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油气投资环境新变化

肖岚，汪华，胡菁菁

( 中油国际中东公司）

2020年，受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国际油价暴跌、“欧佩克+” 减产、地缘摩擦持续等多重因素叠加影响，中东地区主要资源国、国家石油公司及国际石油公司都受到较大冲击。长期来看，全球面对气候变化的共识日益强烈，能源结构向低碳清洁方向转型趋势明显，这一切将对全球油气资源最丰富的中东地区产生深远影响。

“十二五” 以来，以中国石油为代表的中国石油企业抓住 “一带一路” 倡议的历史契机，加大与中东主要资源国的油气合作，实现了跨越式发展，中东已经成为中国石油企业开展国际油气合作最重要的地区之一。2020年是中国谋划 “十四五” 暨中长期发展规划的关键之年，世界面临百年不遇之变局，审视和研判中东地区油气市场格局与趋势，有助于持续推进中国石油企业在中东油气合作高质量发展。

1 中东地区油气投资大环境

2020年初以来，中东政治、经济、安全热点事件频发。1月，伊朗圣城旅指挥官苏莱曼尼在伊拉克被美国实施斩首行动，9月，阿联酋和巴林与以色列签署关系正常化协议，加之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国际油价暴跌、“欧佩克+” 限产等接踵而至，面对当前中东地区快速变化、错综复杂的投资环境，需要把握以下趋势。

1.1 动荡的政治安全局势短期难以根本改善

由于地缘、宗教、资源等原因，中东一直是世界最为动荡的地区之一。近10年来，中东地区陆续发生 “阿拉伯之春”、叙利亚内战、“伊斯兰国” 恐怖势力做大、也门代理人战争、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等国与卡塔尔断交、美国退出伊核协议、阿联酋和巴林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等事件。人们看到，尽管美国仍然是对中东地区最有影响力的国家，但在经历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大幅透支国力，以及页岩革命摆脱对中东油气资源的依赖后，美国在中东地区开始战略收缩。

如果特朗普在2020年11月大选中获得连任，大概率将继续对伊朗实施极限施压，同时推动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改善关系。尽管遭受美国严厉制裁，伊朗国内政治经济表现出较强韧性。作为什叶派和逊尼派的领头国家，伊朗和沙特阿拉伯将继续争夺地区主导地位。以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为代表的君主制国家与支持政治伊斯兰主义①“政治伊斯兰主义” 泛指伊斯兰宗教力量借助基层民意实现广泛政治诉求。卡塔尔对政治伊斯兰主义采取开明态度，与穆斯林兄弟会、哈马斯（穆兄会分支）等宗教力量组织维持良好关系。沙特阿拉伯等君主国家和埃及等世俗国家将其视为一种政治投机和对自身的威胁。参考文献：https://www.sohu.com/a/155897793_425345。的卡塔尔，深刻矛盾难以在短时间化解。虽然 “伊斯兰国” 已经灭亡，但中东地区滋生恐怖主义的土壤依然存在，这是中东各国需要共同面对的挑战。受经济下滑和财政紧张影响，中东各国内部的社会矛盾日益突出，将对国家政治稳定和执政能力形成挑战。

1.2 在全球能源结构转型中仍具有较强竞争力

为了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的挑战，能源结构向清洁化和低碳化转型已在全球形成广泛共识。世界各国纷纷提出碳中和时间表，并通过法律、税收和金融等多重手段降低化石能源消费，推动可再生能源开发利用和交通电气化。BP公司在2020年的《世界能源展望》中预测，世界石油需求将在2025－2030年达到峰值，天然气作为最清洁的化石能源，将发挥过渡能源作用。在需求减少的形势下，世界各油气产地将面临更激烈的竞争，首先被淘汰的将是高残碳、高重金属、高含硫的油砂和超重油。

中东不仅油气资源丰富，且全周期开发成本全球最低（见图1），面对俄罗斯、美国页岩油、美国墨西哥湾和巴西深海等主要竞争地区资源有较强的优势。根据伍德麦肯兹公司的统计，为应对本轮油价暴跌，中东油气上游投资降低17%，世界其他地区降低25%，中东在全球油气上游投资中的占比由2019年的15%增至2020年的17%[1]。

图1 石油新建产能项目盈亏平衡油价

图2 中东石油产量预测

1.3 主要资源国将继续扩大油气对外合作

中东国家严重依赖油气收入，受油价暴跌和 “欧佩克+” 限产双重影响，面临较大的财政困难。2019年，阿联酋、沙特阿拉伯、伊拉克的石油出口收入占GDP的比例分别约为15%、25%和35%，占财政收入的比例约为50%、75%和90%。2020年截至8月，布伦特原油平均价格为40.9美元/桶，较2019年平均油价（64.4美元/桶）下跌37.5%。根据伍德麦肯兹公司的预测，受“欧佩克+” 减产协议影响，2020年迄今，中东石油日均产量为2850万桶，较2019年（3045万桶/日）下降6.5%。

为了应对当前危机，中东资源国和国际石油公司大幅压减支出。预计2020年中东油气上游投资约600亿美元，较2019年（720亿美元）减少17%。受“欧佩克+” 减产和新建产能项目推迟影响，到2022年石油产量才能回升至2019年的水平，未来中东石油产量将保持缓慢上升的趋势（见图2）[2]。为支撑油气行业的发展，伊拉克、伊朗、阿曼等财力较弱的资源国需要大量外国投资，阿联酋和卡塔尔等国也将持续推动对外油气合作。

中东是国际石油公司传统的主要经营地区，也是资产价值最高的地区之一。从发展潜力看，中东是已发现常规油气田新项目机会最集中的地区。伊拉克、卡塔尔、伊朗等资源国，或上产意愿明显，或希望释放被战争和制裁抑制的油气产能，对外油气合作意向强烈。尽管国际石油公司有不同的发展战略，但对中东地区始终高度重视，资源国变革后的机会、大规模已发现油气田、天然气和勘探项目，得到国际石油公司的普遍关注。

2 中东主要资源国油气合作环境

中东地区油气富集，国家分布相对集中。除沙特阿拉伯和科威特上游投资不对外开放外，主要资源国均开展上游油气投资对外合作。由于政治局势、资源基础、合同吸引力、新项目机会等各有不同，主要资源国油气合作环境差异很大。

2.1 伊拉克油气合作环境

经历了4年反 “伊斯兰国” 的战争，伊拉克各派武装和政治势力迅速壮大，政治碎片化更加严重。在2018年的大选中，什叶派穆斯林萨德尔领导的议会第一大党，仅在全部329个席位中占54席。2019年年底，由于民生和腐败问题，伊拉克爆发全国范围的示威游行，时任总理迈赫迪不久宣布辞职。2020年5月伊拉克成立的过渡政府仍然是政治妥协的结果，没有改变亲美、亲伊朗以及各派势力政治割据的局面。可以预见，伊拉克脆弱的政治生态短时间无法改善，政府的执政能力较弱，不过政治安全格局发生颠覆性变化的可能性很小。

伊拉克油气资源丰富，石油和天然气剩余探明可采储量分别列世界第5位和第12位。为重建石油工业，2009年至今，伊拉克共组织了5轮油气区块国际招标，吸引了包括中国石油、中国海油等中国企业和国际石油公司参与上游油气投资。伊拉克采用技术服务合同，具有投资回收快和低油价下收益较为稳定的优势，不过总体投资回报水平较低。伊拉克油气合同一般由外国投资者担任作业者，国际石油公司能够更好地发挥技术、人才和资金的综合优势。伊拉克是已发现常规油气田新项目规模最大的国家，虽然已将大量油气田交由国际石油公司运作，但仍有70万桶/日的产量掌握在伊拉克政府手上，且上产潜力很大。当前，伊拉克正重点推动天然气和勘探领域的国际合作。

2.2 阿联酋油气合作环境

阿联酋政治局势稳定，油气资源丰富，投资环境国际化程度高，始终坚持通过国际合作推动本国油气资源开发。阿联酋超过95%的油气资源都集中在阿布扎比酋长国。2015年以来，阿布扎比通过国际招标，陆续将到期的陆上和海上大型项目部分权益重新授予国际石油公司。目前，阿布扎比所有的在产油气田均有国际石油公司参与。阿布扎比油气对外合作采取矿税合同模式，尽管购股款和所得税比例较高，但由于确实的资源基础和稳定的投资环境，还是吸引了BP、道达尔、埃尼等国际石油公司和中国石油、印度石油、日本国际石油开发帝石公司（INPEX）等国家石油公司在阿联酋开展油气投资。

阿布扎比国家石油公司一般持有项目60%的权益，并担任作业者，国际石油公司主要通过派遣专业人员、承担技术项目和参加治理机构会议参与决策和运营。阿布扎比计划到2030年将石油产量由当前的400万桶/日提升至500万桶/日；天然气实现自给自足，除了依靠现有油气田上产，还将重点推动勘探、成本较高的酸气和非常规气田开发。2018、2019年，阿布扎比分别举行了两轮勘探区块招标；2018年11月，与道达尔公司签订面积超过6000平方千米的非常规天然气资源勘探合同；2020年2月宣布获得80万亿立方英尺非常规天然气勘探发现。

2.3 卡塔尔油气合作环境

2017年6月，沙特阿拉伯、阿联酋、埃及等国指责卡塔尔支持恐怖主义活动、破坏地区安全局势，宣布与卡塔尔断绝外交关系。双方矛盾根深蒂固，短时间难以恢复正常关系。卡特尔积极争取美国的支持，通过缔结新的贸易伙伴关系，应对来自沙特阿拉伯、阿联酋等国的全面封锁，逐步适应断交的新常态。

目前， 卡特尔是世界最大的液化天然气（LNG）生产国，其北方气田是世界最大气田，北方气田剩余可采储量达1760万亿立方英尺。卡塔尔采用矿税合同模式，卡塔尔石油公司一般持有项目65%～70%的权益。卡塔尔财税条款优惠，国际石油公司在卡塔尔的资产约占其在中东地区资产总价值的40%。2017年，卡塔尔提出北方气田及液化天然气产能扩建项目，拟拿出约30%权益授予外国投资者，目前还在谈判中。预计项目2029年投产，新增液化天然气年产能4800万吨，投产后卡塔尔液化天然气年产能将由7800万吨提升至1.26亿吨。

2.4 伊朗油气合作环境

2018年5月，美国单方面宣布退出《伊核协议》，重启对伊朗制裁。受制裁影响，伊朗经济受到较大冲击，2018年至今，GDP年均下滑约6%[3]；原油出口由2017年的约200万桶/日降至2020年6月的约20万桶/日；伊朗货币里亚尔公开市场汇率由2018年1美元兑4万里亚尔，贬值至2020年9月兑28万里亚尔。伊朗实行政教合一的神权统治，在宗教领袖领导下，政府展现出较强的局面控制能力，尽管发生个别示威游行，政治局面总体稳定。

伊朗油气资源极为丰富，常规石油和天然气储量均排名世界第2。伊朗原来采用回购合同模式，为了在《伊核协议》签署后吸引更多的投资者，2016年推出名为 “伊朗石油合同”（IPC）的新合同模式。“伊朗石油合同” 商务条款较回购合同有较大改善，并准备拿出约50个合计280亿桶油当量的油气项目与国际石油公司合作开发。尽管国际石油公司对伊朗油气心向往之，但由于美国重启对伊制裁，只能保持观望态度。2020年11月的美国总统大选，将对伊朗局势产生重大影响，总统候选人拜登在竞选纲领中明确提出，如果当选，美国将重回《伊核协议》框架。

2.5 阿曼油气合作环境

2020年1月，阿曼老苏丹卡布斯病故，新苏丹海赛姆宣布继位，实现了权力的平稳过度。阿曼的经济形势并不乐观，不但油气资源在中东地区并不算丰富，而且经济结构单一，油气出口占财政收入的70%以上。自2014年上一轮国际石油价格下跌以来，阿曼公共债务规模快速飙升，公共负债水平由不足GDP的5%，跃升至2019年的近60%。高福利和公共部门的高收入使经济多元化改革步履维艰，在油价暴跌和 “欧佩克+” 减产的双重冲击下难以为继，存在一定的社会稳定风险。

阿曼油气投资环境较好，市场开放，政府守信，采用产品分成合同模式，商务条款较为优惠和灵活。近年来，阿曼持续推出新项目进行招标或议标，主要集中在勘探、非常规天然气，以及该国最大的6区块退出形成的新区块等领域。

3 对中国石油企业开展中东油气合作的建议

中东是全球油气资源最富集的地区，虽然短期油价下跌对该地区油气行业造成一定冲击，但中东国家加大油气行业投入和对外油气合作的意愿强烈。在能源低碳的大趋势下，由于优越的自然禀赋和较低的开发成本，中东地区在全球油气市场仍具有较强的竞争力。近年来，在 “一带一路” 倡议和资源国 “向东看” 战略调整的推动下，中国与中东国家战略合作关系不断升级，为中国石油企业在中东地区开展油气合作提供了有利的外部环境。

3.1 加强地区政治安全风险防控

受大国地缘博弈、地区强国抗衡、宗教民族争斗、恐怖袭击威胁等因素影响，中东的政治和安全局势持续动荡，给新项目开发和日常生产运营带来较多不确定性。石油企业需要加强风险管理，做好对中东地区热点问题及主要资源国形势发展的持续跟踪，系统开展政治安全风险识别和预警，制订重大政治和安全风险应对预案，建立完善的风险防控体系，保障油气合作趋利避害，防患于未然。

3.2 提升国际运营管理水平和核心竞争力

中东地区开展国际油气合作历史悠久，在国际石油公司的推动下，中东主要资源国在财税、技术、管理等方面形成了较先进的油气行业标准和体系，是公认的油气 “高端市场”，对开展油气投资的公司也提出了较高的要求。中东是国际大石油公司的传统经营地区和重点地区，面对与国际一流公司的同台竞技，中国石油企业需要苦练内功，打造技术、商务、管理、人才等方面的核心竞争力。

3.3 注意把握低碳能源趋势下的发展机会

在能源低碳的大趋势下，天然气成为全球油气行业一致的发展重点，中东主要资源国也在顺应潮流，低碳转型趋势明显，天然气全产业链的合作机会增多。中东资源国普遍重视通过勘探支撑上产和保障资源接替，不断推出新的勘探合作区块，但品质差异较大，需要提前加强区域勘探机会研究。在复杂环境下，作业能力较强的中国石油企业，可以更多关注大规模作业者项目的合作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