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往事(二题)
2020-11-11陈修平
□陈修平
斗 狗
在当下人们的眼里,吃狗肉是一件十分稀松平常之事,根本不值得一提。都说狗肉是滋补食品,冬季吃狗肉可以进补,于是众多人对吃狗肉很有热情。吃狗肉也很方便,每年天凉之后,不少餐馆酒店都会把狗肉作为热销菜品。这些狗肉,有从养殖场买来的,也有不少是盗狗贼从各个地方偷来卖的。吃客们并不在意这些狗肉是怎么来的,他们只在乎品评味道鲜美与否。
而我第一次吃狗肉的经历,却令我终生难忘。如今虽已过去四十年了,但只要有人提到狗肉,或者见到狗肉,甚至只要见到狗,那种复杂的滋味还不时涌上我的心头。
老家在一个较为偏僻的山村,村里只有二三十户人家。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有不少人家养了狗。这些狗并非什么名贵的品种,都是土生土长的“土狗”。狗崽子,不必花钱去买,村里人养的狗婆下了崽,就会无偿送给想要的人家;或是村外亲戚家养的狗婆下了崽,走亲戚就顺便带回来。那时也根本没有听说过如今这么多品种繁多价格昂贵的“名犬”,即使有,在那个连温饱都难以解决的年代,村里没有人会买,也没有人买得起。
村里人爱狗,几乎把自家养的狗视为家庭的一个成员。好狗一般守在自家门前,忠实履行着看家护院的职责。如果主人在村里串门或上田畈地里,狗有时也会摇头摆尾地跟着,在主人身前身后磨蹭着。那年月,虽然村里养了不少狗,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谁把自家的狗杀了吃了。即使狗因老了或病了死了,主人也不会剥皮吃狗肉,而是含着泪,找一处偏僻的干净地方埋了。那年月,也很少有盗狗贼。听说曾经有一个贼进村里偷狗,被村里人发现抓住了,打了一顿,还被扭送进了派出所,关了几天。之后,村里很多年再也没有出过盗狗贼。
八岁那年,我在村里小学上二年级。上学时,小伙伴们都是成群结队,一路有说有笑,甚至打打闹闹。
小学位于村子的入口处。每次上学,我们都要经过村里修仁家门前。修仁家就在我家隔壁,修仁与我父亲年纪差不多,但他辈分小,跟我是一辈的,按辈分,我叫他哥。村里三四十户人家,早先都是同一个祖先繁衍下来的。随着年代的推移,村里人就按照血缘亲疏关系自然形成了两三个分支,正如村里老人家所说,咱们村的人,都是一棵树上长出来的,长着长着,就分出了大枝小丫。虽然称呼修仁为哥,但他跟我家不是同一个大枝的,也就是说亲缘关系比较疏远。
修仁家养了一条狗,黑色的,狗婆。我们村里人称母狗为狗婆,称公狗为狗公。如果从修仁自家来看,这条黑狗婆应该是很尽职尽责的。每次我们五六个小伙伴一起上学,这条黑狗婆几乎都会守在门前。但在当时我和小伙伴们看来,这条黑狗婆非常讨厌。因为我们每次路过,它都会对着我们嗷嗷直叫,弄得我们纷纷躲避,心里害怕得要命,生怕被它咬了。修仁夫妻俩在家的时候,看到这种情况,就会跑到屋前,对着黑狗婆大声喝斥:“打包个东西,不认得人啦,村里人也叫!”并挡在我们身旁,护送我们走开。“打包个东西”是一种很恶毒的咒骂,在我们村里,一般是用来咒骂不听话的家畜家禽,有时候也听到大人用来咒骂极不听话的孩子,大概相当于“死东西”的意思。听村里老人家说过这个咒语的来由:旧社会,人们生活非常艰难,人死了或养的东西死了,就用草席或其他什么东西包裹一下,埋了。
骂归骂,但大多时候,修仁夫妻俩并不在家,总是起早摸黑去田畈地里忙;而他们家的黑狗婆又非常执拗,所以小伙伴们依然经常受到它的“威胁”。不过,黑狗婆虽然每回都叫得挺凶,但一直没咬过人。村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如果哪家的狗经常咬人,那狗的主人就应该主动把狗打死或吊死,免得继续祸害人。听说,村里以前就有咬人的狗被吊死在村后山岭的树上。村里大人虽然都知道修仁家的黑狗婆喜欢吓唬小孩,但面对这种状况,也不好要求修仁处理……
面对黑狗婆日复一日的“威胁”,小伙伴们就在一起商议,寻思着得治治这个可恶的家伙。于是,我们每次经过修仁家门前,事先就捡好石头放在口袋里,抓在手里。当黑狗婆对着我们上来嗷嗷直叫时,我们就“万石齐发”。然而,黑狗婆根本不怕我们的石头暗器,我们越是用石头袭击它,它就叫得越凶,把我们赶得更远才罢休。
硬的不行,那就只好来软的。小伙伴们聚在一起密谋,得把这条该死的黑狗婆整得叫不了。受歇后语“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启发,我们最后想出了一个“绝招”。肉包子,我们自己都很难吃上的,更不可能拿来喂狗啦,但我们这里有红薯。红薯的肉质黏黏的,不易散开。我们的“绝招”,就是把废针废钉插在红薯里,把红薯当成肉包子。那时候,村里的土地还是属于生产队集体的,稻谷产量很低。虽然米饭不够吃,但红薯还是不少,都是各家各户的自留地和开荒的地里种出来的。中午,家家户户炉灶上的铁锅里,少量的米饭下面,都会蒸上一大堆红薯。红薯,既可喂养家里的猪,也可以填饱人的肚子。我和小伙伴下午上学,一般也会带上一两个红薯,避免下午肚子饿得咕咕叫。不像现在,米饭不愁没得吃,红薯倒是成了稀罕物。
按照商议的结果,我们每人每天得上交一根废针或废钉。大家放学了,只要做完了作业,就在家里和外面偷偷地寻找废针废钉。废针,就是大人做针线活不小心弄断了针鼻的;废钉,就是弯曲的生了锈的铁钉。刚开始,我们是不敢从家里拿好针好钉的。小伙伴们排好了班,每天中午轮流由一人多带上一个红薯,然后藏在角落里,把大家搜罗来的废针废钉集中起来,认认真真地把废针废钉均匀地插进红薯里面。
经过修仁家门前,黑狗婆对着我们嚎叫时,我们就把藏了废针废钉的红薯扔给它吃。黑狗婆叼着红薯时,我们就远远地开心地看着。当时我们乐观的想法是,该死的黑狗婆,吃进了针和钉子,卡在喉咙里,你总叫不了吧!看你还能叫几天?!
然而,四五天下来,黑狗婆却没有事,看到我们,依旧大叫。
废针废钉找不到了,但规定的任务得完成。后来,我们只好每天从各自家中抽屉的针线包里偷偷取出一根好针,或者找出家中的好钉子。
计划大约进行到第十天的样子,那天晚饭时分,我们一家人正在吃饭,我听见旁边修仁家传出“咔……咔……”的声音,声音开始比较大,也比较密集,很是瘆人。我既兴奋又担心地猜想,肯定是黑狗婆中招啦,但我不敢表露出来,更不敢说出来。慢慢地,那声音微弱了,断断续续的。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那声音彻底停止了。
当晚,我们一家人准备洗脸睡觉的时候,门敲响了。我心里顿时慌了:“完了完了,肯定是被修仁哥发现了,到我家告状来啦!”因为我和小伙伴把红薯扔给黑狗婆吃的时候,有两三次,被修仁哥上一年级的儿子看到过。但我们当时只是希望,只要黑狗婆不追着我们嚎叫就行啦,根本没想要它的命啊!
门开了。
修仁哥的老婆圣兰嫂端着一个小碗进来了,对我爹我娘说:“叔叔,婶婶,我家狗死了,端了一点狗肉来,你们尝尝。家家户户都分了一点,别嫌少。”
我娘就问:“今天白天都看到你家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死啦?”
“不知怎么的,可能吃错了东西吧。”圣兰嫂顿了一下,又说,“死了也好,省得再吓唬小孩。”
圣兰嫂虽是这么说,但我明显觉察到她的语气、她的表情均流露出不舍。
我的脸上火烤了一般烫。幸亏那时候还没通电,点的是昏黄的煤油灯。
圣兰嫂走后,娘把碗端到我面前:“狗肉好,细佬你没吃过狗肉,你先吃!”
说实话,那狗肉真香,我之前从没吃过狗肉,闻着那香味的一刹那,我忍不住往喉咙里咽了两下口水,但我并没有端起来吃。
“细佬你吃呀!”在娘催促下,我拿起筷子夹了两三块狗肉吃了。当时的滋味说不清楚,口里的滋味确实很鲜美,我一个人完全可以吃下去,但和心里复杂的滋味混合着,令我不好意思往下咽。懊悔?惭愧?感激?……各种复杂的滋味掺杂在一起,确实不怎么好受,可是年幼的我又分不大清楚,究竟是哪一种滋味,似乎都有一点点吧!
我把碗递给娘。
“不好吃呀?”娘问。
我摇摇头。
“那你怎么不吃呀?”
我说,我吃饱了。
之后,娘和爹、哥哥、姐姐先后尝了几小块,都说:“狗肉真的蛮香哦!”
那天晚上,我到很晚还没有入睡,脑子里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回想着我和小伙伴们与黑狗婆之间的纠葛,想着圣兰嫂端着狗肉来我家时的话语和表情。迷迷糊糊中,黑狗婆临死前痛苦的“咔……咔……”声,仿佛一直在我耳畔回响……
次日早上,和小伙伴们一起上学。奇怪的是,似乎就像提前商量好了一样,大家都没有提及昨晚吃狗肉之事;经过修仁家门前时,我注意到,大家也都没有把目光望向他家,而且不约而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修仁家门口后,我们又继续有说有笑地向学校走去。我不知道,小伙伴们是不是也同我的心情一样……
随着打工潮的兴起,老家村里人纷纷外出务工或经商。如今,平常村里只有几位老人留守,我娘也在老家。只有到了过年,村里才会出现短暂的热闹。
前些日子回家,看到村里冷冷清清,我跟娘说,您不肯跟着我们在城里,那您养条土狗,做个伴吧!
娘说,不养啦,村里没人敢养狗啦!养了,一到冬天,就会被盗狗贼惦记。原来村里人多,盗狗贼不敢进来。现在,吃狗肉的多了,一些不务正业的盗狗贼很嚣张,见了狗就会想法子偷走。还记得圣兰嫂不?她也还在村里,住在她儿子新盖的房子里。她孙女去年正月给她买了一条不大的但听说好贵的宠物狗,给她做伴,但年底就被贼给偷走了……
冬天,朋友在酒店聚餐的时候,总喜欢点上一盘狗肉。每回,我都吃得很忐忑,担心吃到盗狗贼偷来的给人家看家护院的狗,也会自然而然地想起修仁家的黑狗婆,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吃狗肉的情景。
剃 头
家乡那一带管理发叫剃头。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在老家就接受过剃头师傅上门服务。
据村里上了年纪的人讲,大凡剃头的师傅,先辈都曾有人做过“轿夫佬”(旧社会给地主官宦抬轿子之人),其他人是不屑于干这一营生的。剃头师傅所在的村子很少,也比较小,一般的村子不能与剃头的村子通婚,否则就是侮祖辱宗。“轿夫儿”就算再出众,一般人家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他;“轿夫女”就是再漂亮,也只能在其他剃头的人家栖身……
虽然不少人因传统世俗内心瞧不起剃头的,但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家乡人表面上对剃头师傅还是客客气气的。剃头师傅每隔半个月来一次村里,吃饭是“轮供”,一家一家轮流转,说是家常便饭,其实比平时总要多上一两个菜碗。
那年月,一个村子一个剃头师傅,包村制,绝不会有人来抢生意。给我们村剃头的师傅姓葛,名字绝少听人叫过,喊他吃饭跟他打招呼都只称葛师傅。葛师傅身材较高,长着一双善良的眼睛,面容很谦和,说话低声细气的,就连走路也总半低着头,在村里剃了二三十个年头,没人见他发过脾气。葛师傅人缘好,请他剃头的村子和“包头”的人也就逐年多了起来。村里男人一般都“包头”,一年六元钱;男孩满周岁后也开始“包头”,价钱是大人的一半。满周岁剃的第一个头,还兴给剃头师傅包礼钱,多少不论,只为讨一个平安吉利。
在我的印象中,葛师傅早先只会剃两种头,一种是“光头”,一种是“平头”。“光头”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剃的,其余人等一律以“平头”论处。剃“光头”的人样子很可笑,只见他们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微微眯缝着双眼,脸上浮现着惬意,任由葛师傅的剃头刀刮得头发根滋滋作响。完了,到太阳底下一晃,真可谓油光锃亮。
老人们剃头都蛮积极的,他们总是念叨:“剃上一个头,抵吃半斤肉!”他们认为,头发太长,会吸收人体更多的营养,也就自然会影响身体。葛师傅一到村里,只要不去田畈地里干活的,都早早地到了祖厅(即村里的祠堂,全村统一在这里剃头),按照先来后到依次接受葛师傅服务。如果遇上年纪特别大的老长辈来了,他们就会让老长辈先剃,而老长辈们一般也会坚持按照先后次序来。经过一番谦让,最终还是秩序井然。青年人则不同,愿意剃的时候就剃,不愿剃错过了就错过了,不当一回事。少数青年人还干脆跟大人提出不“包头”,蓄着那时被视为时髦的长头发。最不愿剃头的还要数我们小孩子,因为剃头刀子很锋利,剃头时不能乱动,我们受不了那个约束,每次总是在父母再三催促甚至柴棍押送下磨磨蹭蹭到了祖厅。葛师傅刚放下剃剪,还没容他用毛刷刷净钻到我们耳朵和颈部的头发,我们就把圈在脖子上的围巾一甩,溜了……
后来,葛师傅又学会了剃“干部头”。不过,剃“干部头”要看对象,一般只有大队干部、小队干部和村里学校的老师才有剃这种头的“资格”。剃完之后,葛师傅还要细细地梳理一番,或四六分,或三七分,时间明显花得多一些。我当时觉得那种头蛮神气的,又透着几缕斯文,于是头脑中又多了一份遐想:“大了一定也要剃上这么个头!”
有时候,村里一些开朗的媳妇也会到祖厅去,甜甜地叫上一声葛师傅,请他帮忙把头发剪短一些。完了,拍拍衣服上沾的头发,摸摸头发的长短,又甜甜地说上一声“多谢!”(给女人剪头发是不收钱的);比较满意的还会送上一个甜甜的微笑,葛师傅不知是否看到,脸上还是那么平和,又忙着给下一个罩上围巾……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去了县城的师范学校上学。县城离家里只有二十来里路,所以我一般每隔两周周末就回一次家。正是基于这个原因,父亲继续给我在葛师傅那里包了头。我本来不同意,但父亲说城里剃一个头就得花上一两元,我只好作罢。每次回家剃头,虽然我明显感觉到葛师傅比以前剃得更要认真,剪完之后还要细细地修整一番,但回到学校还是要被同学们围着笑上一两天,有的同学甚至还在头上乱摸,摸得我心里怪难受的,可又不能发火,因为同学们也不是恶意的。没人的时候,我就拿着镜子认真地审视着,满头一律是半寸长短的头发。再看看周围其他同学,各种不同的发型,衬着一张张充满朝气的脸,洋气得很;想想自己的头剃得也确实够土的,怪不得同学们笑,就下决心下一年再也不在葛师傅那儿剃头了。
这样过了一年。
第二年正月初九,葛师傅又到了我们村里剃开春第一个头,顺便看看村里今年有多少人“包头”。父亲又替我和他一起包了头,正月里,我不想惹父母不快,不好提不包的事,只好又剃了一个头。上学之后,我干脆不回家,周末也待在学校里。即使回家,也根据多年的经验,错过葛师傅到村里剃头的日子。为了能在县城的理发店理发,我平时节俭着,零食几乎与我绝缘,电影也很少光顾。在理发店洗头,理发,吹风,在宽大的玻璃镜前一照,神气得连自己也不敢相信。寒假回家的前一天,我又特意上了一下理发店……
年关到了,葛师傅又到村里给大人小孩剃过年头,并顺便收一年的剃头钱。到我家收钱时,我正坐在火炉旁看书。葛师傅想到我还没剃头,就叫我赶快剃一个过年,父亲也跟着叫我剃一个。我起先低着头不作声,后来被逼得没办法,只好抬起头来说:“等上学后再剃!”葛师傅盯着我的头看了好一阵(寒假还只刚过两天,在县城理发店吹过风的头发还没乱),听了我的话,我看到他脸上瞬即变得有点尴尬,接着又不自然地勉强笑了笑,对父亲说:“平伢子现在这个头蛮好的,不剃就算了。”父亲拿了十二元钱给他,他又拿回了六元钱递给父亲。父亲说:“葛师傅,你别弄错了,我们家两人包头,是十二元。”葛师傅又不自然地笑着说:“平伢子今年也就年头剃了一个,就不算包了。”父亲又递了几回钱,并为我说了些歉意的话,但葛师傅硬是不肯收我的那份钱。
师范毕业,我参加了工作,分到了外地。过年回家,看到来村里剃头的是一个和我年岁相仿的后生。一问旁人,才知葛师傅因身体不好,换了他儿子上户剃头。小葛师傅也长着一双和老葛师傅一样善良的眼睛,一样谦和的脸,不过比老葛师傅多了一脸阳光,而且剃头的种类比老葛师傅丰富得多。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他会根据各人的头型剃适合的发式。听人说,老葛师傅前面专门让小葛师傅到他一个亲戚(原来也是上户剃头的)在城里开的理发店学了一年。小葛师傅一开始并不想上户剃头,也想在城里开一家理发店。当时有一个说法,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他觉得应该把握这个机会;但老葛师傅说几个村子还有不少“包头”的老宾主,不能因为开理发店赚钱多而对老宾主们失信失义,除非别人不要你剃。小葛师傅最终还是尊重了父亲的安排,接了父亲的班,走村串户剃头。虽然暂时失去了赚钱多的机会,但小葛师傅剃起头来还是非常认真。听说一些原来停止“包头”的人又续上包了,到祖厅去剪发的女性也由原来的妇女发展到尚未婚嫁的姑娘甚至还在读书的女中学生,不过她们都是趁没人等待剃头的空隙时间去的,怕耽搁了小葛师傅的工夫。完了,她们(或者她们的母亲)还会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点心”表表谢意。后来还听人家说,小葛师傅在邻村剃头,一个姑娘喜欢上了他,只等她的父母众亲通过,两人就能结成秦晋之好……
两年后,我又到了市里脱产进修。那时,市里管剃头的地方叫发廊,一个个发廊门前彩灯闪烁,四壁几乎全都镶嵌上了玻璃镜,很明亮,很美气,伴着各种洗发精护发素的香气,撩人鼻孔,舒服得很。每当到了该剃头的时候,同寝室的几位学友就一起出门:“走,上发廊去!”一天,接到父亲来信,信中除了一如既往地叮嘱我好好读书好好做人之外,还顺带提到了老葛师傅病逝的消息。也闹不清什么缘故,当时的我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老家人都陆陆续续外出打工了,留守村里的只有几位老人。因为“包头”的人太少,小葛师傅早就不上门剃头了。听说他与邻村那位相好的姑娘怀孕后,女方家庭也不好再坚决反对,两人最终走到了一起。夫妻俩在县城开了家理发店,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如今,每次过年回家,经过祖厅门前,我总会不自觉地往里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