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第一写手”张恨水
2020-11-13半山
◆文/半山
从《啼笑因缘》起决心赶上时代
张恨水写《啼笑因缘》时,他就有了写小说必须赶上时代的想法。这小说1930年发表在《新闻报》上,是应严独鹤先生之约写的。他在写《啼笑因缘》的第一天,是在中山公园小土山下水亭子边构思的,当时一面想,一面笔记,就这样勾画出了这本书的轮廓。而这时土山上正有几个姑娘在唱歌,当然,他的所谓赶上时代,只不过自己觉得应该反映时代和写人民。
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军阀们为非作歹的事情太多了,就是新闻记者也可以随意提去坐牢枪毙。于是张恨水写了以学生樊家树和唱大鼓书的姑娘沈风喜的爱情,和他们被军阀刘将军拆散的故事,最后,这个姑娘被刘将军逼疯了,遭到了悲剧的下场。当时,因和上海《新闻报》有契约,张恨水想写成《春明外史》那样的长篇是不合适他们报纸发表的,于是他就想了这样一个不太长的故事,在那几年间,上海洋场章回小说,走着两条路子,一条是肉感的,一条是武侠而神怪的。《啼笑因缘》和这两种不同,另一点是《啼笑因缘》中对话用的是北京话,与当时上海的章回小说也不同,因此,在这部小说发表的起初几天,有人看了觉得眼生,也有人觉得描写过于琐碎。但并没有人主张不向下看。刊载两回之后,读者感到了兴趣。严独鹤先生特地写信告诉张恨水,让他加油。一面又要求他写进一些豪侠人物,以增加读者的兴趣,对于技击这类事,张恨水自己并不懂,他只能把小说中关寿峰和关秀姑两人写成近乎武侠的行为,并不过分神奇,这样的人物是有的,但后来还是有人批评《啼笑因缘》的人物说,这些描写不真实。此外,对该书的批评,有的认为还是章回小说旧套,加以否定。有的认为章回小说到这里有些变了,还可加以注意。大致地说,主张文艺革新的人,对此还认为不值一笑。温和一些的人,对该书只是就文论文,褒贬都有。但不管怎么说,这书惹起了文坛上很大注意,那却是事实。有人并说如果《啼笑因缘》可以存在下去,那是被扬弃了的章回小说又要还魂。
张恨水没有料到这部书会引起这样大的反应,当然他还是一贯地保沉默。他认为被批评者自己去打笔墨官司,会失掉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精神,而徒然搅乱了是非。后来《啼笑因缘》改编成电影,明星电影公司和大华电影片社为争夺拍摄权打了一年的“啼笑官司”,在社会上热闹了一阵,连章士钊先生也曾被聘请为律师调解诉讼。不过这些批评和纷争,全给该书做了义务广告。《啼笑因缘》后来还曾多次被搬上银幕和舞台。它的销数超过了张恨水其他作品,所以人家说起张恨水,就联想到《啼笑因缘》。
这本书发表后,许多读者来信询问主人翁的下落,要求写续集,张恨水也无法一一回信作答,因此他后来写了一篇《作完<啼笑因缘>的说话》,其中说:“《啼笑因缘》万比不上古人,古人之书,尚不可续,何况区区……《啼笑因缘》自然是极幼稚的作品,但是既承读者的推爱,当然不愿它自我成之,自我毁之。若把一个幼稚的东西再幼稚起来,恐怕也有负读者之爱了。所以归结一句话,我是不能续,不必续,也不敢续。”
过了三年,由于读者的爱好,张恨水自己没有续,却出现了一些由别人写的《续啼笑因缘》《反啼笑因缘》《啼笑因缘零碎》等等,全都是违反他本意的。为了这个缘故,张恨水正踌躇着,原来印书的三友书社又不断来催促他续著,当时正值日军侵略者大举进攻东北,他想如果将原著向其他方面发展,也许还不能完全算是蛇足。所以就在续集中写了民族抗日的事。晚年张恨水曾说:“……但至今回想起来,就全书看还是不续的好。抗日的事可以另外写一部书嘛!”
抗战中奋力书写鼓舞民族气节的文章
1931年“九一八”事变,举国愤然,张恨水自己想到,应该作点什么呢?他是个书生,是个没有权的新闻记者,“百无一用是书生”,惟有在这个时期,表现得最明白。想来想去,各人站在各人的岗位上,尽其所能吧,也就只有如此聊报国家民族于万一而已。因此,他从写《太平花》小说起,即开始写抗战小说。他在诗中表达了对抗战的心情:
六朝金粉拥千官,王气钟山日夜寒。
果有万民思旧蜀,岂无一士复亡韩。
朔荒秉节怀苏武,暖席清谈愧谢安。
为问章台旧杨柳,明年可许故人看。
…………
含笑辞家上马呼,者番不负好头颅
一腔热血沙场洒,要洗关东万里图。
那时张恨水在北平,在两个月内,写了一部《热血之花》和一个小册子《弯弓集》,都是呼吁抗战的文字。当然这谈不上什么表现,只是说他的写作意识,转变了方向,他写任何小说,都是强烈的抗御外侮的意识。例如他写《水浒别传》,就写到北宋沦亡上去。当然,这些表现都是很微缈的,不会起什么大作用,仅仅说,他还不是一个没有丢掉灵魂的文人。
以后他又给上海《申报》写了《东北四连长》(后易名《杨柳青青》)以及《啼笑因缘续集》等,都表现了抗日的思想。1935年秋,成舍我在上海创办《立报》,张恨水承办其中一个副刊《花果山》。原想只帮助办一个短时期,等有些眉目后就回北方。谁知北平家中来了急电,叫他不必回去。原来冀东已出现了日伪傀儡政权,迫害爱国的文化界人士,有一张黑名单,张恨水也名列其上,因而就不能北上了。
后来张恨水又转到南京,因为老友张友鸾约他投资创办《南京人报》,经他多方敦促,他们花了5000元办起报纸,张恨水并自编副刊《南华经》,自写了两部小说《中原豪侠传》《鼓角声中》。他办《南京人报》,犹如写《啼笑因缘》一样,惊动了一部分人士,出版当一日,就销到1.5万份,这时他还为别的报写了太平天国逸事《天明寨》和一篇关于义勇军的故事《风雪之夜》。不久“七七”事变发生,张恨水把家眷送回安徽潜山老家,携带了一个小行李卷离开南京去四川。路过汉口时,全国抗敌文协成立,他被推选为理事。接着他到了重庆。
这时南京《新民报》已经迁渝,张友鸾就向陈铭德推荐张恨水加入《新民报》,从此他就在《新民报》工作十余年。当过主笔,也当过经理,也写小说、诗、文在报上发表。入川后他写的第一部小说《病狂》,就是在《新民报》上发表的。张恨水在抗战的前期写了一些有关游击队的小说,如《冲锋》《红花港》《潜山血》《游击队》《前线的安徽,安徽的前线》《大江东去》等。那时,上海虽然沦为孤岛,《新闻报》还不曾落入汉奸之手,信件可以由香港转,他就写了《水浒新传》,描写水浒人物和金人打仗,因为写了民族气节,很受上海读者的欢迎。
由于张恨水对军事是外行,所以就想改变方法,写一些人民的生活问题,把那些间接有助于抗战的问题和那些直接间接有害于抗战的表现都写出来。但他觉得用平常的手法写小说,而又要替人民呼吁,那是不可能的事。因之,他使出了中国文人的老套,寓言十九,托之于梦,写了《八十一梦》,这部书是他在后方销数最多的一部。《八十一梦》还在延安流传,是他认为非常光荣的事。
书里的梦,只有十几个,也没有八十一个,何以只写十几个呢?张恨水在原书楔子里交代过:说是原稿泼了油,被耗子吃掉了,既是梦,就不嫌荒唐,我就放开手来,将神仙鬼物,一齐写在书里,讽喻重庆的现实。当时他住在重庆远郊南温泉,特务对他注意起来,认为张恨水“赤化”了,因此检查他的来往书信。为了这部书,有人把他接到一个很好的居处,酒肉招待,最后他问张恨水:“是不是有意到贵州息烽一带(国民党军军统特务监狱),去休息两年?于是《八十一梦》就此匆匆结束了。这一期间他写了《偶像》《牛马走》(又名《魍魉世界》)《做霜花》(原名《第二条路》),以及连载随笔《上下古今谈》,都是谈的社会现象,针砭当时的贪污腐败。他还写了《乡居杂记》《读史诗》等,其中有一首讽刺诗“日暮驰车三十里,夫人烫发入城来”之句,流传很广,各报都纷纷转载。
1945年毛泽东主席在重庆谈判期间,召见了张恨水,对他的工作给予了肯定和鼓励。
在党的关怀下继续为人民而作
1949年北平解放,新中国成立。张恨水和全国人民一样感到欢欣。这时,身在北京的他接到了一张请帖,到北京饭店参加宴会。他十分高兴,来到北京饭店参加了这次大会。会上叶剑英作了讲话,使他对党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同年夏,张恨忽然患脑溢血,瘫痪在床,丧失了工作能力,但是党和人民政府对他的生活仍无微不至地关怀,聘请他为文化部的顾问,还邀请参加了全国第一次文代会和全国作家协会。以后他的病情渐渐好转,恢复了部分写作能力,他又应通俗文艺出版社、北京出版社、上海《新闻报》及香港《大公报》、中国新闻社之约,为国内外读者写了根据民间传说改写的小说《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秋江》《孔雀东南飞》以及《记者外传》等。他为中国新闻社写了北京城郊的变化,为此特意一一去看了北京十三个城门附近的变化,当看到新建的平坦马路和一幢幢新楼房,马路边栽满了树木,他感到十分高兴。1952年写了一组《冬日竹枝词》,发表在香港《大公报》上。
1955年,张恨水的身体逐渐复原,虽然行动尚不方便,还只身南下,看到了江南以及故乡的变化,兴奋不已,为香港《大公报》写了一篇三四万字的《旅行杂志》。1956年从西北回来后,他被邀为列席代表参加了全国政协第二届会议。政协经常组织他学习马列、学习党的政策,到各地参观学习,使他的思想和眼界都为之大开。他在旧中国写的《啼笑因缘》《八十一梦》等小说都得到了再版,这些几十年前的旧作,在中国共产党的关怀下,再度问世,使他感奋交加。
1959年张恨水的病情又加重了,再次丧失了写作能力,周恩来总理知道后,对他的生活和工作非常关心,不久他被聘为中央文史馆馆员。张恨水的生活有了保证,使他能够在晚年,尽力之所及作一些工作。
张恨水曾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这样写到:“回顾我的五十年写作生涯,真是感慨系之。我这一生写许多小说,每日还要编报,写文章、诗词,曾有人估计,我一生大约写了三千万言。有人问:你是如何坚持着没有搁笔的呢?记得我在《春明外史》的序上曾以江南崇明岛为例而写道:‘舟出扬子江,至吴淞已与黄海相接,碧天隐隐中,有绿岸线、横于江口者,是为崇明岛。岛长百五十里,宽三十里,人民城市,田园禽兽,其上无不具有,俨然一世外桃源也,然千百年前,初无此岛。盖江水挟泥沙以俱下,偶有所阻,积而为滩,滩能不为风水卷去,则日积月聚,一变为洲渚,再变为岛屿,降而至于今日,遂有此人民城市,田园禽兽,卓然江苏一大县治矣。夫泥沙之在江中,与水混合,奔流而下,其体积之细,目不能视,犹细于芥子十百倍也,乃时时积之,居然于浩浩荡荡、波浪滔天之江海交合处,成此大岛、是则渐之为功,真可惊可喜可惧之至矣。’我对自己写了这些书,也只有‘成于渐’三个字好说。为了往往是先给报纸发表,所以敦促自己非每日写六七百字或上千字不可,因而养成了按时动笔的习惯,而且可以在乱哄哄的编辑部里埋头写小说,我就这样写了几十年。”
“我作小说,没有其他的长处,就是不作淫声,也不作飞剑斩人头的事。当然距离党要求文艺工作者,深入工农兵,写工农兵生活,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方针太远了、几年来在病中眼看着文艺界的蓬勃气象,只有欣羡。老骆驼固然赶不上飞机,但是也极愿作一个文艺界的老兵,达到沙漠彼岸草木茂盛的绿洲。”这就是张恨水晚年对创作总结和在党的阳光沐浴下幸福生活的真实写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