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是天生的“坏”小孩

徐诗韵

“人如果没有梦想，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我的梦想就是做一名旅行家，像古代的徐霞客一样，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用文字记录每一次美好……”在一场班级演讲比赛中，学生周兴（化名）发表了名为《让梦想的足迹遍及天涯》的演讲。看着讲台上的周兴——身姿瘦削硬挺，眼神坚定，年轻的声音略带颤抖却并不迟疑，我深感欣慰。他曾调皮捣蛋，也曾迷茫退缩，如今却在全班同学面前勇敢发声。文字和语言改变了他，梦想的力量推动他成长。

今年上半年复课后，八年级的语文课进展到了主题为演讲的第四单元。第一堂课，学习闻一多的即兴演讲《最后一次讲演》，我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问题。我计划通过范读、齐声朗读、学生领读的方式，让他们感受作者气势磅礴的语言艺术。但学生在齐声朗读时却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语气软绵绵的，缺乏情感投入;学生代表领读时，更是表现糟糕：领读学生语调越抑扬顿挫、情绪越昂扬澎湃，其他学生越不屑一顾，当他读到“今天，这里有没有特务？你站出来！是好汉的你站出来”时，以“小霸王”周兴为首的几个调皮学生更是捂着嘴发出嗤笑声。我心中不悦，当即制止了他们。

课后，我一直在反思这篇慷慨激昂的演讲稿不能引发学生情感共鸣的原因。经过思考和调研，我调整了课堂内容——做了大量历史背景的铺垫和阅读材料的补充，引导学生想象自己是演讲现场的一名进步青年，感受现场氛围……这一次，学生逐渐进入状态，一个个手捧课本，身板挺得笔直，语气铿锵、语调激昂。看到学生们的变化，我开心不已，但还没高兴多久，就见教室角落的周兴依然软软地趴在桌上，抖着腿，有一声没一声地随口应和着。我忍下怒火，暗暗在心里记下了一笔。课后，我布置了一个练笔作业，写一篇关于“青春与梦想”的演讲稿，字数不作要求，写出真情实感即可。

第二天，我收到了五花八门的“梦想”，有想当警察的，有想当医生的，有想当网红主播的，还有想变成猪天天睡觉的……孩子们诙谐生动的梦想令我忍俊不禁。但当我打开周兴的作文本，发现上面只有五个大字：“我没有梦想”。回想他在课上懒洋洋、不肯开口读书的模样，我决定好好和他谈一谈。

趁着课间休息，我将他叫到办公室，问他想不想体验一下一周不做作业的感觉。他眼神瞬间亮了。我告诉他，我打算举办一场演讲比赛，前三名可以一周不写语文作业。他瞥我一眼，满眼不信：“哪有这种好事？就算有也轮不到我头上，懒得弄哦。”我决定采取激将法：“亏你的小伙伴都说你最厉害，竟然连个比赛都不敢参加。”他不答话。我趁热打铁地补充道：“你的小伙伴们都报名参加了，你不上也行，以后别人回家没作业，你还要‘苦兮兮地写作业，随你啊。”他没说话，默默走了，但我感觉鱼儿已经上钩了。

接下来的一周，学生们在我的激励和引导下，上课尤其认真。我在课程中穿插了不少诸如《我相信》等现代小诗，他们在诵读过程中会增加表情和肢体语言来模仿演讲现场，越读越起劲。演讲活动单元不再枯燥无聊。更惊喜的是，以前不爱听课的周兴居然跟上了我的节奏，开始和同学互动，也报名参加了演讲比赛。

但没过几天，周兴主动来找我，说要退赛。我问他原因，他说，这次演讲的主题是“青春与梦想”，但“梦想”这个词离他太远了。我愣了一下，想起周兴的班主任跟我说过他的家庭情况——爸爸涉毒入狱，母亲改嫁，一直和爷爷奶奶生活。说话间，他下意识避着我的眼神，我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吊儿郎当、桀骜不驯的男孩背后，隐藏着一颗自卑而敏感的心。我心中难过，没有责备他，也没有安慰、开解他。我不想让一个刚刚敞开心扉的孩子难堪，便转移话题，说起我在武汉上大学、在英国交流学习和在农村学校支教的故事。他听得津津有味，问我：“我以后也有机会出去看看吗？”我回答：“事在人为，一定会有的。”

离比赛还有七天，很多学生都利用下课时间练习，只有周兴坐在角落里，像在发呆，又像在思考。我默默观察他，但没有再找他谈话。人的成长需要时间，教育者需要耐心等待，揠苗助长只会适得其反。离比赛只有三天了，他还是沉默，我有点失望，感觉自己像守株待兔的“傻农夫”，大概是不会等到想要的结果了。

谁想这天午休，周兴又来办公室找我，有些别扭地说同学们天天练演讲，吵得他没法休息，想让我帮他确定演讲题目，也能去吵他们，这才公平。终于等到回应了，我心中暗喜，却摆出一脸正色，说：“我不能帮你定题目，不过我们可以一起想。”他一脸苦色：“其实我想了好多天了，只是想不到什么高大上的梦想。”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此时正是引导他的好时候，我立即道：“难道梦想一定要高大上吗？梦想也可以很接地气。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买下校门口糖果店橱窗里展示的最大、最漂亮的那根棒棒糖。于是我花了近两年时间，终于攒够钱，买下了它。”“那糖好吃吗？”“没我想象中的好吃，但是感觉很满足，那是我第一次品尝到梦想的味道。”他无语道：“吃糖也算梦想，那我天天想出去玩也算梦想了？”“当然，在家玩游戏玩得好的，叫职业电竞选手，在外面游玩玩得好的，叫旅行家。”“我喜欢到处转悠，我就把当个旅行家作为梦想吧。”

谈笑间，周兴不知不觉打开了话匣子，也确定了演讲主题。他还主动向我请教演讲稿的写法，我给出建议并提醒他，还有两天就比赛了，一定要抓紧时间练习，上台演讲不是件容易的事。周兴仰着头表示，晚自习还会来找我，不练好不回家，绝不会在大家面前丢脸。我又好气又好笑，但想想这个“小霸王”也懂得向老师求助了，又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考虑到周兴的演讲基础较差、赛前准备时间紧迫，我为他安排的练习计划紧凑又忙碌。周兴默默坚持了下来，但他毕竟缺乏经验，多少有些紧张。我便建议他将演讲比赛当成一个小游戏，参加就有奖，赢了有大奖，输了也没有什么惩罚，怎样都不亏。

演讲比赛中，这个大男孩的表现虽然还有很多不足，但足够引人注目。比赛结束了，周兴没有进前三，这个结果我并不意外，一两天的速成，怎能比得上其他同学一个月辛苦的付出？但结果已经不重要了，相信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获得了掌声，也拥有了“梦想”，能够在课堂上挺直腰板大声朗读，也能在课后和其他同学积极交流。没有什么比他的改變和成长更可贵。

没有谁是天生的“坏”小孩，也没有谁是真正的“笨”小孩，如果大人早早给孩子下了消极的“定论”，教育的意义何在？

现代教育学认为：“学生是发展中的人。”我们应该为学生的每一点改变喝彩、每一次进步“点赞”，用真心守护一株株幼苗成长，让美丽的梦想之花在希望的原野上尽情绽放。

（工作单位：江苏省泰州市海军中学）

责任编辑：孙雨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