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希东地中海油气之争

潘金宽

2020年8月以来，土耳其和希腊因为东地中海划界、油气勘探等问题引发冲突。8月10日，土耳其派出奥鲁奇·雷伊斯号科考船，在多艘海军舰艇护航下，前往塞浦路斯与希腊克里特岛之间的争议海域勘探油气。希腊随即派军舰对峙。自8月25日开始，土希分别联手各自保护伞在东地中海展开军事演习，以求震慑对方。

8月30日，土耳其外交部表示，据法新社报道，有人看到希腊士兵乘坐旅游渡轮抵达了岛上。希腊的这一步骤意味着违反了1923年的《洛桑条约》和1947年的《巴黎条约》。土耳其不会允许这种挑衅行为，拒绝对卡斯特洛里佐岛的地位进行任何“非法改变”。土耳其副总统奥克塔伊警告说，希腊扩大领海至12海里的计划将引发战争；数小时后，土耳其外交部长恰武什奥卢发出了战争威胁。事实上，尽管有禁令，但希腊自1960年以来一直在武装这些岛屿。

9月3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和德国总理默克尔视频通话，埃尔多安希望土耳其和“北塞浦路斯土耳其共和国”在东地中海的权益得到保护，声称希腊、塞浦路斯和支持他们的国家加剧了紧张局势。

9月6日，土耳其与北塞浦路斯开展为期4天的“地中海风暴”联合演习。土国防部高调展示护卫舰继续护航勘探船的视频。7日，英国天空电视台报道，土耳其大批坦克直扑希土边境的埃迪尔内省。11日，土耳其海军与英国海军在东地中海进行联合训练。土耳其的安特里姆号护卫舰与英国皇家海军阿吉尔号护卫舰共同参加演习。

9月12日，两艘美国海军舰艇和塞浦路斯国民警卫队开始举行联合军事演习，演习将于9月20日结束。按照美联社说法，土耳其已经将塞浦路斯大部分专属经济区划入本国大陆架范围。近期，美国又宣布部分解除对塞浦路斯的武器禁运，并要求塞浦路斯拒绝俄罗斯军舰靠岸。外界认为，美国此举暗示站队希腊。

土耳其外交部长恰武什奥卢9月14日表示，土耳其在东地中海作业的钻探船奥鲁奇·雷伊斯号已返回本国补充物资和进行维修，这并不意味着土耳其改变了东地中海地区勘探政策。15日，土耳其宣布亚武兹号钻探船作业时间延长至10月12日。目前亚武兹号正在东地中海塞浦路斯西南方向海域作业。

土希油气之争根源

地中海是世界最大的陆间海，环抱于欧、亚、非大陆，可谓“碧海蓝天”，面积约为251.2万平方千米。地中海以突尼斯海峡为界，分东、西两部分。西邻浩瀚无银的大西洋。东北邻连接波涛汹涌的黑海，是名符其实的跨洲、跨洋、跨海战略通道和“咽喉”之地。

近年来随着海洋勘探技术的发展，原本不被看好的东地中海蕴藏着丰富的油气资源。美国地质勘探局统计，东地中海拥有3.5万亿立方米天然气和17亿桶石油储量。石油这块超级“大肥肉”谁不垂涎。东地中海域内外国家都争相在此进行勘探活动。

土耳其之所以在塞浦路斯与希腊克里特岛之间的争议海域勘探，是因为这里有丰富的油气资源，并且是土希两国海域划界和专属经济区争议的焦点和中心。

早在1921年，土耳其由于不时“树敌”，被希腊夺走在爱琴海和地中海几乎所有岛屿，嘴里的“肥肉”还没尝尝味道就“吐出来了”，土耳其一直为自己过度缩小的海上专属经济区愤怒不平。

土耳其有漫长的海岸线，附近的爱琴海诸岛、卡斯特洛里佐岛、克里特岛却都是希腊的，塞浦路斯周围的多数海域也不是土耳其的。根据《洛桑和平条约》和《巴黎和平条约》，爱琴海上有23个岛屿禁止部署武装力量，现在希腊已经在其中的16个岛屿上部署了用于防卫的武装力量。

爱琴海是希腊和土耳其之间的内海，总面积21万平方千米，是连接黑海和地中海的惟一通道，战略价值极其重要，加上在爱琴海发现了大量的油气资源，土耳其被牢牢地封锁在陆地之内，其对于此前割让的岛屿很不甘心。

地中海东部争议地区海域地图

克里特岛是希腊最大的岛屿，也是希腊在爱琴海中最大的岛屿，面积8336平方千米，它位居地中海海域的中心位置，是东地中海天然气管道的重要始发地。在克里特岛西北部，还有美国第六舰队的苏达湾海军基地。

塞浦路斯是面积约9000平方千米的岛国，被称为“爱神的故乡”，也是地中海最重要的岛屿，距离土耳其仅70千米。塞浦路斯的北塞和南塞分别居住着土耳其人、希腊人。以色列、希腊、埃及在塞浦路斯附近海域勘探并发现多个大型气田后，土耳其发现自己被边缘化，就不断以武力阻止东地中海领域的油气勘探活动。某种程度上讲，谁控制这个岛屿，那么它在地中海的话语权就会大大提升。

塞浦路斯海域的天然气储量至少为1.7万亿方，天然气储量价值1000亿欧元，可满足塞浦路斯210年的发电需求。目前，塞浦路斯、希腊、意大利和以色列四国已签订一个70亿欧元的大项目，准备在3000米深的海底铺设东地中海线长达1900千米天然气管道，将整个东地中海开采的天然气输送至希腊、意大利，尔后并入欧洲天然气管道网。这嘴边的“肥肉”吃不到，土耳其是又气又恼。

土耳其横跨欧亚，号称“中东小霸王”，也是地中海沿岸的军事大国。这几年来，土奉行“进攻”和“干预”策略，频频展示强硬。埃尔多安要求塞浦路斯按照塞岛希土两族分别实际控制的63%和37%的塞岛陆地面积，分摊海域和海上权益，包括大陆架和经济专属区。土耳其的诉求能实现吗？

2019年11月27日，土耳其与利比亚民族团结政府签署军事合作和海洋权益区域划界谅解备忘录，依据两国划定的界线，土方可进入与塞浦路斯、希腊有争议海域勘探。但遭到希腊、塞浦路斯、埃及反对，也引发域内外大国的担忧。2020年1月2日，希塞以三国签署东地中海天然气管道协议。同日，土耳其议会批准出兵利比亚。之后，埃及、塞浦路斯、希腊、以色列、意大利、约旦和巴勒斯坦签署东地中海天然气论坛成立章程，法国和美国获准为永久观察员，土耳其又被排除在外。土耳其终于忍不住了。3月，土耳其放任大量难民冲击希腊和保加利亚。

土耳其外长称，希腊和塞浦路斯希腊族政权有关东地中海的问题没能从欧盟得到想要的回应

就在周边国家对土耳其群情激愤的时候，2020年7月，土耳其宣布7月21日至8月2日派出奥鲁奇·雷伊斯号等3艘勘探船赴希腊罗德岛和卡斯特洛里佐岛附近海域展开能源勘探活动。罗德岛位于爱琴海和地中海的交界处，距离雅典约430千米，距离土耳其东岸约17千米。卡斯特洛里佐岛，位于爱琴海东南部，距离希腊580千米，是希腊最远的岛屿，面积10平方千米，居住着500多名居民，离土耳其海岸仅有2千米。希腊海军在此设有军事基地，岛上还有可供飞机起降的小型机场。

此举引发希腊政府的强烈不满，希腊总理米佐塔基斯警告土耳其威胁和侵犯希腊和欧洲主权。希腊随即进入战备状态。希腊海军出动军舰和土耳其海军军舰对峙，同时双方空军战机进行空中试探，数万地面部队在边境上高度戒备，随时准备迎接对方挑衅。事态愈发严重，这标志土耳其和希腊两个国家的矛盾正式升级。

土希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2020年8月6日，希腊外长登迪亚斯欣然访问埃及，与埃及外长舒凯里签署两国海上专属经济区划界协议。土耳其外交部称协议“无效”。土耳其的理由是：希埃两国故意孤立土耳其，抢夺东地中海的石气开采权，损害“北塞浦路斯土耳其共和国”的海上权益；希埃所谓东地中海专属经济区的划界区域位于土耳其大陆架上，希埃两国无权单独签署划界协议；埃及早在2003年就与塞浦路斯签署了一项协议，已放弃3352平方海里的大陆架，埃及无权管辖此次协议所涉及的地中海海域的经济专属区。

8月10日，埃尔多安在全国电视讲话中说：“土耳其是重要的地中海沿岸国，绝不会在海上划界和资源分配上妥协让步。我们不能允许一些国家无视像土耳其一样的大国、试图把我们囚禁在海岸以内。”土耳其勘探船当日赴塞浦路斯以西海域勘探石油和天然气。希腊和塞浦路斯表示反对。希腊军方拉响红色警报，所有军人全部取消夏季休假返回营区待命，希腊国防部长也紧急结束出访塞浦路斯的活动回国指挥行动。

8月12日，克里特岛以南海域，希腊海军利姆诺斯号护卫舰径直驶向土耳其油气勘探船，迎面撞上土耳其凯末尔·雷伊斯号F-247护卫舰。希腊官员称之为“事故”。土耳其认为这是“挑衅”，“绝不会在它的东地中海大陆架上向强权低头”。

8月25日，土耳其国防部在东地中海与盟友海军举行军事演习。为抗议土耳其的勘探活动，希腊与塞浦路斯、法国和意大利开始为期3天的联合军演。6架希腊空军F-16战机从克里特岛飞往塞浦路斯西南部方向，土耳其F-16战机紧急起飞升空拦截。至少有1架土军F-16战机在机炮模式下成功咬尾锁定1架希腊F-16战机。土耳其和希腊的矛盾不断升级。

埃尔多安在一场活动中表示：“我们将在地中海、爱琴海和黑海得到我们有权拥有的东西。我们不觊觎别人的领土、主权和利益，但对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绝不让步。土耳其勘探船将继续执行任务，任何攻击土方勘探船的行为都将付出沉重代价。”

但是，希腊总理米佐塔基斯强调，希腊“不能被勒索”，也不容忍任何挑衅行为。8月27日，希腊议会按计划审议批准了希腊与埃及海上专属经济区划界的协议。

8月28日，土耳其海军宣布8月29日到9月11日在梅尔辛省以南、塞浦路斯岛北部海域举行实弹射击演习。土耳其将奥鲁奇·雷伊斯号科考船勘探的时间延期至9月12日。希腊总理米佐塔基斯指责土方做法“加剧挑衅”，敦促土方“展现理智”，诚心诚意重启对话。

土希海上对峙，也有美俄两个军事强国海上力量的加入。7月底，美国艾森豪威尔号航母和土耳其海军凯马尔·列伊斯号护卫舰参加地中海中东部的海上军事演习。8月初，美国海军艾森豪威尔号航母战斗群与希腊等北约盟国在东地中海进行演习。期间，俄罗斯舰队也在地中海现身，多艘俄军核潜艇和常规潜艇接连进入地中海东部海域。土耳其有关部门透露，俄罗斯将于9月8日至22日以及9月17日至25日在希腊卡斯特洛里佐岛以南地区进行实弹演习。而军事演习范围就在土耳其勘探船作业范围内。

8月6日，在埃及首都开罗，埃及外长舒凯里（中右）与希腊外长登迪亚斯（中左）签署两国海上边界协议

面对土耳其的础础逼人的态势，希腊总理米佐塔基斯12日说，希腊计划购买18架法国阵风战机，以替代老化的幻影-2000战机，还将购买4架海军直升机和4艘多用途护卫舰。采购反坦克武器、鱼雷、制导导弹。希腊军队今后5年将多征召1.5万名士兵，投入资源加强国防工业建设和网络攻击防务。这可能是希腊近20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军购计划。

欧盟北约斡旋效果甚微

土耳其和希腊都属于北约成员国。希腊和塞浦路斯同为欧盟成员国。因此，土希油气之争的解决，迫切需要欧盟与北约的有力协调。

塞浦路斯指认土耳其在地中海东部的能源勘探活动损害塞利益。塞浦路斯外交部长赫里斯托祖利季斯说，欧盟应该采取更加强硬政策，部署更多兵力。塞浦路斯愿意提供执行人道主义任务和其他行动的基地。塞浦路斯应该严肃考虑建立一支“具有威慑力的海军力量”，动员国际社会施压土耳其停止挑衅。

希腊的军事实力总体水平仍然落后于土耳其，如果土耳其决心用武，希腊可能面临巨大的军事威胁。法国总统马克龙呼吁欧盟制裁土耳其，公开支持希腊，帮助希腊把控局势，对东地中海局势“划下红线”：一旦土耳其越界，法国将迅速有力予以反击。8月13日法国派出两艘军舰和两架阵风战斗机与希腊在克里特岛附近海域举行联合军演。

面对法国的震慑，土耳其表示坚决捍卫国家利益，警告法国和希腊不要因其在地中海的“无能统治”付出代价，不要试图阻止土耳其在地中海东部水域开展勘探活动。如果土耳其船只受到法国军队的攻击，将不惜一切与法国抗争到底。

德国外长马斯认为事态局势“非常危险”。法国强烈干预，土希互不相让。希腊外长强调不会在“威胁和挑衅下”或 “主权受到侵犯时”对话；土耳其外长表示在“不设前提条件”的情况下对话，讨论“共同分享”东地中海资源。不过“土希双方都有对话意愿”。

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称，欧盟成员国领导人拟于9月24日至25日商讨东地中海局势和对土耳其制裁方案。土耳其副总统奥克塔伊呼吁，欧盟应给予土“公平对待”。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向欧盟成员国喊话：希腊和美法试图剥夺土耳其的勘探能源的权利，激起土耳其反对。欧洲北约应采取中立、公正的态度，抛弃无助于解决危机的挑衅性言论。地中海沿岸国家应聚在一起，为保护所有各方利益而找到一套办法。

希腊士兵登上卡斯特洛里佐岛

9月5日，北约秘书长力促土耳其和希腊在北约框架内开展“技术谈判”，通过国际法与和平对话解决当前危机。希腊总理米佐塔基斯表示，只有土耳其积极表现出降级紧张局势的意愿和行动，希腊才会开始与土耳其对话。

10日在法国科西嘉岛举行的第七次地中海地区欧盟国家领导人会议上，来自法国、意大利等南欧七国领导人敦促各方通过对话和谈判解决分歧。会后发表的联合声明警告说，如果土耳其不结束单方面活动，不通过对话解决争端，欧盟准备拟定制裁措施清单。

法国总统马克龙警示：美国、俄罗斯和土耳其正在加强其在地中海的地位，而欧洲联盟将这个地区的安全交由其他国家控制将是一个“大错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对于土希油气之争，自然少不了美俄两个大国影子。早在2019年12月，特朗普就正式签署了关于制裁“北溪-2”与“土耳其溪”项目的文件，通过了《东地中海安全与能源伙伴关系法》，目的是“搅黄”俄罗斯和土耳其的油气项目，将希腊、塞浦路斯和以色列置于美国在东地中海地区新战略的核心，攫取更多海上油气资源。

9月12日，在塞浦路斯访问的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和塞浦路斯外长赫里斯托都里迪斯签署一项协议，两国将在塞浦路斯建一个边界安全训练中心，即“陆地、公海和港口安全塞浦路斯中心”。美国将为训练中心提供设备、教官和其他支持。

俄罗斯更是具有战略视野，长期以来，塞俄之间的一直保持着积极互利的关系，互相离不开对方。俄罗斯的企业家在塞浦路斯有很大市场，一年就获利270亿美元。俄在地中海沿岸叙利亚设有塔尔图斯海军基地，也需要军事力量保护东地中海沿岸的叙利亚大陆架。9月5日，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玛丽亚·扎哈罗娃表示，俄罗斯的诉求不是在东地中海冲突区域中寻求利益，俄方呼吁各国通过政治对话来解决争议问题，并根据国际法寻找解决方案。9月8日，在塞浦路斯访问的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表示，美国在地中海东部的行动“助长了冲突”，而不是帮助和平解决地区问题。拉夫罗夫说，“我们关注塞浦路斯与土耳其的关系”，而对话是解决问题的惟一办法。

地中海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海，还是古代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地中海沿岸有20多个国家。土希两国应该放眼未来，放下恩怨，建立互信。“互撕”解决不了问题，军事演习虽然起到一定威慑作用，但却无助于缓解土希两国因海洋权益争端引起的紧张局势。国际社会包括联合国、欧盟、北约、美国、俄罗斯，都应抱着负责任的态度，为避免土希冲突升级提供良策。

历史上，土耳其一直持强硬立场，与希腊等其他同家关系紧张局促，接二连三地丢失了国土，使得自己陷于被动局面。8月下旬，土耳其在地中海邻近的黑海区域发现一个3200亿立方米的超大天然气田。这让土耳其喜出望外。而且，这只是一个巨型天然气田的一部分，最早将在2023年投产。土耳其愿不愿意放弃“霸王”姿态，将科考勘探船撤出土希有争议的海域，加强与希腊、欧盟、北约、俄罗斯的对话，妥善协商解决好东地中海划界和油气资源争端问题，真正融入欧盟和地中海，这是对土耳其的考验。

相对于强势的土耳其来讲，希腊绝对低调内敛，善于搞关系，得到地中海多数国家的支援。希腊过去在英法俄的支持下，争取不少土希边境的海洋领土和资源。近期，希腊派部队进驻爱琴海的16座岛礁，特别是距离土耳其海岸线仅2千米的迈斯岛，对土构成严重威胁。希腊也应设法帮助土耳其走出困境，在海洋划界、油气资源争端问题上，希腊能不能作出一些让步？

土希双方能不能坐下来谈？能否拿出各自的诚意，化干戈为玉帛，这是解决当前土希东地中海油气之争的希望之举和根本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