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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陵(外二篇)

2020-11-12万冰峰

鸭绿江 2020年33期
关键词:菊香豆包建国

万冰峰

这天头,阴得跟黑天差不离儿,一片片棉花状的乌云,似乎要压到八虎山顶上。山坳里刮过来的凉风,带着浓浓的土腥味。马如龙把柴火在院里码好,走进屋,冲着炕上昏睡的爷爷嘟囔:“看这天,这场雨小不了,今年小麦肯定是个好收成。”说着,从缸里舀出一瓢水,咕嘟咕嘟地灌下肚。随着一个饱嗝,满身的燥热被山泉水挤出了身体。老爷子翻了个身,没搭茬儿,嘟囔了一句啥,接着呼呼地睡。

马家在这儿守了多少代,马如龙自己也说不清。听说公主出嫁那前儿,主上就跟着陪嫁到喀左旗。公主是庄亲王的大女儿,长得俊俏又聪明伶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深得雍正皇帝喜欢。长大了就过继到皇上身边封了公主。雍正五年那会儿,为了怀柔蒙古贵族,皇上把端柔公主许配给了科尔沁的博王爷。公主起初不愿意,后来看拧不过皇上,就使劲儿讨皇封,开始在整个喀左旗上跑马占地,叫随行的家奴们在她占完的地上开荒种粮,年头儿一长,这八虎山下就聚成了一个村子。

可能是离家太远,又挂念爹妈,公主一直都过得不咋乐呵,刚刚四十岁就病故了。公主去世后,就葬在自己封地里的八虎山下。这八虎山是奉天地界最高的山,山深林子密,景美风水好,据说是大清朝的十二道龙脉之一,后来还葬过两位下嫁的公主和晚清大名鼎鼎的僧王爷。朝廷看中了这里,把和硕端柔公主的墓选在山下。这个没名的村子,从那时开始就得名叫公主陵了。

公主的陵园足有一里地见方,大墓有两丈高,就连墓前那个赑屃驮的石碑都有一丈多高。墓两边排着好几十个青石雕的狮子、麒麟、望天吼。马如龙看过族谱,说那里头光坐北朝南的享殿就能有五六间。墓室就在享殿下面,分左右两室。左室是陪葬侍女,右室是公主陵寝,那气派劲儿就甭提了。据说,公主下葬那会儿,排场老大啦。有人看见顺着墓室大门拉进去陪葬的金银玉器就能有一马车。有不少二流子、盗墓贼就惦记上了这里的东西,成天在边上溜达。马家主上看见这一出儿,就上奏朝廷,做了这公主陵的守护,并传下祖训:马家后代不绝,陵寝不可缺失块石片瓦……

老话说,宰相家奴三品官,马家是公主的奴才,也曾风光过,主上还立过战功。据说乾隆爷曾经赏过六品顶戴。可传到马老爷子这一代,马家早就破落了,家里的田地、庄院都被几代祖宗赌钱、喝酒、抽大烟给败祸光了。老爷子赶上个边儿,多读了几年私塾,就成了村上唯一的教书先生。说教书,其实也就那回事儿,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老百姓活命都难,哪来那些闲心教孩子正儿八经地念书哇?就在村西头老爷庙的侧殿里,随便摆两张桌子,教几个半大孩子念念《千字文》《三字经》。谁家手头富余就给几个钱儿,家里穷的就隔三岔五地给拎半袋高粱或者几棵白菜。老爷子厚道,从来也不挑三拣四的。

头两年开春那工夫,有天晌午头儿,一个日本人带着几个维持会的,喝得红头涨脸地来到公主陵的大门前。那日本人晃晃悠悠地在墓边的围墙根儿上撒了泡尿,然后带头钻进了墓园。这帮玩意儿围在公主的墓碑前左右撒目,一个翻译模样的在墓穴入口那儿比比画画了半天。后来,日本人一挥手,那帮狗腿子拿着撬杠、洋镐就要往里冲。

那工夫,马如龙他爹正在看护房那边干活儿,远远瞅见了,嗷的一声就冲了过来,挡在墓室门前跟这帮人理论。这帮人哪是讲理的呀,气得马如龙他爹眼睛都红了。后来,那日本人急赤白脸的,从怀里掏出枪开始比画。马如龙他爹没信邪,跟他厮打起来。后来急眼了,那家伙就下了死手。马如龙他娘听见枪声,领着他跑过来,拽住那日本人的袖子,后来,又一声枪响,也倒在了一片尘埃里。马如龙才十岁,想抓他脖领子,个矮够不着,就往那家伙肚子上捶了几拳,被他龇牙咧嘴地一脚踹到了壕沟里,随手还打了两枪,亏着沟沿上的干草又高又厚,子弹没打着,他算捡了条命。另外几个见出了人命,也怕有麻烦,拉着那日本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村里人找到老爷子的时候,他在私塾里正摇头晃脑地教几个孩子念:“曰仁义,礼智信,此五常,不容紊……”听到这信儿,马老爷子愣了一下,随后一头栽到了地上,等他醒过来,就变成现在这样,一时明白一时糊涂。

老爷子糊涂的时候多,差不多天天在那儿睡。等稍微明白点,他把马如龙叫到跟前儿:“孩子,你爹妈死得值,啥叫守陵啊,裉劲儿时候,就是豁出去这百十来斤,也不能叫谁祸害这公主陵一草一木!”老爷子喘了口气,指着墙上祖辈留下的鱼皮鞘腰刀,“谁让咱接了这守陵的差事呢,既然咱接了,这个墓,就跟咱老马家透着血、连着筋,这就是咱的宿命,啥叫宿命明白不?”马如龙挠着后脑勺,眼睛里透出一丝迷惑。老爷子无奈地摇摇头。

老爷子的书是教不了了,这日子,就靠马如龙打短工、砍柴火,加上乡亲们的接济勉强维持着。邻居二舅劝马如龙:“你家给公主守了这么多年的墓,也算够说儿了,这日子眼瞅着都过不下去了,去墓里拿几件东西换点钱,也不算过分,那里都是稀罕玩意儿,有几件就够你爷儿俩肥吃肥喝,够你娶媳妇盖房子的了。”还没等马如龙搭茬儿,昏睡的老爷子一骨碌坐起来:“老马家世代忠良,咋能干这大逆不道的事儿。守了这些年,连个砖头都没丢过,咱要转过身自己动这墓,祖宗都得在地底下踮着脚骂,这叫啥,这叫监守自盗。”说完,又趴下稀里糊涂地睡去了。马如龙向二舅吐了吐舌头,二舅苦笑着摇头。

临灌浆的那场大雨,让今年的小麦得了个好收成,马如龙这几天在王财主家的地头、沟帮捡了不少麦穗,虽然让跟在拉麦车后边的王财主踹了几脚,可麦子却是保住了。晚上,他磨了一捧面,给爷爷做了碗疙瘩汤,老爷子稀哩呼噜吃得挺香,马如龙开心地笑了。听惯了爷爷睡觉的鼾声,难得看着他吃顿明白饭,他觉得挺知足。

在县里做小买卖的七叔拎个包着缸炉点心的纸包走进来。看见老爷子醒着,挺高兴,就坐在炕沿上聊了起来。马如龙给七叔倒了碗水送过来。就听七叔说:“我听大伙哄哄,说小日本子打败了,准备撤回国。我估摸着也像,这些天像没日子撮了似的,大街上见好东西就抢。上回那帮瘪犊子没得手,约摸还得惦记这公主陵,你爷儿俩可加点小心吧……”七叔走了以后,老爷子竟然一眼没合,望着窗外头足足愣了一宿。

天刚亮,马如龙就被爷爷捅咕醒了:“咱家还有钱没?”马如龙揉了揉眼睛,在破褥子底下抠扯半天,抓出了两张“满洲票”:“这是我卖柴火攒的,寻思过年给你买双棉靰鞡。”老爷子拍拍他后脑勺:“去,到镇上给我买几捆二踢脚,能买多少买多少。”

马如龙从镇上回来,看爷爷眼睛直勾勾的,好像一直也没睡。他也不敢多问,把几捆二踢脚放到炕梢,就上山砍柴火去了。晚上回来一进屋,就看见二踢脚的纸皮扔了一地,老爷子把拆下来的火药正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破坛子里。瞅见愣眉愣眼的马如龙,老爷子笑了,吩咐他把地上收拾干净,坐在自己跟前儿。

爷爷今天似乎格外精神,眼睛倍儿亮:“小子,听爷跟你说,咱家在这儿守陵,守了二十多代了,老辈上出过赌鬼、酒鬼、大烟鬼,好几辈都有败家子儿。可别管咋不着调,这座公主陵就没出过闪失。咱在这儿守陵,守的不光是公主那份恩德,咱守的是人性,是骨气……”老爷子的话被咳嗽打断了一下,马如龙给他掖了掖被子。老爷子摆摆手:“你答应爷爷,只要咱老马家的根儿不断,这陵,还得世世代代守下去!” 马如龙使劲点着头:“爷,你放心,我答应,我,还有我将来的后辈儿,一定实实诚诚地把这公主陵守下去,不带出岔子的。”

老爷子长出了一口气,点点头:“嗯,是咱老马家的种,爷信你!”说完,就像了了一件大事,安心地倒下去,又开始没日没夜地睡……

第三天一早,马如龙刚从村外边回来,就见陵园门口围了一大群村里的乡亲,里面站着一年前杀了爹妈的日本人和那几个维持会的。这帮人站在墓室的入口,咋咋呼呼地叫唤着。爷爷不知道啥时候醒了,攥着个火把挡在那里。马如龙要往里冲,旁边几个乡亲一把抱住了他,捂上他的嘴。

那个装满火药的破罐子被老爷子摆在陵墓的大门下,他将火把对准了罐子口上的引信,指着陵墓喊:“知道里面葬的是谁不?清朝的和硕端柔!堂堂的公主,那是千金之躯,哪能让你们这些个倭奴来糟践,收起你们那狗爪子给我听好喽,我老马家但凡有一个人在,你们就别想挨这公主陵的边儿!”那帮人看老爷子病恹恹的,就想一拥而上抢他手里的火把,可刚到身边,引信就“刺刺”地冒出了烟。几个家伙想往回跑,没跑出两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把远处围观的乡亲们都震得一个趔趄。等那一大片浓烟慢慢散去,大伙急忙冲到陵前。几丈高的大墓已被炸成了平地,那帮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看那样,都断气儿了。马老爷子也不见了踪迹,估摸是被埋到了坍塌的墓底下。

马如龙跪在夷为了平地的大墓前,很认真地磕了三个头,一阵清凉的山风裹着野花淡淡的香气,从八虎山的山坳那边刮过来,将他眼角的一滴泪吹落在草丛中,深深地,渗进公主陵前黝黑的土地里……

菊香

被白露过后的秋风一打,地里无边的万寿菊就显出了收割前的绯红,一朵朵带着露水的花头拥挤着,仿似一片片火在烧。这火从地头延伸向远处,映红了天际,把菊香的心炙烤得焦躁不安。

这菊花金贵,不比苞米秆,早几天晚几天,都能顶风经雨地站在地里等着。覆膜、浇水、切收,都不能耽搁。今年秋雨下得勤,再有几天不收,怕都得烂在地里成农家肥了。

老爷们儿在城里打工,公公婆婆岁数又大了,全都指不上。菊香打小就是个内向的性格,跟村里村外左邻右舍来往得少,这大秋收的时节,家家都在地里忙,能求谁去呀?就是有人能来帮工,她听说现在的人工,一天就得一百多,这几十亩菊花想快点收完,恐怕要几十个人。这么算下来,虽说今年丰产,价格也不低,可刨去这些,基本白忙活了。菊香在地头边干活儿边发愁。

一辆小卡车停在旁边,建国跳下来喊她:“搁这儿发啥愣啊,抓紧收,听说这两天还有大雨呢。”菊香扭头瞅他笑笑,没吭声。建国家的地和她家挨着,也种的万寿菊,可人家两口子前几天就开始动手了,自己家还有车,现在已经收得差不离儿了。菊香苦笑了一下,叹口气,站起身将菊花一把把地收进袋子。她没抬头看前面,那大片的红色,让她心里没着没落的。这时,建国已经把最后几袋子菊花背回来,扔到了车上,回头说:“你这一刀刀的,哪辈子能完事儿啊。”菊香收好一袋子放到地头,擦擦汗:“那有啥招啊,求工求不起,家里人手又不够,自己慢慢整呗,能收多少收多少。”建国跳进驾驶楼,笑嘻嘻地对她说:“晚饭后,我帮你收吧,不过你可得好好感谢一下我。”菊香看到了希望,忙说:“行啊,你要多少钱。”建国发动车子,回过头来喊:“可拉倒吧你,我这人工你拿钱雇不起。”说完,车子一溜烟儿地开走了。

一天忙下来,就收回来几袋子,公公婆婆做好了饭正等着她。菊香累得一点胃口也没有,喝了一舀子凉水,靠在床头看着镜子里自己姣好的脸蛋发呆。建国那几句话一直在耳朵边晃悠。菊香和建国在高中刚毕业那会儿相好过一段,可后来菊香爹妈嫌建国家里条件差,就给搅黄了。结婚后这些年,在村里地头俩人一见面,她大都是简单打个招呼,或者干脆低头闪过去,不知道该说点啥。各过各的日子,人家凭啥白帮你挨累?能不图希点啥?建国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富裕,还当上了村支书,人家能图几个帮工钱吗?这黑灯瞎火的,俩人在那荒郊野地里……算啦,越想越闹心,菊香干脆一歪身子躺到炕上。晚上不能去,老爷们儿在外头打工,累死累活的,自己在家要是出点啥风言风语,良心往哪儿搁。宁可那菊花在秋雨里烂掉,爱咋的咋的吧。

天暗了下来,菊香的手机响了,她接通,是建国打来的。“给你家帮忙你怎不露面啊,快点儿过来呀,天可又阴了,整不好明天又得下雨!”霎时,那大片的万寿菊开始在眼前晃动,她的心开始疼得厉害,就鬼使神差地答应道:“知道了,马上,我这就出门。”菊香放下电话,呆愣了一会儿,咬咬牙,从抽屉里拽出几百块钱,拿起镰刀走出了家门。不行,那菊花实在扔不得,全家人的血汗呢。一会儿,他要老老实实帮自己干活儿,就把这钱直接塞给他;他要是敢动歪心思……菊香把镰刀攥得紧紧的。

远远地,她看见自家地里有灯光和嘈杂的人影在晃动。跑到地头的时候,看到建国发动了自己的车,用车灯照亮了她家的菊花地,村里一帮老少爷们儿正在那儿忙活,身后是一大片切收后光秃秃的花秧,装满菊花的袋子在地头码成了小山状。见她愣眉愣眼的,建国回身冲她笑:“白天各家都忙自己的地呢,就晚上有点空。我随口一招呼,大家伙儿都说,你老爷们儿不在家,不能卖呆儿看笑话,宁可少睡半宿觉,也得帮你把这点活儿忙完喽!”

随即,又一边弯腰切菊花,一边笑着喊:“你咋恁抠呢,空手就来了,去村里超市整几盒烟,买几瓶饮料去呀!”菊花蒙头蒙脑地答应着:“哎……哎,俺这就去啊。”说完,转过身飞快地往村里跑着。她的脚步轻盈,一丝甜甜的笑挂在了嘴角。微凉的夜风在发髻间拂过,真舒服。秋风里,菊花暗暗的幽香从地里飘过来,与地里的忙碌声和说笑声混在一起充溢着整个村子……

初三

天刚亮,村里头的鞭炮声就开始噼里啪啦地响,初三听着忙叨,把脑袋钻进被里。妈去世以后这几年春节,这个家就没啥过年的样儿,没对联、没灯笼、没鞭炮,每个年过得都憋憋屈屈的。对,初三想起来了,尤其是妈没的那年年底,爹把那女人接进门以后,自己就更没有过舒坦时候。

爹在外地打工,一走就大半年,就过年这工夫能回家多待几天。回来了就跟那个女人嬉皮笑脸地唠嗑,除了打听打听学习的事儿,和自己说不了几句话。一想到这里,初三就一肚子烦闷。

村里有习俗,腊月二十八一早,家家都要蒸豆包,然后往屋外的大缸里一放,吃的时候拿出来用锅热一下,底下炖酸菜,上边热豆包——这叫一锅出。初三最爱吃刚出锅的豆包,妈活着时候,第一锅豆包蒸好了,总是把红豆馅儿最多的那两个用苏子叶包好,放到初三的枕头边儿。初三就躺在被窝里,一边鼓捣手机,一边嚼着黏黏甜甜的热豆包,冲着屋外喊:“妈,待会儿领我上集市买鞭炮……”自打看见妈被医生用白床单盖上那一刻,初三自己明白,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妈没以后这两年的腊月二十八早晨,姥姥总是拄着拐,从村东头给自己送豆包来。每次放下豆包,就斜着旁边干活儿的女人絮叨:“你妈活着时候总念叨,你就爱吃这刚出锅的豆包,唉,没妈的孩子可怜哪。”

初三就没心情吃豆包了,吃也不是妈做的那个味儿。入冬那阵子,姥姥让远方的大舅接走了。初三想,今年恐怕连不是味儿的豆包和一个絮叨的人都没了,他就不由得想起那女人,就没来由地烦。

听村里长辈们说,女人和爹是初恋,没谈成,就都各自成家了。她男人是矿工,结婚没多久,煤矿出事故死了,就扔下女人一个。妈没了以后,她常来家里,帮着初三爹干些洗洗涮涮的活儿,后来,俩人就这么凑合到了一起。

其实平日里,那个女人对初三挺不错,早晨把饭摆到炕沿上才小声叫他起来;初三写作业,她就在旁边看着,轻轻地把那些卷了角的课本一页页捋平;每天晚上总是等初三洗了脚,把水倒完才回自己那屋。可初三就是烦她,爹让自己管她叫妈,初三从来没叫过,老是呵斥她:“你把饭拿走,我再睡会儿……别老碰我书……我自己倒水,不用你。”女人总是莞尔一笑,也不多磨叽。

听动静爹是起来了,和女人在外屋忙活。爹说话的动静挺大:“你瞅瞅你这手,家里不差你挣的这俩钱儿,帮人摘辣椒这活儿太累,别干了。”女人嘘了一声:“初三没醒呢,小点儿声,叫孩子多睡会儿。初三今年该上初中了,用钱地方多,咱不能叫咱孩子比别人差呀,对不?”初三翻了个身,栽棱耳朵听着。爹点着颗烟:“这孩子太倔,也不懂事儿,成天拉拉个脸子,真难为你了。”女人轻声数落:“你别瞎说啊,孩子对我好着呢。我常去他老师家串门,老师说咱家初三脑子灵、学习好,也厚道,跟老师同学们处得可好了,将来肯定是干大事儿的料!”爹压低了声音:“哎,国家现在让要二胎,要不,咱俩要一个,有个你自己亲生的孩子,日子也更有奔头。”女人盖上锅,笑着说:“要啥二胎呀,初三就是我亲生的,伺候好孩子,让他出息了,就是咱最大的奔头儿。”初三心里揪了一下,往炕头串了串,屋外静了一会儿,后来爹又说:“要不一会儿你领初三去镇上,买点对联灯笼啥的,好孬有个过年样啊。”女人一边捞酸菜一边呵斥:“尽胡说八道,大姐去世还没满三年呢,按咱这儿的风俗,三年内咱家里不能放鞭炮,不能有红色。”爹“嘁”了一声:“你还信那个呀?”女人探头往这屋看一眼,回身跟爹说:“不是信不信的事儿,自己妈去世还没满三年呢,家里就张灯结彩的,你叫孩子心里头咋想?咋看咱?”

初三鼻子有点酸,翻过身想睡个回笼觉。迷迷糊糊地,又一阵鞭炮声响起时,苏子叶的清香在枕边飘过来,初三睁开眼睛,两个热乎乎的大豆包就放在旁边,初三咬了一口,又黏又甜的味道在喉咙里徘徊。

女人笑眯眯地进屋:“初三啊,给你买了套运动服,放这儿了,你试试,不合适我好换去。”初三围着被坐起来,讷讷地说:“妈,我一会儿想去镇上买鞭炮。”女人正撩开门帘准备走出去,这句话让她浑身一震,然后,成串的泪珠,就从她微笑着的脸上,一直滴落到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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