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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证人》:结构主义下的意象重叠

2020-11-14宋子龙

电影文学 2020年6期
关键词:结构主义圣诞老人法医

宋子龙

(曲靖师范学院,云南 曲靖 655000)

一、结构主义的“活动”本质

结构主义理论发轫于语言学家索绪尔,但在此之后,罗兰巴特开始意识到结构主义在应用过程中的建构性。与其说结构主义的本质是一种静态的理论,不如说是一种动态的“活动”。“活动”之前是根据顺序生硬化地组合成的自然客体,“活动”之后则是按照一定目标打碎重组的功能化客体。罗兰巴特在《结构主义活动》中认为,进行结构主义这种思维活动,只需要做两个步骤:一是拆解,二是重新组合(连接)。《沉默的证人》中将自然客体设置为香港犯罪片的固有模板——正邪对立、发生冲突、几经反转、邪不压正。导演采用巧妙插叙手段将固有模板打散,进而重新组合——三名歹徒的警察身份在剧情中段逐渐明晰,插科打诨式的小人物贯穿全片,将沉重严肃的氛围稀释。

(一)自然客体的建构

《沉默的证人》遵循二元对立的规则,导演将影片的各个要素划分为天然对立立场,正与邪在有限时空里针锋相对,这是某种不言而喻的自然秩序之核心。法医与助手在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仍然选择誓死保留证据,看似不符合常人情理并且过于强硬的行为在自然天理的范畴中获得合理性——正义本就不需要解释,它应该存在于全体人类的每一次呼吸中。三名罪犯在压抑的暴雨夜出现,狭小的空间成为孕育罪恶的温床,暗色系的车内装潢与人物的阴暗心理相互呼应,他们的邪恶癫狂被推向顶端,于是成为自然天理的另一极端。

处于自然天理线条两端的正邪主体准备就绪,影片继续将大部分镜头停留于法医中心:现代化的人为建筑和高科技仪器随着主角移动而出现,金属材质的器具与亮白的装潢色彩将封闭的室内空间进行视觉化放大,现代化的建筑设计理念使其具备了基督式“天堂”的寓意,但这个封闭空间又由于某种人为因素储藏着大量尸体。蓬勃生机与死亡气息在一个地方交杂,原始自然界的生存竞争体系呈平面化、静态式展开在观众眼前,形成生死对立的自然客体。

与空间对立性类似,影片的时间设置也在两个极端点分别展开,同一时间却在自然环境与人为赋予的不同状态下传达出截然不同的寓意。事故发生在圣诞夜,圣诞节(Christmas)又称耶诞节,是基督弥撒Christ’s Mass.的缩字,是基督教徒庆祝耶稣诞生的节日。具有殖民历史的中国香港继承了这一西方传统民俗,程序化的点灯仪式、交换礼物和祝福、圣诞午宴等活动使得民众浸润在基督教文化之中。法医中心的工作人员互相庆祝,室内氛围的融洽和睦与装潢设计的高端精致烘托出圣诞佳节本该具有的喜乐,然而电视里传出的天气播报却将轻松愉快的氛围消解,室外的狂风骤雨、一片混乱表明自然环境之恶劣,同时也是某种灾难来临前的预兆。

正邪、生死、苦乐、利益等不同事物的对立都是对原始社会与人类社会的模仿,通过模仿建构出一个无限接近于自然的客体。

(二)拆解重组功能性客体

自然客体在对立场域中建构完成,继而,将新含义附着在原有要素之上,达到稀释旧客体的目标,最终重新组合成一个具有模仿性和象征意义的意象重叠体。

正邪对立的自然客体在三名罪犯非法闯入法医中心时已经建立,但三人脸上的面具却成为化解邪恶的意象,只是这种意象过于虚幻,完全不具备现实色彩。尽管如此,仍然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罪犯的邪恶意味。圣诞老人的原型是北欧神话中司智慧、艺术、诗词、战争的奥丁神,他惩恶扬善,分发礼物。驯鹿和精灵则是分发礼物时的得力助手,同样象征着可爱与正义。面具自带的正面效果将罪犯的阴狠掩盖在一场游戏之下,沉重残酷的厮杀场面在面具加持下趋向荒诞的和谐,仿佛一场狂欢盛宴在圣诞夜的法医中心拉开序幕。正邪对立的自然客体在虚幻的正义感中被部分消解。影片再次反转,揭下面具后的三名罪犯实则是三位警察,种种原因导致他们走上歧路,拆解后的自然客体由于这一重具有真实性的新身份被重新组合:他们是本应行正义之事的邪恶暴徒,正义与邪恶的对立关系再次被搅乱重组,象征着人性贪婪背后巨大的破坏力。

室外暴雨的暗沉象征着死亡,室内的冷冻无菌环境和医生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色大褂象征生机,巨大落地窗的设置和狭窄冗长的走廊将室内的矛盾气息进一步加深,现代化的防盗门设计将生死隔开,在很大程度上,房间设计格局象征了两者的对立。生死交杂的封闭空间被一片红色打乱。与罪犯搏斗时医生头上溢出的两道鲜血,精灵被卡住脖子后流淌的红色液体,医生咬破手指后留下的血色求救信号以及红外线辐射区中的模糊镜头……或大或小的红色画面将生死对立、黑白相间的自然客体分割开来,拆解原有结构。然而镜头一转,头上鲜血被淋洗干净,精灵的血液凝固成痂,血色求救信号被酒水冲洗,辐射区中的红色画面也在镜头快速闪过后再不复现……种种迹象,都表明即便被消解殆尽,生机仍旧会卷土重来,生机被消解而后重组的“活动”过程象征邪不压正、生高于死的人类生存法则。

三名罪犯的内部对立走向两败俱伤的悲惨结局,某种程度上而言,三人的极致毁灭便是一种巅峰重组方式:利益被碾碎,最终只剩下一声叹息。

二、结构主义的特征

结构主义起源于索绪尔的语言学,它寻求一个恒定的深层结构,这个结构必须囊括世界上的所有事物,即所有事物都能在这个结构中获得解释。《沉默的证人》中体现了结构主义的三大特征:将所有要素含纳其中的整体性、各大要素按照一定秩序稳固排列的系统性以及艺术世界不与外界发生联系的封闭性。

(一)整体性

结构主义文论认为文学的意义来自作为一个系统的文学整体中各文学要素之间的差别和联系。《沉默的证人》从整体观出发,或详或略地叙述片中角色的情感线,最终形成故事网;导演在处理细节方面得心应手,每一处细节或是前情回顾或是对往后剧情的铺垫,不同时间段的细节组合完整地展现了故事全景。

在罪犯的挑衅话语和医生的回忆中,医生的情感线渐渐由模糊转向清晰:深爱的妻子在一场黑帮火拼中不幸丧生,他甚至连仇人都无处可寻,这为医生誓死守护证据的情节找到了合理性。助手对医生的爱慕在这场劫难中正式开启,时间虽短,却在杨紫的精彩演绎下具有清晰分明的层次感:调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轻松—吃比萨饼时眼中的温暖—被医生保护的感动—听到医生被割手指时的痛苦—不愿与医生分开的信任。在两位主角的主线之外,还有另一条若隐若现的亲情线,即驯鹿与精灵。驯鹿为精灵向圣诞老人求情是出于兄长对弟弟的爱护;危急时刻暴怒喊出“你想杀死你亲哥啊”也来源于对兄弟的信任,——因为毫无芥蒂地相信精灵只是失手,才大大咧咧地喊出此话;精灵死后,驯鹿仿佛失去求生意志,开始陷入混沌……另外,精灵对于母亲的情感亦令人动容,为给母亲治病筹钱而走上犯罪道路,尽管没有对这段故事进行正面描述,导演却从侧面将两人铤而走险的缘由暴露。四条情感线或平行发展,或交叉进行,组成一个复杂故事网,从而完成影片的整体性诉求。

细节的整体性体现在与剧情的扣合程度上。胖保安拒绝分享菠萝包的贪吃细节最后导致三人逃脱失败,间接造成了他自己的死亡,一前一后的相互呼应使人物形象越发立体、情节亦合逻辑。圣诞老人挑衅医生,说起杀死医生妻子的凶手因证据不足被释放,这个细节在紧急情况下发生难免突兀,却与后面圣诞老人与毒贩的熟识相照应,暗示他可能就是插手案件导致凶手被无罪释放的幕后黑手。随身携带的定情钻戒最终被用作划破玻璃门的工具,镜头短暂停留在透明玻璃门上,于是室内空间的性冷淡风格在刹那间获得定格,但玻璃门的破碎却意味着这种设计风格遭到破坏,象征着主角逃出生天。同时,医生的痴情成为拯救他的活路,这一细节构思巧妙、前后跨度极大却符合常理。

(二)系统性

解构主义派的符号学大家格雷马斯曾提出符号矩阵理论,他认为一个矩阵中有两组关系,一为对立且矛盾,一为矛盾却不对立。笔者以为《沉默的证人》中的人物设定具有一定系统性,严格来说,就是根据符号矩阵理论延伸而成。

相互对立且矛盾的双方是医生与圣诞老人。医生由于内心正义感和对妻子的亏欠始终坚决站在正方立场,阻止黑恶势力入侵法医中心;圣诞老人则是滥用私权进行暗黑交易、挪用赃款杀害证人的高智商反派。两人处在正邪两端,从影片开始到结束,始终没有进行立场转移,因此是水火不容的对立关系。再者,医生重情重义,不仅对死去妻子念念不忘,而且在危急时刻总是选择救下清洁工、保安大叔、送尸者、助理等同事,他的勇敢与无私是深植于生命深处的烙印。反观圣诞老人的赌徒性格——为独吞巨款不惜杀害与自己出生入死的队友、沉迷赌博却又害怕承担后果,他的自私懦弱与医生性格特征相互矛盾,难以融合。

相互矛盾却不构成对立关系的是圣诞老人和另外两名罪犯。从影片前半段来看,三名罪犯始终处于合作关系,并未决裂,因此尚未处于对立局面,但导演仍旧通过细节刻画突出他们的性格差异,即不可调和的矛盾点。对感情的看重程度就是他们的矛盾点之一:圣诞老人可以毫无顾忌地过河拆桥,精灵与驯鹿却无法达到抛弃亲友的狠绝状态。

(三)封闭性

文本的意义在于文本自身,它与创作者的创作意图等外在于文本的历史和各种社会意识形态无关,作品自身就是一个封闭系统,能够独立自主地存在。《沉默的证人》并不符合严格意义上的封闭性,因为这个作品多多少少涉及了创作者自己对人性贪婪的批判和对正义的期待,但它却在具象层面上达到了“独立自足”这一特点。

故事的发生地点在封闭的法医中心建筑大楼中,十分之九的情节和镜头都在室内进行,密室打斗的设定满足了封闭性的表层意义。

此外,空间的转换结构因为循环性也具备了独立封闭特征。影片另外十分之一的镜头在室外拍摄,共分为四个场景——第一个室外场景是三名罪犯在雨夜的车内密谋抢夺子弹,这与最后的室外场景中医生与助手破门而出走上街道形成封闭圆圈结构,这两个场景分别象征着邪恶进入坟墓和正义逃出生天。中间两个室外场景均具有欺骗性、梦幻性。罪犯以为拿到子弹离开法医中心,却在空荡的街道上发现拿出的子弹并非想要的证据,于是室外镜头戛然而止,三人不得不重归密室。第三个室外场景来自医生的想象,他希望助手带着证据逃出室外寻求救助,却在一瞬间的臆想里意识到危险性,因此思绪被拉扯回现实室内中。

从密室空间代表的封闭性到四个室外场景构成的圆圈自足结构,影片在具象和抽象两个层面探讨了结构的封闭性这一特征,使艺术世界趋向饱满、独立、完整。另外,室外空间的阴暗色彩与室内的金属装潢风格大相径庭,形成鲜明对比,从而使得空间的对立性也在封闭自足的结构里相辅相成。

《沉默的证人》上映以来经历了从高期待到较低口碑的变化,但总体来说还是保持了犯罪动作片的正常水准。导演将结构主义理论融合在影片拍摄过程中,为观众献上了一出完美自足、逻辑严密的艺术盛宴。创作者将结构主义看作一种“活动”,对片中自然客体进行建构、拆解与重组,并且笔者通过剖析人物、剧情、时空等意象突出了结构主义的三大特征:整体性、系统性与封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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