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彝良等你
2020-11-12陈衍强
陈衍强
山居人家
一条岩羊和摩托车奔跑的山路,把三间瓦房拴在坐北朝南的山中。
炊烟升起乡愁的云朵,房前是身披大雪的白菜,屋后是吸风饮露的竹林。今年的阳光敲打去年的石磨,昨晚的月光洗亮今早的锄头。冷清的是搬家的蚂蚁,热闹的是伸出石墙的杏花。山茶开在立春的坎上,蜻蜓降落夏至的沟边,山歌扔进芒种的背箩。
自从绣花的姑娘嫁成远亲,近邻便只有松林中的几堆坟。山中静下来的时候,包括从玉米地流到外人田的肥水,都像新媳妇一样轻言细语。如此空虚的日子,在板凳上坐久了,除了与一只猫说话,想吵架都找不到过河拆桥的老乡,就算去管张家顺手牵羊的闲事,李家顺藤摸瓜也听不见。只有在院坝溜达的狗咬,才知道不是舅舅来就是姨妈到。
山中用忧愁和欢乐编织的生活,简单如砍柴的男人和割草的婆娘,过完坡上的白天就是床上的夜晚,不仅有风言风语吹过屋檐,还有说不出名字的鸟,在苍老的核桃树上奏响天籁之音。
牛街古镇
从镇雄流淌到盐津的白水江,翻开彝良的高山和峡谷,如同在云南说四川话的大风,翻开雷平阳摘抄过的牛街镇志。
江南和江北,头戴青瓦的王冠,身穿岑宫寺和万寿宫的霓裳,用马鞍山的铁索桥拔河,从1936年纠缠到今天仍不松手。
天麻和笋子,从盐商拜过的码头顺水推舟,填满现在叫宜宾的叙府。明清的花楼,在飘摇的风雨中,早就春梦无痕,只有四合院里的水井,还在用浪花朗诵民国的事情。只有青石板上的马蹄印,还回响着马帮遥远的铃声。
从天上看牛街,白天是陈守仁的微雕,夜晚是乌蒙山的小香港。巷子里涌现的一个又一个女子,不仅如春暖花开,还弥漫桐子叶粑粑的芳香。她们像吊脚楼一样,把最好的年华伸进江里洗脚。当细鳞鱼从她们的脚背,游到端午节的钵里,哪怕你是过客,都愿与时光一起留下来,把生活的忧愁和欢乐,酿成菜籽沟的玉米酒,灌醉风平浪静的日子。
牛街人确实了不起,就连昆明西山的“龙门”两个字,都是牛街秀才毛以亮古朴的楷书,怪不得到过牛街的人,都会使劲喜欢牛街,甚至用余生的竹竿划着竹筏,在白水江上练毛笔字。
流 水
高过老家瓦房的流水,无论怎样往低处挣扎,都拔不断透明的根须。
流水原本直来直去,是山沟迫使其转弯抹角。流水没有过不去的坎,在很多时候,流水都安静如装睡的村姑,就算抒情也是浅唱低吟,只有面对走投无路的断崖,才如老虎大声朗诵月光,形成天上的流派。
流水带着树叶私奔的村庄,是春风点燃的花朵,可惜花期比蜜月短暂,流水比峡谷漫长。
流水年年搬运过期的花朵,哪怕香气返回今年的枝头,都只能是目击者的假设和隐喻。
不穿衣裳的流水,用赤裸裸的浪花怀孕蛙声,除了在雨季发点小脾气,都低调如笛孔漏出的牧歌。
常在河边走的人,过河拆桥的人,可以竹篮打水,也可以浑水摸鱼,甚至把流水的名声弄脏,却无法在流水上,留下蛮有把握的痕迹。
一切都会过去。流水忘掉沟边的青草和昆虫,带走源头和少女的光阴,只剩一追忆就伤感的往事。
樱 桃
春风刺绣的花朵,是待字閨中的村姑,坐在人间四月天的枝头,试图用樱桃小嘴的抖音,干扰采摘蜜月的快手。
命比脸薄的樱桃,娇气得禁不住一夜大雨的折腾,胆小得即使笑,也不敢露出牙齿。谁路过她,谁就会垂涎三尺。
守身如玉的樱桃,由于相聚太短,等待又太长,所以就算她酸溜溜地向树下的人许诺尝鲜还有来年,树下的人却宁可咬痛她怀抱的玲珑剔透,也不愿错过已经到手的甜。
谷 雨
气候有来路必有归宿,就像谷雨降临,再寒冷的天气都会远走。当温暖如期而至,被埋没的谷物遭遇和稀泥的雨水,开始抛头露面。
天空比旷野还空,谷雨在谷歌地图上访问万物生。开门见山的农妇,沿着去年那条七弯八拐的小路,爬到今年向阳的山坡,用刷抖音的手移栽第二春。村姑留在自己的衣裳内,先往煮腊肉的砂锅里添水,然后麻着胆子给返乡的大学生写情诗,脸没红,房前屋后的樱桃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