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骑马去余干驿省亲（组诗）

范晓波

开车去看一条无名小河

无名当然更好，就像面对内敛的陌生人

找到一座限重5t的老桥当然更好

卡车绕道而行，把安静留给斑鸠的细爪

你到达之前，时间把桥面锈成黑褐色

桥墩再矮些也许更好，春水和苎麻的腥甜

就会反复冲刷眼睛和鼻尖

河水再从容不迫些自然更好

虽然大鱼在深处吞食小鱼，浪花会一直驱赶浪花

一个人久久地与河面对视，就能看见

上游的许多东西。外公扛着钓竿的身影

十岁时的一次溺水，十八岁时的几次约会

母亲波光粼粼的笑容，被食指弹向夜空的烟蒂

4月30日在靖安山区闲逛时

我再次和一条无名小河成为好友

它对我滔滔不绝，我对它无言以对

这或许是最深入的交流方式

我只需把身子靠稳在水泥栏杆上

暮色就会向远处流淌

开车一百公里去靖安潦河潜泳

必须像鱼一样用皮肤思维

才能理解深流是清澈的挚友

水下的汹涌带走了淤泥

和许多外在的强加之物

就像一个面色宁静的人

二十四小时都不能停止燃烧

一旦你怀疑激情

眼神就开始混浊

一个人骑马去余干驿省亲

阴雨的周末

适合去现实之外的地点

余干驿这名称

百度地图和高德地图上都没有

我用的是自主研发的导航系统

驿长不是当地豪门

是两个质朴内敛的小伙子

他们看文学的眼光很火辣

看我的眼神颇害羞

我们谈写作，谈文坛

谈比写作和文坛更暖心的事

我们用口舌打造一条帆船

来年从浮梁驿漂到饶州驿

夏天还有七八个月的路途

屋里温度已升高十度

吃饭还是AA，各人付各人的银两

不喝酒，也不大声喧哗

把船预约好，挥手

各自上马在夜色里散去

正午出发午夜返回

一路听马蹄叩响孤独

一路复习多年未唱的摇滚

一路不断提速，我以为自己

追上了丢失很久的某个年纪

攀登自己

路躲进峭壁时

人攀登的其实是自己

没有路不是匍匐的理由

创作一条路并发表在悬崖上

这是比写诗更感人的才华

所谓不现实

往往都是太现实的借口

如果每天都坚持燃烧

糖和美就会在空中生长出来

在云海做过客的人

才可能抵达谦逊的高度

你们俯下身来

成为小草和砂土的朋友

伤 感

不要歧视容易伤感的人

已届中年仍坚持过敏

他只是在为惊喜的降落

不停延伸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