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拍也是叛逆的艺术
——以电影《误杀》为例
2020-11-12薛守瑞
薛守瑞
一、步步惊心的剧情,步步精心的设计
《误杀》翻拍自印度电影《误杀瞒天记》,从电影名字中便可感受到翻拍作品与原作品的侧重点不同,这也是原作与翻作在电影细节中最大的不同,同时也是观影者存在强烈争论与探讨的地方。《误杀瞒天记》更偏重于事件结果的呈现,即误杀是为了瞒天过海,作为家里顶梁柱的父亲维杰为女儿完成了复仇后,他选择永远在内心深处保守这个秘密,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即便聆听着欢快的印度音乐,观影者也没感到真正的轻松,微笑的背后实则是无言的悲伤。而《误杀》则偏重于事件的经过,用大量的时间对犯罪过程及误杀动机、人物心理发生的变化进行细致入微的刻画,影片最后维杰去警局自首,完成作为两个女儿父亲身份的自我救赎,观影者看着维杰妻女追着车狂奔的画面,不禁泪流满面,同时又深感愤懑不平。观众不断进行思考:是误杀还是谋杀?是受害还是加害?影片如音乐般“余音袅袅”,在观影者心中“不绝如缕”。
《误杀》与《误杀瞒天记》的基本情节并无较大出入,但翻作将原作的具体情节进行更戏剧化的呈现与展示。翻作一改印度电影音乐、舞蹈连续出现的传统模式,对原作进行了删减,把与事件无关的人物全部移除,使影片事件的紧凑感与集中度达到了极致。在《误杀瞒天记》中,维杰的大女儿安久在参加野营期间被警局检察官儿子萨姆拍摄了洗澡视频,安久受到威胁后把事情告诉了妈妈,在争夺手机的过程中安久误杀了萨姆,而维杰回家得知一切后,冷静地处理了尸体,并运用多年在观影过程中学到的“蒙太奇”手法,让周围人不自觉地为其“不在场”做了伪证,进而实现了瞒天过海的目的。除了上文所述的原作与译作在结局处明显的不同处理,两部影片的故事情节别无二致。但《误杀》更为精妙的是,在个别处进行了适当的增删,电影主题和内涵得以升华。比如在《误杀瞒天记》中,维杰一家在印度属于中层,生活条件不好也不差;而《误杀》中在外国打工的维杰处于社会的底层,居住在坟墓旁边,为了生活劳碌奔波。这样的情节设置使主人公与权力阶层抗争时的矛盾更为凸显。译作将原作中女儿洗澡被偷拍视频的情节进一步深化,改编为女儿在夏令营中不经意喝下迷药而被强暴,以及之后警察局局长即萨姆的母亲拉韫利用权力动用私刑拷问维杰小女儿的场景。当被巨大的拉韫身影笼罩着的小女孩哭到浑身抽搐时,观众的愤怒达到了顶点。多重戏剧冲突刺激了观影者的同理心,甚至巧妙地模糊并置换了观众内心的道德标准。暴雨天开棺后棺材盖子上的抓痕,误杀变谋杀后,观众的反应别有一番滋味。这种步步惊心的情节推动与冲突爆发,反映了编剧们步步精心的铺垫与设计,在观影的过程中甚至电影结束,均留给观众思考的空间,将电影的影响力从影院内带到了影院外。
二、如山父爱的守护,暴烈无声的反抗
曾被美国黑色幽默大师伍迪·艾伦评价为“世界影史上最伟大的电影艺术家”的瑞典电影宗师英格玛·伯格曼说过:“没有哪一种艺术形式能够像电影那样,超越一般感觉,直接触及我们的情感,深入我们的灵魂。”伯格曼认为,爱是人生中最好的部分,爱是生命中最具有深层意义的东西。爱不仅是文学艺术的母题,在被称为“第七艺术”的电影中仍是如此。原作与翻作都在讲述父亲为女儿的付出,但原作更侧重完美脱罪的主题,而翻作所触及的情感则更为深入且真实,对父女关系的刻画也尤为深刻。
肖央(维杰饰演者)的台词“我没有什么本事,也没能让你们过得好一点,能做的只是挡在你们前面”让观影者落泪。这句朴实无华的语言实则是对父爱最好的诠释,直接触及观众内心深处的隐秘情感。维杰的一双女儿平平安安,这样的名字是父亲对女儿们的一份祝福。大女儿进入青春期后,与父亲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父亲痛苦自己不够了解女儿,在得知女儿的悲惨遭遇时他沉默了,他在沉默中爆发。维杰埋尸、移尸甚至利用周围的人们对他的信任的所有出发点,全部来自对女儿深深的爱与愧疚,他后悔没能在女儿遭遇毒手时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她,他深深自责。当维杰利用舆论之矛攻击权贵之盾时,他成功地转嫁了群众的怒火,无论是迅速思考如何做不在场证明转移警方的关注点,还是在尘埃落定后去警局自首,我们都感受到了作为父亲那如山一般的沉重与伟大,刻画了平时看似懦弱卑微但遇到女儿受辱时绝不妥协的坚韧父亲的形象。
当拉韫利用职权对维杰一家进行逼供时,小女儿的委屈与哭号将影片的戏剧冲突推向极点。尽管之前父亲已经多次训练她,让她处于“真实”的被审环境下锻炼她的胆量,但小女儿终究是不成熟的,无法拥有如成年人一般缜密的逻辑思考能力。小女儿最后还是说了藏尸地点,撕心裂肺的哭声与严刑逼供时的殴打声、暴雨激烈拍打土地的声音相交融,绝望感和痛苦感穿过屏幕扑面而来,逐渐将情节推向高潮。她哭着对爸爸说对不起的时候,维杰知道,自己让小女儿承担了太多不属于原本稚气未脱年龄的沉重。他不希望女儿过早面对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让她承受拷问与不安。在影片最后,小女儿为了获得爸爸答应给的奖励把七十分的试卷改成了满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成人世界里那抹复杂的颜色。
三、复杂人性的展示,灵魂深处的对峙
电影《误杀》塑造了两位风格迥异的母亲,即作为施暴者素察的母亲和作为受害者平平的母亲。在警局两者爆发了激烈的言语冲突:
“毕竟你也是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我没有任何做不出来的事情。”(素察母亲拉韫)
“有的孩子是孩子,有的孩子就是禽兽。”(平平母亲阿玉)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母亲爱孩子是人类史里永恒的话题。可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善恶的抉择就在一瞬间,维护犯错的孩子,实则是在任他走向毁灭。作为警察局局长,拉韫无疑是优秀的,她在以男性为主的权力机制下发出了女性之声,这是社会具有进步性的表现。但如英国女性主义学者玛丽·比尔德所言:“我们共享的那些关于女性得到机会去获得权力的隐喻,如‘敲开大门’‘冲击壁垒’‘打破玻璃天花板’,或仅仅是‘助她们一臂之力’,都在各种意义上强调了女性身处权力领域之外的位置。”然而拉韫终究是脆弱的,她急切寻找自己的儿子,甚至不惜付出滥用职权的代价,“我没有任何做不出来的事情”,最后去墓地雨中开棺彻底地激怒了周围的群众,丈夫的竞选也随之遭遇滑铁卢。
阿玉是良母贤妻,她亲历了素察侮辱女儿和第一次埋尸的全过程。她也曾害怕到瘫倒在地上,但她绝不软弱,面对已经失去良知的拉韫,她不卑不亢的姿态令人动容。当荧幕上两位女性决眦相对时,影片主题得以升华,不仅是复杂人性的展示,更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对峙。原作中人物的形象塑造并没有翻作丰满,重点放在悬疑的设置上,放在侦查与反侦查的冲突中,忽略了人物本身所具有的丰富内涵,即人性的多面与复杂。而翻作对人物进行全方位刻画,在揭示复杂人性的同时也拓宽了深度。在我看来,维杰自首的原因是复杂的。当维杰意识到素察不是被打晕而是被闷死时,他坚定了自己的善恶观,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种救赎感终究超越了原作瞒天过海、风平浪静的主题,展示了人在困境中不忍丢弃的宝贵道德与良知,使电影在悬疑之外多了些人文精神与哲学思考。维杰自首使我们对何为正义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结语
电影不应该只有娱乐消遣的功能,也应该自觉承担一定的教育意义。《误杀》导演柯汶利曾说:“它是个翻拍片,以前有人拍过,但我们为什么要此时此刻拍这个电影?它对这个社会来说用意是什么?”这样的导演发声令人动容,这是中国当代电影人在商业化时代对电影的社会价值所持有的人文情怀与赤子之心。基于这样的创作理念,《误杀》在基于原作的基础上进行创造性的叛逆,将细节打磨得更加完美。即便是翻拍作品,也要翻出新意、拍出精品,而非借助原作随意改编。“叛逆”不是完全推翻原作,也非故意追求新奇,而是逐渐贴近人们心中的价值标准和良心拷问,展示思辨的魅力和人性的丰富。电影作为大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之一,除了给予观众审美愉悦感,也应传达出一定的道德观,在人们心中种下真善美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