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林·格雷的画像》与王尔德的女性观

李婕

摘要：在对王尔德的女性观的研究中，大多数研究结果认为王尔德塑造了大批“新女性”，认为他的众多作品都体现了其进步的女性观。但是，通过对王尔德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进行文本细读可以发现这种说法不够确当。王尔德的女性观总的来说没有跳出父权家庭制的制约，是比较保守的。

关键词：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女性观

Abstract：In the study of Oscar Wilde's concept of women， most of the research results believe that Oscar Wilde created a large number of "new women"， and many of his works reflect his progressive concept of women. However， with a close reading of Wilde's only novel The Portrait of Dorian Gray， it can be found that Wilde's concept of women has not jumped out of the restriction of patriarchal family system， which is conservative.

Key words： Oscar Wilde;The Portrait of Dorian Gray;concept of women

一、 引言

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1854-1900）是19世纪英国最伟大的作家与艺术家之一，“他的写作涉及诗歌、童话、长篇和短篇小说、散文、论文、杂文和戏剧，且每一种体裁的作品都给世人留下了珠玑之作。”[1]（1）这位被公认的才子一生颇具传奇色彩，自身独特的生活经历和其所处的社会背景使得其作品被打上了王尔德与维多利亚的双重烙印。因为其极高的研究价值，针对王尔德的研究“几乎在研究对象产生的同时就开始了”[2]（26）总的来说，针对王尔德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唯美主义之上，“王尔德的唯美主义新解读、戏剧研究、诗歌研究、女性意识等属于前沿问题。”[3]（56）而在为数不多的王尔德的女性观或女性主义层面的研究中，认为王尔德拥有先进的女性观的研究结果占绝大多数。《道林·格雷的画像》是王尔德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用于反映其女性观是可行的，对其进行文本细读可以发现王尔德塑造了“正面”女性角色和塑造了反面女性角色，其女性观放在女性主义刚刚兴起的19世纪和今天来看都是保守的。

二、 反面的女性形象

长久以来，人们对《道林·格雷的画像》的研究都聚焦于道林·格雷及其画像背后的意义，或者聚焦道林与画家巴兹尔和引诱者亨利勋爵的关系等。不管怎样，这个故事看起来主要是关于一个男人的，这也是从女性主义解读这篇小说较少的原因。但是，虽然笔墨不多，小说中其实也塑造了许多形形色色的女性角色。对这些女性角色的书写从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王尔德的女性观。总的来说，王尔德塑造的女性角色多为反面的，她们都比较脸谱化。

纵观全书，着墨较多的有文太太，亨利夫人、纳尔巴勒夫人和蒙茂斯公爵夫人。文太太是道林·格雷初次爱上的女演员茜比尔·文的母亲，王尔德将她描写得十分病态，“容颜已逝，满脸倦容”[4]68根据文中的描述，她早年和一位上流人士私奔却惨遭抛弃，自己带着一儿一女在剧院讨生活。在发现女儿有可能也爱上了一位上流人士之后她一开始表现得十分抗拒，规劝茜比尔踏实工作，放弃来自不同阶级的虚无爱情。但是，她并未像《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中的母亲一样坚定地阻止女儿踏进自己认为的“深渊”，而是在考虑到道林·格雷可能十分富有之后改变了主意。认为“这段婚姻倒也值得考虑”，“世俗的狡诈如同波浪一般打在她的耳廓上，诡计的箭矢从她身旁射过。”最终，她的女儿走向了自杀的悲剧，可以说和文太太的世俗也有关系。文中王尔德对她的形容都是贬义词，塑造了一个“戴着假戒指”的病态拜金且懦弱的老女人形象。

第二个就是亨利勋爵的妻子亨利夫人。亨利勋爵和亨利夫人一直都过着名存实亡的婚姻生活，丝毫没有夫妻情分。道林·格雷初次见到亨利夫人的时候这样评价她，“她是一个古怪的女人，身上的裙子总像是在怒火中被设计出来，在激动的时刻被穿到身上。她动不动就会爱上某个人，只是她的热情从来得不到回报，她只好将幻想都保留在心里。她总想把自己打扮得倾国倾城，却只是显得邋里邋遢。”[4]51这段描写显得亨利夫人轻浮且没有自知之明。在谈及钢琴和艺术的时候，她说“瓦格纳的音乐是我的最爱。他的音乐声太大了，这样一来，就算整场演出期间都在说话，别人也听不到。这是个大大的好处。”[4]51这显得她十分粗俗。除此之外，书中还用了“神经质般的”，“跟在外面淋了一夜雨的天堂鸟一样”等带贬损意义的形容。诸如此类的描述使得亨利夫人十分滥情，肤浅且俗不可耐的形象跃然纸上。

第三个是纳伯勒夫人，她是大使纳伯勒的妻子。亨利勋爵形容她“异常丑陋”[4]198她在众人眼中十分聪明，也是一位贤内助。但是紧接着的描述就会让读者大跌眼镜。她的丈夫去世之后，她将几个女儿都嫁给了有钱的老头，女儿回家探亲也遭她嫌弃。更重要的是，已经上了年纪的她时常和仍旧青春的道林·格雷调情，并拿死去的丈夫说笑。诸如此类的描述和情节让纳伯勒夫人看起来十分拜金，轻浮，可知前文所写的众人对她的好评实则是一种讽刺。

以上是一些着墨较多的反面女性形象，除此之外，王尔德还提笔带过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配角，但是无一例外的不讨喜。例如，温德伦夫人，是亨利勋爵的姐姐，一开始她“没有一桩丑闻”[4]172可是到了后來也变得堕落，“没有哪一个正派女人还愿意在海德公园里和她同乘一辆马车，连她的孩子也不允许跟她一起生活。”[4]172卢克斯顿夫人，“四十七岁，打扮得过于讲究，长着鹰钩鼻子，她总是不遗余力地败坏自己的名声，只可惜她太过平凡，所以没人相信她是个坏女人，就为了这个，她简直失望透顶。”[4]200; 厄尔林妮子太太，“此人很普通，却爱出风头。”[4]200;艾丽斯·查普曼夫人，是纳巴勒夫人的女儿，“邋里邋遢，呆头呆脑，长着那种一见就忘的典型英国人的脸。”[4]200德·费罗尔夫人，一位衣着暴露却极受男士们欢迎的女人，一连结了四次婚，王尔德在文中讽刺她“在她第三任丈夫死的时候，她伤心欲绝，头发都变成了金色。”[4]201蒙茅斯公爵夫人，她的丈夫蒙茅斯是一位比她大得多的六十岁的老头，不仅如此，她也不顾道德纲常，常和道林·格雷厮混。书中评价她“很聪明，对一个女人来说，聪明过头了。”[4]205

三、 “正面”的女性形象

如果说认为王尔德在《道林·格雷的画像》中塑造的全是丑陋粗俗的反面女性形象的话也许有失公允，在书中也有几个“正面”的女性人物，不过，她们最后的结局都昭示着王尔德自身对这些光辉的女性存在可能性的质疑。

在所有的女性角色中，最引人注目的应当是道林· 格雷初次爱上的女演员茜比尔·文。可以说，她是青春，完美和艺术的化身。首先，和道林·格雷一样，茜比尔·文拥有蓬勃的青春和绝伦的美貌：“她二八年华，一张小脸如同娇艳的花朵，她的头小小的，很有希腊人的特点，一头深棕色的头发编成发辫盘在头上，她有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眼神深邃，充满了热情，她的朱唇好似玫瑰的花瓣。”[4]57她是一个剧场的演员，常常出演莎士比亚的戏剧。道林·格雷几乎是对她一见钟情，他觉得茜比尔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4]57他认为茜比尔娇小的身体里藏着不可思议的灵魂，使他充满了敬畏，她是个天才，却“永远都不是”[4]62茜比尔本身。也就是说，道林·格雷完全将茜比尔当作一个艺术和完美的理想化身，他所爱的并非茜比尔此人，而是她身上完美的艺术性。他对茜比尔的戏剧表演有一种狂烈的热情，以致他不久之后就向她求婚。反观茜比尔在得知自己得到了道林· 格雷的爱时，决定不再沉湎于戏剧和艺术的世界，做回真实的自己。于是，当她再次登上舞台时表演效果欠佳，而这次的瑕疵就使得道林·格雷狠心地抛弃了她。当茜比尔苦苦哀求时，道林·格雷却觉得她“肤浅又愚蠢······不过是个有张漂亮脸蛋的三流演员罢了！”[4]101不久之后，心灰意冷的茜比尔就结束了自己年仅十七岁的生命。这段爱情就这样戛然而止，无疾而终了。

第二位与道林·格雷关系比较密切且看起来正面的女性人物是道林·格雷的母亲，玛格丽特·德弗罗。文中的玛格丽特·德弗罗十分漂亮且具有浪漫情怀，是个“美人胚子”[4]36，“最动人的尤物之一”[4]37但是出生贵族的她却不顾父亲凯尔索勋爵的反对，和一个穷小子私奔了。这种贵族女子跨越阶级勇敢追爱的情节倒是十分符合“新女性”的设定，和王尔德差不多同一时期的易卜生的名剧《玩偶之家》就因女主角的出走而名噪一时。在王尔德这里，玛格丽特·德弗罗出走的具体细节不仅被模糊了，而且出走的结局也是不成功的。在她和她的丈夫度过短短几个礼拜之后，丈夫就死于非命。她不管是出于被迫还是自愿，又回到了原来的家庭。在道林·格雷出生之后，她紧接着也去世了，留给世界的只有以前的艳名和世人的指指点点，因为她归家之后仍旧不搭理自己的父亲，使老父凯尔索勋爵陷入孤独。所以，仔细思考就会发现，王尔德明面上塑造了一个正面的具有浪漫主义情怀勇敢为爱出走的“新女性”形象，实则并不看好玛格丽特·德弗罗的这种行为，并且隐隐有谴责她的不负责任。她的出走是失败的，或者说在王尔德的笔下注定失败。

四、 保守的女性观

在国内，目前对王尔德的女性观的研究在王尔德研究中目前还没有得到大量的关注。以篇名为筛选条件，输入“王尔德”与“女性观”，在中国知网上可以查找到七篇论文，其中一篇硕士论文，六篇期刊论文，发表时间在2006年至2017年之间。这说明目前在国内专门针对王尔德的女性观研究的数量不多，但是也引起了一些学者持续的关注。而在这七篇论文中，有六篇都认为王尔德是站在支持女权的立场，拥有超前的女性观，只有一篇期刊论文认为王尔德的女性观是落后的。但是，数量的多寡并不能保证结果的科学性。通过上文对《道林·格雷的画像》中众女性形象的梳理可以发现，王尔德笔下的女性形形色色，但绝大部分是负面的形象。她们中有粗俗浅薄的，如亨利夫人，纳伯勒夫人;狡诈虚荣的如文太太，德·费罗尔夫人;轻佻滥情的如纳伯勒夫人，蒙茅斯公爵夫人;头脑简单不讨喜的如卢克斯顿夫人，艾丽斯·查普曼夫人等等。如果说王尔德尽是刻画丑陋的女性角色有失公允的话，文中倒也是有那么一两个空有美名的“正面形象”。但是她们不是走向死亡，就是自甘堕落，或者用自己的行动证明自己仍旧是思想落后的女性。

具体说来，代表着极致的美丽与纯洁的茜比尔自杀了，未尝不是一种王尔德认为完美女性不存在的证明，她原本代表着崇高的艺术，结果在遇到了道林·格雷陷入爱河之后就放弃了自己的艺术天分，生活以道林·格雷为中心，就像女性主义先锋在《第二性》中所说的“有时她放弃自己的独立，仅仅作为私通的女人，她還经常愿意做出妥协，······恋爱的烦恼绝不会使她的职业热情有所增加，她只会焦急于阻挡她走上伟大的爱情的这条道理的生活。”[5]271所以，她并非一个独立的女性，在王尔德的笔下也只能被抛弃，因为王尔德曾借亨利勋爵的口说“我们已经解放了她们，而她们依旧奴性不改地寻找她们地主人，她们喜欢被人主宰地感觉。”[4]118这也就是为什么茜比尔演砸了戏剧就遭到了抛弃，首先，她被认为不是一个独立的女性，仍旧局限于庸俗之流，其次，王尔德认为女人都有一种奴性，当这种奴性一显现出来就不再值得爱了。再如亨利勋爵的姐姐，她一开始也是个正派女子，但是结局也是自甘堕落使得自己被上流社交圈和自己的儿女抛弃。道林·格雷的母亲是个美丽的贵族小姐，却和穷小子私奔，看似突破了父权和阶级的挟制，是个冲破牢笼的“独立的新女性”，但是她随后又在丈夫死后回到了父亲身边，自己不久之后也死去了。这就使得她轰轰烈烈的出走成了一个笑话。这种明面上称赞但紧接着讽刺的叙事手法使得几个看起来“正面”的角色从侧面衬托出女性的懦弱与头脑简单。

所以，通过文本细读来分析王尔德在《道林·格雷的画像》中所塑造的女性形象，完全可以得出她们都是带着一种父权的眼光来批判的反面女性角色。可以得出王尔德的女性观是停留在男权至上的层面的保守的女性观这一结论。秉承着这种女性观的王尔德“原本也无心来塑造什么好女人，甚或并不相信有“好女人”的存在。”[6]91出了对人物的剖析，王尔德借男主角们之口们对全体女性的评价也都是负面的，诸如“女人回受到所处时代的限制。就算是魅力，也不可能美化她们。了解她们的思想，就跟了解她们的软帽一样容易。”[4]58;“被崇拜才叫人生厌。女人对待我们就像人类对待神一样。她们崇拜我们，总是变着法儿地叫我们为她们做事儿。”[4]90;“只要有人在一边看，女人会和这世上任何一个人调情。”[4]233等等。

在王尔德的时代，女性主义已经开始兴起，1895年，女性主义（feminism）一词被正式载入牛津英语词典，说明女性主义思潮已经造成了大面积的社会影响。王尔德作为自称“我是我的时代的艺术和文化的象征性人物”[1]1的时尚弄潮儿，不可能没有受到影响。如果非要和女性主义搭边的话，他的生活和创作生涯中可能有这几件事：首先，他的母亲王尔德夫人和妻子康斯坦斯都是女权主义运动的支持者和参与者;其次，他1888年发表了一篇名为《英国的女诗人们》的随笔，赞颂了女诗人们被埋没的才华;最后，他1887年至1889年在一家名叫《妇女世界》（原名叫《淑女世界》）的刊物的主编，不仅用于自己发表作品，也为广大的女性作家提供了发表的平台。这几件事也是很多人片面地认为王尔德具有进步和超前的女性观的主要原因之一，这些学者大都认为“王尔德在妇女问题上有远见卓识，具有超前的女性观，对妇女争取女权给予支持。”[7]110对于这些事件，我们首先需要认清的是，王尔德的母亲与妻子的观点并不能代表王尔德本人的观点，何况由于王尔德的个人取向问题，他与妻子的情感联系并不十分紧密。其次，他所主编的刊物由原本的“淑女世界”改为“妇女世界”也不是主要因为他觉得原来的名字不够反映“反映妇女最关注的女性时代气息，即她们的女权思想。”，而是因为他觉得原来的名字太过俗气。最后，王尔德确实在1888年发表了名为《英国的女诗人们》的随笔为一些杰出女诗人正名，但阅读王尔德的散文全集就会发现，他也在1889年发表过一篇名为《伦敦的模特儿》的随笔，认为女模特们“在智力上是门外汉”[8]146，种种描述都带有贬损和物化女模特的倾向。无疑，王尔德对待女诗人和女模特有双重标准，这其实和弗兰克·哈里斯为他写的传记中的记载是一致的。在谈到对女人的看法时，他说“女人不是为爱情才制造出来，而是为了生儿育女”[9]326，而弗兰克这样评价王尔德“只有像埃伦·特里和撒拉·贝因哈特这样著名的女演员和杰出的妇女，才能博得奥斯卡的称颂。······此外，他对女性、特别是她们的头脑存在着根深蒂固的鄙视。”[9]325

五、 结语

总而言之，通过对《道林·格雷的画像》的文本细读，分析书中的女性形象可以发现，王尔德塑造的女性形象都是负面的，并且，文中他借人物之口对女性群体进行贬损的语句也随处可见。这些都能够充分反映他保守的女性观。虽然，他是一个文采斐然，对艺术具有独到见解的大师，但令人遗憾的是，他落后的女性观影响了他的创作，我们应该辩证地看待王尔德笔下的女性角色。

参考文献

[1]王尔德著，黄源深等譯.王尔德作品集[Z].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2]张介明.当代西方的王尔德研究[J].外国文学研究，2004（04）.

[3]刘新颖.1980—2017年国内王尔德研究文献计量与可视化分析[J].武夷学院学报，2018，37（11）.

[4]王尔德著，刘勇军译.道林格雷的画像[M].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

[5]西蒙娜·德·波伏娃著;陶铁柱译.第二性（全译本）[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4.

[6]乔国强.从《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文本结构看王尔德的女性观[J].外语研究，2017，34（02）.

[7]杨霓.试析王尔德的女性观[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06）.

[8]杨东霞，杨烈等译.王尔德全集（评论随笔卷）[M].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2000.

[9]弗兰克·哈里斯著;蔡新乐，张宁译. 奥斯卡·王尔德传[M]. 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 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