒。
张兰起身拿枪对着胡玲,同时撩开窗帘一角,瞬间就有颗子弹打到张兰身上,他应声倒地。
张兰故意把枪扔到胡玲的脚边。胡玲快速捡起枪对着张兰。张兰佯装去抢枪,胡玲愤怒地开了枪,子弹穿过张兰的腰部。
张兰笑着从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胡玲害怕地把枪扔到一边:你故意的?你故意的!为什么……为什么?
张兰:玲玲……
胡玲爬到张兰身边,把他抱到自己怀里。张兰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单:背!
胡玲:什么?
张兰:小周……
张兰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他笑着摊开手做邀请状:赏脸,救他们……
胡玲泪眼模糊地使劲儿点头。看着张兰咽气,她展开名单,边抽泣边念念有词地背着。
一把打火机和一些纸灰掉在地上。(闪回完)
21.审讯室 晨
张统用手抚摸胡玲的脸,胡玲别过头。
张统温柔地:胡小姐,我必须承认,您很美丽。(拿着衣服帽子,突然逼近胡玲)但我不管你是什么红玫瑰还是白玫瑰,他又有多少个情人,你再给我编故事,我就……
张统把头贴近胡玲脸。
审讯室镜子里显现出日久津皱着眉头的脸。
张统:胡小姐运气很好,下次,你爸妈……
传来快速开门、关门和脚步声。
张统把嘴贴近胡玲的耳朵:你的日本情人都救不了你!
张统快速地把衣服和帽子戴好:你以为下令开枪的是谁?
审讯室的门被撞开,日久津一脸怒气地进来:滚!
张统:长官不要忘了,名单是从您手里丢的,卑职只是想帮您。
张统恭敬地朝日久津敬礼,离开审讯室。
张统离开后,胡玲一下倒在地上。
日久津赶忙去扶胡玲,心疼地看着她。
22.胡玲父母家 日
这是一栋豪华的欧式三层小洋楼,整栋楼都被花园包裹着。花园外面被铁栅栏围住,几辆日本车停在栅栏外。
胡玲父母从日久津手上扶过胡玲,一直客气地向他道谢。他们看着日久津离开后,迅速把门关上。胡母赶快从窗帘后面看着栅栏外的日本车,然后将窗帘放下。
胡植坐在客厅沙发,拿着一块白手帕,不停地咳嗽着:你们都先下去。
胡植挥手把用人都支开,疾步上前去扶胡玲:姐。
胡植看见胡玲手上的伤口已经上过药,用绷带包扎过,他想把胡玲领口的纽扣扣上,却发现已经被拽烂,只能勉强把领口拉拢一些。他整理下胡玲凌乱地挡住她眼睛的头发。
胡父:你还管她叫姐?
胡父上前把胡玲从沙发上拽起来,扇了她一巴掌:她还知道自己是胡家人?
胡母制止胡父,挡在胡玲面前:行了,让她坐着。
胡植把胡玲扶到沙发上,胡母坐到另一侧的沙发。
胡父:你就由着她抛头露面,出去唱歌跳舞,还给你带个好女婿回来!
胡玲:我不用你管!
胡植:姐,你别说了。
胡玲推开胡植,自己整理下头发。
胡母:你爸也是担心……
胡父用手势制止胡母继续说下去,对胡玲说:你讲!
胡玲从自己包里摸出一根烟,找不到打火机,就用手夹着烟:他出轨了……
胡父从自己兜里掏出打火机扔给胡玲。
胡玲点燃烟:就不小心把他杀了。
众人沉默。
胡母看着胡玲:那也不至于……这样吧……
胡父:胡植,你去打点下,之前你黄叔送的什么钻石也带上。
胡植拿着白手帕,一边咳一边起身。
胡母:我看那日本人还在外面守着。
胡父:不过是杀了个人,这些日本人还打算……
胡植起身要去看窗外。
胡玲:他是个间谍……
一家人惊讶地看着胡玲。
胡玲:他偷了他们的情报……他们以为我和他串通。
众人再次沉默,江妈从厨房端食物、茶点给胡玲。
胡玲狼吞虎咽,江妈抚摸着她的背。
胡父:你以为我们是怎么知道的?
江妈:日本人来过了,把房里翻得乱七八糟,我实在没主意,就来找老爷了。
胡玲:他们有什么权利……
胡母:行了,你正好趁这个机会搬回来。
胡玲激动地站起身:搬回来?然后呢?就这样?
胡植:那不然呢,姐?
胡玲:就这样让他们骑在我们头上?
一家人沉默。
胡玲: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他们这次大发善心把我放回来?
胡父:行了,你懂什么!(起身穿外套)没有人和钱过意不去,拿人手短,总不能一直咬着不放。胡植,你还是去打点下。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日本人,叫什么名字?
胡植把胡父的帽子递给他。
胡母:好像叫……日久津。我看他好像对你有意思,趁那个谁死了,自己要抓紧点。江妈,去买点好的绸子回来。
一家人都在穿衣服,积极准备。胡玲冷漠地看他们。
胡玲:这样能救我们一辈子吗?你们救得了我一个,那出了这个别墅呢?外面那些人怎么办?你们从街上过的时候,难道看不见?那些反抗就被打死的,那些饿死的,那些在审讯室被打死的……
胡植:姐,不要看,不要想!
胡玲颤颤巍巍地走上楼,俯视所有人:他说得对,我们不被打是不会醒的!
23.海上兰心剧院 黄昏
舞台落幕,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导演老田上场。
胡玲穿着红色旗袍,留着短发坐在第一排,手里抱着一大束玫瑰,她旁边坐着身穿军装的日久津牵着她的手。胡玲的周围被日本军人包围着。
舞台上,一个身穿白色西装的男人牵着小周的手谢幕,许多人给他们送花。
胡玲抱着大束玫瑰走上台,献给小周。她们没有任何的身体接触。
台下的日久津紧盯着胡玲。
小周手上抱着很多花,里面有一朵玫瑰叶子是纸做的。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