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天(组诗)
2020-11-12李志勇
李志勇
望远镜
一团巨大、沉重如云朵般移动的东西
在望远镜里,让人窒息
一本书在另一座城市,但是用望远镜你也能读到
甚至还能隐隐地看到地平线处一道
明显的界限
没有人在那里行走。你也只是喝着茶
听一只狂怒的猛虎在望远镜里面吼叫
视野,也是一种安排,一种提前给出的东西
而你真正想要的
是个人的视觉
望远镜滋养了许多人
但你最后拿到手里的,仍只是那个空无的视野
你一个人,在望远镜中的那些荒野上跋涉着
望远镜在跟随你成熟,跟随你冷却
最后很可能,你也要用望远镜
去看你写下的文字
然后在这边,一一从容地修改它们
雪
相对于啼声,公鸡的耳朵太小了
雪的孩子,也应该有双大一点儿的耳朵
为了听到雪的脚步声,听到
只有通过雪抵达的静默
我牵着狗在街上溜达
雪花慢慢飘落到地上
身后的狗,这一刻也有了一双
更大的耳朵
雪不停落着,只是
希望明日能让更多的小孩在街上
踩着它,够到曾经无法企及的东西
冬 天
旷野上那些石头被消耗着
那些山,也被消耗着
而一切都还没有什么变化
一些雪覆盖着山脉主峰
作为一种标志
最终消失在了远处
几只鹰在高空慢慢飞旋
它们的重量肯定还在被什么承受着
而不会凭空消失
我们也被消耗着
比那些鹰们消耗得可能还要快些
周围,只有旷野上的空气得到了
补充,不再稀薄,而很明亮
因为我们的呼吸
空气里的一点暖意,也得到了补充
碗
我有一只不会熔化的碗
如果屋子里
温度不是很高的话
碗空着,像一个体育场放在桌上
只有它给虚空提供了一点场地
没人说话,屋子里很静
没人把碗熔化后提炼过里面的空虚
相对于破碎的脸
碗非常完整
而天空却还有一些虫蚀的、鸟啄的
或是雨滴穿透的小洞
能看到外面宇宙深处的
黑暗。在炎热中,屋子里的一些风
可能就来自那里
碗像一个体育场放在那里
应该不会燃烧起来
它保持着一种空空的沉默
它像只钟表一样
有着幽暗的内部,和几根精准的
碗的指针
计量着它到达熔化的时间
山 峰
山顶上那些雪下面,仍是无声的土地
那些岩石,来自地壳深处,冷却了千年之后
才达到了冰凉
所以诗也得需要很长的时间,放着、等待
现实,容易服从时间却很难服从语言
鹰从山坡上一掠而过,撒下它种植的
种子。你什么也做不了
你的诗,也只是一种对山的反应,很快就会消失
旷 野
马在旷野上低头吃草,似乎把头伸到了
一个很深的地方,伸到了
地面打开的窗户里头,观看着里面的风景
远处一个小男孩叫喊着,声音以及他
喉咙里散出的气息,都存进了旷野的空气里面
多少年后都能找到,都不会消失
周围一片安静,只一些风从耳边吹过
什么光,照到这时候的旷野上,旷野都会
把光反射到远处的某个
地方,照亮正在那里默默走路的人们
寒 冬
街树、汽车以及高楼,仍未改变北方的冷清
人们呼出的热气,被风撕扯着,在旷野上只是一种
生命的特征
田野冻结,一些小溪结成了冰河
很可能,小鸟的眼皮上,也会结上一些冰霜
只有天空中太阳还在燃烧,却没有烟飘出
一把刀子上,刀尖像一只鸟的尖嘴闪着亮光
但是诗歌,也不需要为它想象出翅膀、粮仓或是村庄
诗歌,只需把自己的痕迹留在刀上就行了
但实际什么都留不下来,最多,也只是在刀刃上
碰出一两朵红色的火花就消失了
寒冷中
寒冷中写下的字句,在凝结、堆积中
可能会成为冰川
你终于攀上山峰后发现了,只有文学
能把你提起来
能把你带到它那温暖而又美丽的高处
那个让你变得透明的词,冰块一样
需要我含在嘴里
多年后唇齿之间依然能够感觉到
雪的气息,从字句中散发出来
我们呼出的热气
被风带走,被带到了远处
围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在给他取暖
它飘动着
在寒冷中,那仍是
一条我们内部的、单薄的、白色的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