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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话剧:沉淀与奋起

2020-11-12宋宝珍

中国文艺评论 2020年2期

宋宝珍 尤 里

2019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也是全面贯彻党的十九大精神的关键之年,同时还是五四新文化运动100周年。在这重要的年份里,话剧界一方面围绕重大话剧历史与理论命题,结合当代剧场现状展开深入研讨,成果显著,呈现出一定的学术争鸣局面。尤其对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特别是新中国成立70年来中国话剧的发展历程、研究范式、现代审美观念、创作观念、当代剧场理念、戏剧本体、中国话剧的民族化与现代化等重要课题进行了广泛研讨。另一方面,国家艺术基金和各省艺术基金持续加大资助范围与扶持力度,戏剧在舞台创作、传播交流、人才培养等方面均取得新突破。在研究者、实践者与政府三方的协力下,话剧创作正一步一个脚印地实现从“高原”向“高峰”迈进,助力话剧艺术研究的新发展。

一、话剧史学研究走向自省与自觉

1.中国话剧史范式研究成为新亮点

“范式”在本质上是一种知识生产方式和知识存在方式,是学科语境里存在的特定的、连贯的科学研究传统。马俊山的论文《近四十年中国话剧史学术范式的变迁与反思》通过梳理新时期以来在大陆出版的近50种现当代话剧史著作,包括断代史、专题史、史稿、通史等,概括了近40年来中国话剧史研究范式的四个转变。作者认为,这些变化集中体现在价值论和工具论两大学术范式的发展演变,以及向艺术史范式的转化当中。由此,他高度肯定了田本相先生主编的九卷本《中国话剧艺术史》(2016年出版),认为它彻底摆脱了工具论的窠臼,回归了中国话剧的“艺术”本体,宣告了一种新的学术范式——艺术史范式的诞生。

陈军的论文《论中国话剧研究的三种范式及其发展趋向》考察和梳理了百年来中国话剧研究的发展进程与演变轨迹,认为中国话剧研究已经历史地形成了三种范式:戏剧文学研究范式、舞台审美研究范式和社会文化研究范式。作者在总结各个范式的成就与局限时指出,戏剧文学研究范式虽然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但却妨碍了戏剧艺术各要素的整体研究。舞台审美研究范式为戏剧研究增加了新的维度与内涵,却也存在一定问题,容易造成剧场性与文学性的对立,忽视剧本写作及其文学价值,过分突出导表演及舞美研究。新世纪以来,虽然戏剧的社会文化研究范式越来越受重视,不断打破学科边界,走向跨学科研究,但与戏剧文学研究与舞台审美研究相比仍显滞后。

可见,当前学界对于话剧史范式的回顾与总结,正在不断拓宽话剧史学研究的格局与视野,为话剧史研究提供了更多的新方法与新思路。尤其在中国戏剧对外文化交流日益密切的今天,话剧艺术作为“艺术”的本体性与综合性愈加被强调。这就使得对话剧史的研究“既要注意对文学、导演、表演、舞美、观众等全方位研究以及戏剧各要素之间相互关系研究,同时在更大的视野和系统中,加强戏剧与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科技及其他艺术的关联性研究,在研究方法上要从跨学科跃升到多学科整合研究,从单一视角切入演变为多元视角多维透视,从单向度研究到复合式研究。”这无疑对当代话剧研究者的知识框架、理论视野、审美素养、跨学科能力以及对编、导表演、舞美等各个艺术环节的熟知程度、实践力度提出了更高、更全面、更专业的要求,势必将成为未来话剧研究的一大趋势,话剧文学研究范式一统话剧史的时代将一去不复返。

2.对五四精神与中国现代戏剧审美观念生成的再反思

在纪念五四新文化运动100周年之际,戏剧界纷纷举行相关学术活动,展开研讨。5月25日至26日,由上海戏剧学院、中国话剧理论与历史研究会主办的“‘五四与中国话剧’高端学术论坛”在上海召开。论坛分别就五四思潮与中国话剧变革、五四精神与中国话剧的理论及实践、五四传统与中国话剧的接受等相关问题研究展开研讨,梳理了五四精神与中国现代戏剧生成与发展的内在联系。其中,围绕春柳社的演艺追求,《新青年》与新旧剧论争,胡适与“易卜生主义”,“爱美剧”,余上沅与国剧运动,唯美主义戏剧的艺术格调,五四新剧的文学性与剧场性,五四新剧的审美现代性等问题的探讨,皆有不同程度上的史料新发现与再评价。这对于当下中国戏剧如何对待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在五四运动百年后的今天,对实现“中国文化走出去”无疑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与时代启迪。

比如同为对新旧剧论争的再思考,胡星亮的论文《〈新青年〉杂志批判旧剧功过平议》看到了这场论争的价值在于:“我们在继承‘五四’的同时又要超越‘五四’。坚持启蒙现代性的‘激进’观念又能尊重传统的价值,在批判传统的惰性的同时发掘和转换传统中的现代质素;坚持传统戏曲美学的‘保守’观念要懂得现代的意义,不能简单地与传统拥抱而失落现代意识。”如此,才能创造真正的现代戏剧。丁罗男的论文《从“真文学”到“真戏剧”——关于五四“戏剧改良”论争的再思考》则从五四“戏剧改良”的论争中,看到五四新剧已从“新、旧”发展到“真、假”,超越了表面的新奇而深入至“真”的本质探究,即从“人的文学”到“人的戏剧”。他指出中国现代话剧的文学基因,便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奠定的,有着“合理的片面性”。

在五四思潮与现代戏剧观念的再探讨中,彭锋的《重思余上沅写意戏剧论》通过回眸余上沅、赵太侔和闻一多等人发动的“国剧运动”,将写意戏剧与写意绘画相比较,对支撑“国剧运动”的“写意戏剧”理论做了较为深入的研究。他指出:“余上沅发现了中国旧戏与西方新戏之间的关系,它们都是非‘写实’的,或者说都是‘写意’的。进一步说,中国艺术的‘写意’可以为西方艺术走出‘写实’的窠臼提供启示。”该文重思了“国剧运动”和余上沅写意戏剧观,对于中国话剧的民族性与现代性,中西方戏剧交互影响等问题的思考,具有一定启示。

值得肯定的是,研究者们深刻意识到了中国现代话剧创作是从模仿易卜生的社会问题剧起步的,使得话剧创作自五四以来便受到工具论和实用主义的影响,话剧的政治价值、社会意义与启蒙功能远大于艺术的审美功能和美学层面上的意义与价值。耿庆伟的论文《中国现代唯美剧的艺术格调》认为,唯美剧“从艺术的审美理想出发开始对西方唯美主义思潮进行融化吸收和中国化转换,稳固了话剧在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推动了中国戏剧从自发性创作向自觉阶段的现代转型,提升了戏剧的艺术品质和审美境界。”袁国兴的《艺文理性及其文化意识表达——从春柳社演艺倾向谈起》认为春柳社提出的“研究学理,练习技能”主张,更倾向于从文艺本体出发去研究艺术问题,有一种艺文理性的自觉。马俊山的论文《爱美剧与中国话剧写实性舞台美术体系的构建》以实证的方式,讨论了写实舞美诸要素之间的耦合机制、动力关系与发育过程,得出:“爱美剧所构建的写实性舞美体系把视觉提到了首位,这是近代以来中国人睁开眼睛看世界时在戏剧审美和艺术呈现方式上的重大收获。”

可以看出,这些研究也不约而同地对五四所倡导的实用主义和启蒙理性进行了一定的剖析与反省,从艺术的本体层面,肯定了现代戏剧应具备的艺术价值与美学内涵。对于当代戏剧艺术如何实现内容与形式、思想性与艺术性的完美统一,走向健康、合理、持续、良好的发展,提供了历史参照与现实启迪。

此外,2019年适逢欧阳予倩诞辰130周年,为此戏剧界举行了一系列学术研讨会、纪念演出、馆藏文献等专题展览与研讨活动,对于传承欧阳予倩艺术精神,推动中国话剧现代化有着重要意义。

3.对新中国与新时期话剧的回顾与展望

首先,在新中国话剧研究上,为纪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话剧史研究重点在于对新中国话剧发展历程进行回顾与总结。宋宝珍、陈樱之在《新中国话剧的发展历程与时代特征》一文中通过梳理新中国70年的话剧发展历程,概括了中国话剧具有的时代特征:一是时代性与现实性;二是诗意的戏剧精神;三是浓郁的民族特色;四是开放的文化胸襟。并总结道:“历经70年的探索,新中国话剧以艺术的方式关注时代、反映现实、思考社会人生、探索历史进程,在社会变革、思想解放、新时代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历经70年的发展,话剧已经走出了一条现代化、民族化的艺术道路,确立了自身的思想价值、美学品格、艺术传统和现实地位。”

其次,在新时期话剧研究上,学术界曾在2018年对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话剧的发展脉络与艺术成就进行回顾。作为新中国话剧艺术重要组成部分的新时期话剧,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的历史节点上,对其的学术争鸣,也自然从2018年延续到了2019年。比如田本相的论文《关于新时期话剧的断想》,廖奔的论文《新时期戏剧反观》以及廖全京的论文《新时期文化生态与戏剧整合趋势》等,皆不同程度地揭示了新时期戏剧的发展轨迹,文化生态与走向开放的趋势。

其中田本相的论文《关于新时期话剧的断想》对中国话剧从诞生到新中国成立,历经“十七年”以及十年“文革”,大约70年的“前新时期”和新时期话剧( 1976—现在) 这两个历史分期作了客观、全面的评估,认为“如何认识新时期话剧,对于中国话剧的发展是一个根本性的前提。”据此进一步断想:“新时期话剧最有意义的,是人们在对西方现代戏剧的借鉴中,由于西方戏剧对中国戏曲的借鉴汲取而又重新发现了中国戏曲。……这种双重的发现、吸收和融汇创造,是新时期话剧最有希望的艺术探索,也许这是一条通向中国的现代民族话剧的途径。”文章显现出作者博大的文化胸襟和史学洞见。

廖全京的论文《新时期文化生态与戏剧整合趋势》通过考察、分析中国戏剧整合趋势出现之际的新时期文化生态,认为:“戏曲与话剧整合的最终实现,将把中国戏剧带入一个真正的理想境界。”廖奔的论文《新时期戏剧反观》指出,相比较新时期以来中国戏剧曾创造的辉煌成就,当下戏剧呈现的面貌却岌岌堪忧,亟待戏剧人重视与行动。这显现出作者的批判精神与文化担当。

纵观2019年话剧史的研究与发现,中国话剧史范式研究成为新亮点,对其脉络梳理为未来话剧史书写指明了新方向。在纪念五四新文化运动100周年之际,史学研究立足当下,针对当下有关戏剧的“文学性与剧场性”问题,现实题材创作普遍存在的思想性、艺术性不足等问题,重返五四现场,以史为鉴,对五四思潮、新旧剧论争、爱美剧、写实主义戏剧、余上沅与国剧运动、现实主义与唯美主义戏剧等所涉及的现代戏剧观念予以重点观照和深刻反思。与此同时,史学研究还结合对新时期话剧的回顾与考察,让话剧回归艺术本体和戏剧本体,努力推动中国话剧的民族化与现代化进程。

二、话剧理论研究重视戏剧本体探讨

2019年,话剧界对理论热点的关注,打破了以往的沉闷,呈现出一定的争鸣局面,虽尚未达到热烈程度,但求真精神可嘉。

5月,中央戏剧学院发布《关于举办首届国际戏剧“学院奖”(理论奖)暨“‘戏剧与影视学’学科研究论坛”的公告》,面向国内外学者进行论文征集。这是在国际戏剧“学院奖”(表演奖)之后,中央戏剧学院首次增设首届国际戏剧“学院奖”(理论奖)。此外,9月,IATC中国分会于第三届“老舍戏剧节”期间举办“国际戏剧评论奖(当代中国演出)”颁奖活动,有15位学者的论文获奖,其中有十篇为理论研究类论文,相关学者还就“国际视野下当代剧场的文学性”主题展开研讨。这种“学术”与“戏剧节”的嫁接,尚属首次,足见政府部门、教育机构、戏剧界对于推动中国戏剧理论建设与发展的决心。

2019年的话剧理论研究,重点围绕当代欧美戏剧理论前沿问题展开三个方面的争鸣:第一,对“戏剧性”的审美概念、审美本质以及构成要素等问题进行商榷;第二,对戏剧的“文学性”与“剧场性”、“剧场性”与“在场性”问题的理论辨析与现象学思考;第三,对汉斯·蒂斯·雷曼的“后戏剧剧场”进行重新审视。

1.再议“戏剧性”

“戏剧性”(dramatism或dramatic)是戏剧理论中的一个核心概念。近年来有研究者发现,对“戏剧性”本质的探讨,往往是在探讨“戏剧性”的载体或来源,并没有真正面向“戏剧性”本身,而是将“戏剧性”转换为了“戏剧艺术的特性”去探讨。

对此,汪余礼、刘娅的论文《关于“戏剧性”本质的现象学思考》从现象学视角指出:“作为审美属性的‘戏剧性’,指的是在主客相遇时所构成的审美场中缘构发生的一种既扣人心弦又出人意外的性质或关系性存在。‘戏剧性’好像是客观的,但它其实永远都是缘构发生或动态生成的,而且永远都跟人的意向性体验密切相关,因此具有一定的主观成分。”赵英晖的论文《也论“戏剧性”——与董健先生、谭霈生先生商榷》指出董、谭两位先生对戏剧性认识的可商榷处,并借助亚里士多德、黑格尔、斯丛狄、雷曼的戏剧理论指出“戏剧性”所包含的含义。

2.“后戏剧剧场”核心问题的概念辨析与观念争鸣

“剧场性”(theatricality)与“在场性”(presentness)也是戏剧学中的核心问题,它是后戏剧剧场区别于传统戏剧的核心特征,是理解后戏剧剧场的关键。杨小雪在《剧场性与在场性——从迈克尔·弗雷德的三个命题谈起》一文中谈到:“剧场性是一种演出与观众之间形成的关系,它涉及时间性的演出与观看行为,以及由二者共处而构成的空间。……在场性不等同于在场(presence),它强调瞬时性,并以此与剧场性相对立。”

与此同时,伴随着对戏剧“文学性”的持续呼唤,“文学性”与“剧场性”的论题再次成为热议焦点。这与雷曼反复强调的“文本不再是中心”的后戏剧剧场观念密切相关。对此,田本相先生早在2016年于《北京日报》发表评论文章《戏剧到底得了什么病?》呼吁中国当代戏剧需要“文学性”,并批评了后戏剧剧场对“剧场性”的过度追求。孙恵柱也发表《文学退场,是对戏剧的最大误解》一文,强调了当前舞台上戏剧文学性的下降,与理论译介的片面西化密切相关。随后2017年,孙恵柱在《当代戏剧需要翻译吗》一文中再次表达了对于当代剧本与理论翻译存在片面性问题的看法,指出:目前西方剧坛“剧本戏剧”仍占主流,而真正摈弃了语言的“后剧本”或“后戏剧”剧场表演还不到十分之一。加上西方学者对先锋戏剧、反戏剧、后戏剧的偏爱与鼓吹,使得中国国内对西方戏剧理论的译介在鉴别力上出现偏差。他呼吁中国戏剧界要根据中国特点寻找真正值得翻译的戏剧及其理论,培养眼界与鉴赏力。此外,傅谨、熊原伟、费春放等学者皆参与了对后戏剧剧场理论的批判。

面对近些年不断的质疑声,有学者认为这些“质疑”值得商榷,是雷曼后戏剧剧场观念在中国遭遇误读的结果。高子文在《戏剧的“文学性”:抛弃与重建》一文中明确表示:“西方现代戏剧拒绝‘文学’有其深刻缘由,‘反文学’背后有其独特的文化意义和实践价值。‘后戏剧’时代剧场文本呈现出新的特征:无论文学还是剧场手段,都应该突破范式。西方剧场中‘文学’的抛弃和重建对当代中国戏剧实践有启发意义。”麻文琦在《后戏剧剧场的“后现代性”——兼议“呼唤戏剧的文学性”问题》中指出:“我们现在讨论‘戏剧文学’的问题,已经必须在后戏剧剧场理论的视野中才能得以深入展开。那种认为后戏剧剧场就是叫文学‘滚出去’的观点纯属误解。”李亦男也针对学界对她有意贬低文本和剧作家地位的质疑,在论文《雷曼的后戏剧与中国的剧场》中直言:“在中国关于这本书的争议并不是因为具体某个概念的翻译方式,而关键在于雷曼这本书中所反映出的当代西方(尤其是德语)学界对‘剧场性’(Theatralität)的理解触碰到了中国主流戏剧界的理论根基。”此外,魏梅的论文《后戏剧剧场研究方法新探——基于中国当下戏剧研究现状的思考》专门探讨了“演出分析”作为一种分析方法对于非文本后戏剧剧场演出研究的必要性。

可见,自汉斯·蒂斯·雷曼的《后戏剧剧场》中文译本于2010年出版后,经过整十年对后戏剧剧场观念及其所引发问题的消化与思考,一方面反映出当代学者日渐增强的理论自信,对西方理论不再囫囵吞枣式的盲目推崇,而有一种剖根问底、大胆质疑的决心与勇气,不断深化对当代戏剧前沿问题的探索。另一方面,纵然学界各执一词、各有强调,但观点整体上更趋辨证和理性,一致认为好的舞台作品一定是对“文学性”与“剧场性”的兼顾,二者是戏剧不可分割的重要方面。后戏剧剧场理念不是对传统的彻底反叛,而是从传统中发展而来。更有学者强调:“通过这些审视,与其讨论要‘文学’还是要‘剧场’,不如讨论要什么样的‘文学’,要什么样的‘剧场’。这样一来,西方现代戏剧发展史就可以作为背景和资源,为我们提供某种积极的借鉴和启示。”这显示出学界对于当下戏剧理论与实践探索的宽容和耐心。

三、跨文化研究渐成热点

2019年是中俄建交70周年,值此重要历史节点,在国外戏剧剧场演出研究上,首先对俄罗斯当代剧场的介绍与评述成为重点,涉及到了重要的导演作品、艺术观念与手法、以及舞台美学现象等。如王仁果的论文《戏剧强国里的“高手”过招——俄罗斯戏剧舞台演出2018年度报告》,姜训禄的论文《图米纳斯幻想现实主义戏剧的非写实形态与方法论启示——以〈叶甫盖尼·奥涅金〉为例》,陈晖的论文《屏幕意识与戏剧的融合——俄罗斯戏剧舞台的美学现象》,吴泽涛的论文《俄罗斯戏剧的探索者杰米多夫》等。以上文章对于中国国内戏剧界了解俄罗斯当代剧场样貌、导演创作思想、手法、美学观念等,具有重要意义。

其次,对美国舞台演出与创作情况的介绍与分析也是2019年的研究重点。如美国学者泽恩德·布里兹克的论文《重构与融合:2018年美国舞台创作评述》(许诗焱译)主要对百老汇、外百老汇、外外百老汇和美国主要城市各大专业剧院在2018年的舞台创作情况进行评述。韩曦的论文《一部以优秀剧目为线索的百年美国戏剧史——美国三大戏剧奖获奖剧目分析》和《传统与嬗变:当代美国戏剧思潮的演进》则以美国普利策戏剧奖、纽约剧评人奖和托尼奖三大戏剧奖中的获奖剧目为线索,分析了近年来当代美国戏剧的发展状况和审美走向,折射出美国戏剧思潮和舞台艺术的流行与嬗变。这有助于我们从总体上把握美国戏剧发展的总体样貌和艺术成就,完善现行的戏剧评奖机制。

与此同时,英国、法国、日本、波兰、保加利亚以及德语剧场的演出情况与特点也成为关注对象。在英国戏剧演出研究上,梦珂的《王冠之上,钻石难觅——2018年英国戏剧上演状况简述》侧重以剧院为单位,考察以伦敦为中心的戏剧演出,试图勾勒出近年来英国戏剧的主要趋势、热点问题和表现风格。张岩的论文《作为同谋的观众:2018年法国剧场演出综述》对2018年法国巴黎戏剧舞台进行特征总结,试图找到法国现实社会与剧场艺术形成的呼应机理。日本学者横山洸大的论文《年轻人与戏剧——2018年日本戏剧演出的亮点》对2018年在日本公演的包括话剧、音乐剧、歌舞伎、能和狂言等在内的演出情况进行综合述评,重点考察了最具亮点的以年轻人为特色的三种戏剧:2.5次元音乐剧、超歌舞伎Ⅱ、以及戏剧教育演出活动。徐健的论文《从密茨凯维奇到陆帕——波兰戏剧在中国的传播与接受》系统概述、分析了波兰戏剧在中国的传播、接受面貌与轨迹。王霁青的论文《物、数码装置与歌队:2018年德语剧场演出评述》对2018年德语剧场实验进行研究。玛丽娜·瑞契诺娃在论文《保加利亚舞台美术的实践与教育的综合性及跨学科性》(宋佳咛译)中分享了她的舞美设计经验。

此外,国内学者对古希腊戏剧的上演和改编情况也进行了重点翻译与研究。如希腊学者艾琳·蒙特拉基的论文《当代希腊剧作法:现代剧场寻根与古代神话新生》(熊之莺译)重点研究了当代希腊剧作家的剧作与剧作法。希腊学者萨瓦·帕特沙里迪斯的论文《全球关联:埃斯库罗斯的古典〈乞援人〉与查尔斯·米的后现代〈大爱〉》(虞又铭译)重点分析了美国导演查尔斯·米的《大爱》对埃斯库罗斯的古典戏剧《乞援人》的改编实践、当代价值与启示意义。黄薇薇的论文《古典戏剧与现代舞台——以希腊悲剧在美国上演的情况为例》回顾了美国200年来(1800年—2000年)上演《俄狄浦斯王》《特洛伊妇女》和《俄瑞斯忒亚》的情况,梳理了美国现代舞台对古希腊悲剧的接受和缘由,对古典戏剧之于现代生活的意义进行了探讨。杨诗卉的论文《古希腊戏剧在中国的改编与演出——跨文化戏剧的求索之路》探讨了古希腊戏剧在中国的改编与演出情况。以上对当前国外戏剧现场与演出的聚焦,无疑打开了中国当代戏剧理论与实践的国际视野,具有启发与借鉴意义。

而作为中国戏剧历史重要组成部分的海峡两岸暨港澳地区戏剧,也一直以来是学界关注的焦点。对此,康海玲的论文《从实验戏剧“海峡组合”看两岸话剧的当代融合与创新》,孙宇、张龙海的论文《台湾地区莎士比亚戏剧研究的主体性回归》,李玲玲的论文《另类·边缘·后现代——香港戏剧革新浪潮的命名论争》,郑应峰的论文《澳门本土环境剧场的文化生成因素分析》分别就海峡两岸暨港澳地区戏剧的当代融合与创新,台湾地区莎士比亚戏剧研究现状,香港地区戏剧革新浪潮的命名,澳门地区环境剧场等问题展开研讨。

值得一提的是,“跨文化”“跨文化戏剧概念”以及“跨文化戏剧与当代中国”等话题及研究日渐被关注。其中周云龙在论文《跨文化戏剧:概念所指与中国脉络》中强调:“‘跨文化戏剧’的要点在于方法视野。‘跨文化戏剧’可以理解为一个动词短语,即用跨文化方法展开的(包括创作、理论和研究等在内的)实践。简言之,不存在一种叫做‘跨文化戏剧’的戏剧类型。”此文对跨文化戏剧理论的构建,以及如何用跨文化的方法、视野完成戏剧创新实践提供了一定的启示。

综上可见,伴随着中外文化交流的增进,对国外以及海峡两岸暨港澳地区剧场演出现状的观察日渐成为中国学者翻译与研究的重点。在综合考察舞台演出现象的同时,不断深化对国外戏剧、海峡两岸暨港澳地区戏剧的传播与接受的研究,尤其对跨文化戏剧的理论思考有助于提升戏剧艺术介入中国当代现实生活的能力。

四、评论的活跃与人才的培养助力研究与实践

1.深化对现实主义戏剧观念的认识

纵观近两年,突出中国梦时代主题、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决战脱贫攻坚、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等重要时间节点的舞台艺术创作项目,以及弘扬主旋律、传播正能量、体现时代精神的现实题材创作成为了国家艺术基金和各省艺术基金的资助重点,从而使话剧舞台涌现出一批反映革命,反映人民,反映时代的红色题材和现实题材作品。如中国国家话剧院的《谷文昌》《人间烟火》《三湾,那一夜》、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的《历史的天空》、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追梦云天》、四川人民艺术剧院的《苍穹之上》《记忆密码》、西安话剧院的《柳青》《长安第二碗》、辽宁人民艺术剧院的《干字碑》、西藏自治区话剧团的《共同家园》、常州市滑稽剧团的《陈奂生的吃饭问题》、国家大剧院与广州话剧艺术中心联合制作的《林则徐》等。这其中不乏力作,但问题也较为鲜明,对此,2019年的戏剧评论重点是对当前现实主义戏剧创作存在的问题展开探讨。

胡薇在论文《新中国70年话剧创作观念探析》中梳理、辨析了现实主义作品在创作及评论过程中经常出现的一些重要问题。她指出:“现实主义”不等于“现实题材”,“只要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社会现实、现象、问题,或是以古喻今,关注现实与过去有所关联的一些问题,并能引发当下观众情感共鸣的作品,就能算是真正的现实主义作品。”宋宝珍则以新时期现实主义戏剧为例,在《新时期现实主义戏剧成就与艺术启示》一文中勾勒其发展轨迹,考察其思想内涵和艺术特点,并就现实主义戏剧创作中需要注意的如倾向性、深入生活、典型性、细节真实等基本理念进行了引申论述。徐健则通过对近年来中国话剧的观察在《现实题材的勃兴与文学精神的赓续——2018中国话剧观察》一文中阐述了当下现实题材作品所暴露的问题,诸如时代感有余,文学性普遍不足;缺少生活发现,结构雷同化;人性刻画与时代精神开掘不足;普遍存在的功利化主义创作心态等等。

如何于细节中揭示人物性格的真实,展现时代更迭、历史变迁,“创造伟大的典型,将美提高到理想的程度”,是当前现实主义戏剧创作亟待解决的问题,也是戏剧评论需要持续关注、研讨的话题。评论界对现实主义戏剧创作的探讨,有助于不断深化创作者们对现实主义戏剧观念的认知,提升现实主义戏剧的审美品格与艺术质量。

2.多元创作带来评论的活跃

对2019年话剧演出现象的归纳与评析也是评论的重要组成部分。2019年戏剧节庆热闹纷呈,如第五届中国原创话剧邀请展、国家大剧院国际戏剧季·2019、第十二届北京国际青年戏剧节、“北京故事”优秀小剧场剧目展演、第四届“天桥·华人春天艺术节”、第八届林兆华戏剧邀请展、首都剧场2019精品剧目邀请展、第三届“柏林戏剧节在中国”、第七届乌镇戏剧节、第三届老舍戏剧节、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第十六届中国戏剧节、第九届中国儿童戏剧节、2019北京(台湖)影偶艺术周、首届中国西昌·大凉山国际戏剧节等。对此,中国艺术研究院话剧研究所的《让小说里的人物活在话剧舞台上——关于小说改编话剧,话剧研究所如是说》,林克欢的《话剧2019:新热闹与老问题》,徐健、程辉、胡薇的《2019年话剧回顾:创作趋于多元,发展难离省思》,宋宝珍的《为时代明德 为人民讴歌——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话剧演出有感》,武丹丹的《创作戏剧精品 讴歌伟大时代——戏剧创作高峰论坛综述》,冯俐的《在实践中思考儿童戏剧的创作——以中国儿童艺术剧院近五年作品为例》,胡一峰的《“抽象继承”和“死学活用”——论影偶艺术创新发展的方法论原则》等戏剧评论文章,皆从思想倾向、题材开掘、形象塑造、审美特点、创新发展、当代传承等角度,对原创剧目,尤其是现实题材和红色题材剧目,重排与新创的经典剧目,小说等文学改编剧,中外合作剧目与外国来华剧目,以及小剧场戏剧、儿童剧等剧场现象进行归纳与省思,评论观点总结如下:

(1) 原创话剧创作热情持续高涨,红色题材、现实主义题材跃居创作主流,其中不乏思想性、艺术性、创新性兼备的优秀力作,显现出从“高原”迈向“高峰”的创作趋势。然而高水准剧目仍尚少,部分剧目在创作上存在急功近利的心态,缺乏深厚的现实主义精神与浪漫主义情怀。

(2) 经典剧目的重排依旧是票房的有力保证,然而口碑却常呈两极。经典能否被解构,如何再创造,成为又一值得探讨的话题。

(3) 文学改编剧目的创作稳中有进,口碑不俗。小说改编如何在尊重原著精神的基础上,抓取构成戏剧性的重点,展现反映人性与时代的症结,是文学改编的难点,亟待突破。

(4) 中外戏剧交流密切,逐步走向深度合作,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我国话剧编导演队伍整体的创作水平,拓宽了他们的艺术视野。国外来华剧目虽每年有计划引进,却出现口碑不一,票房一般,观后吐槽大过热闹宣传等现象。如何克服文化上的水土不服,是加深中外戏剧交流需进一步思考的关键。

3.人才培养为研究实践提供队伍保障

以北京为例,在国家艺术基金、北京文化艺术基金的大力扶持下,2019年度话剧人才培养项目取得可喜进展,为话剧理论研究与实践提供坚实的队伍保障。如中国国家话剧院首次开办“话剧评论人才培养”培训班,中国文联、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第五届全国文艺评论骨干专题研讨班,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首次开办“表演学员培训班”,“保利·央华·新京报青年戏剧创作人才孵化工程”面向全社会招募参赛者、“培源·青年戏剧人才培养及剧目孵化平台”正式启动等。可见,2019年的话剧人才培养,初步实现了系统性、全方位、多层次方针,加速“70后”“80后”“90后”三代中青年话剧人才的全面崛起,全方位提升中国话剧评论、编剧、表演队伍的专业能力和综合实力,进一步促进话剧理论研究与舞台实践的深度融合。

综上所述,2019年度的话剧评论一方面在回顾与总结新中国成立70年话剧的发展历程、创作观念、艺术特点的基础上,对新时期和新世纪以来现实主义的创作理念、戏剧观念进行了重点探讨;另一方面聚焦当代剧场,对当前呈现出的热闹、多元、开放的舞台景象进行总结,肯定成就、反思不足,力求让创作回归戏剧本体,让评论发挥指导作用,不断推动中国当代话剧在艺术创作与评论建设上的新进展。

五、结语

通过对2019年度话剧艺术及研究的观察可以发现,无论是话剧史、话剧理论,还是话剧创作、话剧评论,皆从不同程度上聚焦戏剧艺术的“艺术本体”与“以人为本”的艺术理念。习近平总书记在2019年3月4日参加全国政协十三届二次会议文化艺术界、社会科学界委员联组会时,向文艺工作者强调,希望大家“承担记录新时代、书写新时代、讴歌新时代的使命,勇于回答时代课题……深刻反映我们这个时代的历史巨变,描绘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图谱,为时代画像、为时代立传、为时代明德。”总书记对“时代”一词的多次强调,提醒着每一位文艺工作者对于“何为时代”的思考。

时代是由人民构成的,“人民”不是空洞的符号,是一个个连接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你、我、他,是存在于当下社会中的每一个鲜活生命。想要为时代画像,首先要了解时代中的人和我们自己,了解我们和他们在想什么,在经历什么,因何欢笑又因何流泪。要深入生活的洪流,观察包括“我”自身的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是什么,开掘洪流之下人人都在经历的情境,将之化为“典型”,在平凡中开掘不平凡的内涵,做时代的分析者和深刻的哲学家。新时代的话剧舞台,正呼唤“人”的回归和人性光辉。当然这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长时间坚持不懈的发现、探索与等待,我们翘首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