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喻式叙事
——《天上有一只鹰》赏读
2020-11-12刘海涛
■刘海涛
【原文呈现】
天上有一只鹰
□修祥明
春日的天极为幽蓝高远。春天的风徐徐的,暖暖的。
村头的屋山下,坐着一双老汉,一位姓朱,一位姓钟。两人皆年过八旬,在村里的辈分最高,且都满腹经纶,极得村里人的信任和敬重。
日头升到半空就有些懒了。时间过得好像慢了半拍。朱老汉和钟老汉把见面的话叙过后,就像堆在那里的两团肉一样没言没声,只顾没命地抽烟,没命地晒太阳。
天上飞来了一只鹰。不知什么时候飞来的,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只是极高极高。那鹰看上去极为老到。它的双翅笔直伸展开,并不做丝毫的扇动,且能静在半空动也不动,好像随时能栽下来,却又像生了根,像星星那样牢靠地悬在天上。功夫!
朱老汉先看见了那只鹰。他瞅了钟老汉一眼。他为他的发现很得意很骄傲。七老八十了,没想到还能看到那么高处的鹰。七窍连心,眼睛好使,人就还没有老。朱老汉心里欢喜得要死,表现出的却是很沉稳的样子。毕竟是走过来的人了。
“鹰!”
钟老汉正往烟锅里装着烟,玉石烟锅在荷包里没命地搅和着,好像总也装不满似的。
“天上有一只鹰!”
钟老汉将烟锅从荷包里掏出,用大拇指头按着,然后鼓着腮帮点上了火。白白的烟从他的鼻孔喷出——不是喷,好像是流出来的那么温温柔柔。
“你聋了?”朱老汉火了,用牙咬着烟袋嘴呵斥老钟。
“你的眼睛!”钟老汉猛地轰出了这么一声。他瞪了瞪朱老汉,却不去看那鹰,好像那鹰他早就看见了——比朱老汉还早。其实他是现在才瞅见天上那飞物的。
“那是鹰?”
朱老汉高擎的脑袋一下子变成个木瓜。他扭头再瞅瞅天上,还是呆。
“不是鹰,是什么?”
钟老汉哼哼鼻子。
“不是鹰,能飞那么高?”
钟老汉撇撇嘴。
“不是鹰,你说是什么?”
钟老汉用手揣着烟杆倒出嘴,甩给朱老汉的话像是用枪药打出来的。
“那是雕!”
这回轮到朱老汉哼老钟的鼻子了,他那气得打抖的嘴唇噘得能拴住只驴。
“哼!一树林子鸟,就你叫得花哨。鹰和雕,还不是一回事!”
老钟便把语气压低了道:“雕的声粗,鹰的嗓门细。雕是叫,鹰是唱。雕叼小鸡,鹰拿兔子。雕大鹰小……”
“小雕比大鹰还大吗?”朱老汉的气话又高又快,像叫气推出的暖瓶塞,唾沫星子喷到了老钟的脸上。
钟老汉像一个爆竹般蹿起来,把他通红的烟锅朝鞋底上磕磕,然后把烟杆插进腰带里别着,伸着气紫的脖子一步步向朱老汉逼近。
“老东西,谁还和你犟嘴了?”
“老不要脸,谁叫你恁犟!”
“你看看,是雕还是鹰?”
“你望望,是鹰还是雕?”
“是雕!”
“是鹰!”
“雕我认得公母!”
“鹰扒了皮我认得骨头!”
“输了你是雕?”
“输了你是鹰?”
“是雕是雕是雕是雕……”
“是鹰是鹰是鹰是鹰……”
两人争得不可开交,面红耳赤,差不多要动手动脚了。
这时,天上的鹰落下来,正好落在他们的脚前——是一只鹰形的风筝。
立时,两位老汉像被菜叶子卡住了的鸭子,只能抻着长脖子翻眼珠,嘴干张着咧不出声,又像两截老朽木。
捡风筝的孩子从远处飞奔来了。
“呸!”
“呸!”
两人各吐了口唾沫离去了,那样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摇摇晃晃。
【美文赏读】
(选自《北方文学》)
如果把小小说的表层故事定义为小小说“比喻式叙事”的“喻体”,那么抽象的故事底蕴则可称为“喻意”。《天上有一只鹰》写七老八十的钟老汉与朱老汉在村头争论天上飞着的究竟是鹰还是雕,这个争论的场面写得很有乡村独特情趣。到了结尾,天上的鹰落下来让两位老汉都闭了嘴——它既不是鹰,也不是雕,而是一只鹰形的风筝。两老汉独特的争论场面就是作品的“喻体”,它寓意着什么?它实际上概括着我们日常生活和工作中很多类似的“无意义的论争”。论争的双方振振有词,好像“真理”在手,而事情的真相却是个意想不到的“曲转”,它既不是A,也不是B,而是另一个C。“无意义的论争”消耗着人类无比宝贵的人生资源,这就是两老汉论争的“喻意”。一个“现代寓言”的寓意,艺术地隐藏于两老汉论争的表层故事里。
细读《天上有一只鹰》,就是要学会将作文语言局部的“比喻式叙述”升级为故事构思的整体性的“比喻式叙事”。整体性的“比喻式叙事”就是把表层故事底蕴与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某种生活哲理建立联系,这种“跨界”事物,靠着我们机智的发现和体验,可以让这个独立完整的故事底蕴概括、象征生活中另一种普遍存在的哲理。而达到文学写作水平的记叙文,是在讲了一个“跨界故事”之后,并不直接点破它的含义,而是让读者自己去领会和感悟,这就是我们把一个普通故事的写作升华为一种较强文学性的“现代寓言”写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