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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桥

2020-11-06邱玉洁

散文诗世界 2020年10期
关键词:蒙克断桥舍友

邱玉洁

所有的一切起源于一份探讨绘画与生活的作业。

绘画与生活。

我死死地盯着这五个字眼看。

我一直不太喜欢视觉性的东西,包括电影、电视。好像眼睛会欺骗现实一般,我惧怕看到。现实的画面远比艺术的绘画丰富残酷得多,它确凿无疑地摆在那里,冷漠而又骄傲地宣示一种存在。眼睛让我们主动介入了他人的世界,也在眼睛背后藏着我们自己的影子。一如我惧怕看到生活的影子,那种琐碎的、不安的、让我想要逃离的庸碌生活,虽然里面还留着我的爱。

舍友拉着我帮我恶补艺术方面的知识,什么表现主义、野兽派,从巴黎时装周说到音乐,她说得口干舌燥,我听得懵懵懂懂。有一份庆幸,也有一份温柔的落寞与哀伤。在舍友的帮助下,我翻了好多我第一次听说的那些奢侈品品牌的官网,执着地想要找到一点可以和爱德华·蒙克的《呐喊》联系上的东西,但我失败了。我知道一定有,只是它还藏在电脑的某个角落,就像随流水而来也随流水而逝的际遇一样。《呐喊》与我在某刻熔铸了生命与情感的契合,而那个与《呐喊》相连的另一半,我还没有找寻到它。

我没有发现《呐喊》与生活应用上的联系,却在网上看到了各种搞怪的《呐喊》版本。恐惧尖叫的抽象存在被消解成戏谑嘲弄乃至有点搞笑的一个个具体的人的图案。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褪去了,紧接着便是放声大笑。各种被不断复刻的尖叫图案,那一张张脸在飞速地重合,虽时有变化,但总是在假装恐惧地尖叫,在开心地尖叫着。舍友看到后,嘴圆成了O字形,竟和原版的《呐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恣肆的笑声又一次招摇而过。

我恶作剧般把原版的《呐喊》与恶搞版本的《呐喊》发给母亲看,母亲的反应也是极有趣的。母亲回复蒙克的画是“这画的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但对于那幅恶搞的《呐喊》,母亲回给我一长串嚣张的“哈哈”。

母亲不懂我在这幅画背后潜藏的哀伤,所以只是毫无知觉地大笑。我也跟在后面假装毫无知觉地大笑。我是很喜欢原版蛋彩画的,那种对于死亡、恐惧、忧郁的色彩在这幅画里一如难言的悲哀,鲜明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呐喊》总体的色调以一种强烈而又缠绵的暧昧感攫住人的灵魂。桥是脚底下现实踩着的桥,但远处的辉煌与海的哭泣却让内心的情感变得模糊不清。人在情感的线条里起伏着,随景色一同弯曲的身体昭示着人存在的焦虑与恐惧。但是,内在奔涌的情感与外现的色彩使得画面中那个尖叫的形象变得可疑而又多余起来。两个人在大路上正常地行走,但谁也难以觉察到这个挣扎痛苦着的灵魂。画面中这个试图捂着耳朵自我封闭的人身处这样扭曲的空间,失去了远近与存在的感觉。孤独的情感断桥由此出现。

这世间有太多的断桥。情感的断桥,理解的断桥,审美倾向的断桥,内心与世界的断桥,人与人的断桥,无数的断桥共同横亘成一道巨大的鸿沟,隔着一段空虚的距离,却像两条永不交错的射线。母亲看不明白,我也深知她看不明白。她看不懂这幅画,亦看不懂我的内心,虽然她自己也活在这种痛苦里,但或许已经习惯了。

大众审美与艺术审美之间的斗争从未止歇。过去是,未来也一直会这样。杜尚是近乎悲哀地认为艺术史是那个时代里公众平庸的表达,而那个时代里最好的东西却已经消失了。美本身存在于那里,不生不灭,不死不休,却因为审美的局限造成了其价值的社会性死亡。美变得愈发孤独。膨胀开的孤独简直像一头猪。

舍友让我换一幅,我却忽然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变得固执起来。《呐喊》的美在一瞬间与我的过往和现在的所有融为一体,独立而又突出地存在着。艺术是庸常生活里的点缀,在无限想象的宽广背后,我仿佛可以触碰到柔软。虽然目前的我还只是执着于看文字、听音乐,对于视觉接受的艺术半是抗拒半是逃避。就算是这样,我对蒙克的《呐喊》也是情有独钟了。一切色彩都已经化入了情感与灵魂,如同律动的文字与鸣响的曲调般,让我第一次在视觉的冲击下泪流满面。

看到搞怪版本的《呐喊》时,我是毫无芥蒂开心地大笑着的。严肃与搞笑之间浮现了一个巨大的凹坑,使我不得不仓皇后退。调侃戏谑的风格确是很好笑的。我惊异于自己的举动,却在笑得肚子疼之后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想:我肯定不会生气,肯定不会像那些誓死捍卫艺术尊严的老学究们气得直翘胡子。具有了烟火气与世俗化情调的艺术亦可以变得一样迷人。

我记得,曾经那些细碎快乐在历经一段时间后总会如同被大风刮过,恍若是零星的玫瑰短促地绽放在污泥里,然后枯萎、凋谢,循环往复,如此而已。我一直以为文字会帮我在糟糕的日子里留住它,而如今看来绘画也一样。我要试着去改变了。或许绘画是比文字更为明鲜而又持久地保留温暖与瞬间的媒介。

艺术家们并不将画作为一种反抗生活的工具,只是将其用来描摹自己的灵魂,并借此向观众传递他的忍耐与受难的温柔。一种接近神性之光的痛苦的温柔便透过鲜明的色彩抚摸着每一个辗转在困苦尘世中的人们了。

母亲活在并不如意的生活里,对于我若隐若现的痛苦并不敏感。各种无意义的声音与光在此前已经太多地充斥了我的世界,而她已经习惯了这样不安而又琐屑的生活。潜藏在《呐喊》背后隐秘的情绪,母亲感受不到,于是我还可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若无其事地插科打诨下去。情感、审美的断桥带来的安全感让我偷偷地松了一口,就像是在泥沼里演化出了呼吸的鳃。这样也好。

尼采在《善恶的彼岸》中说,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他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从前的我只是一味地回避逃离那种令我厌恶的琐碎的庸俗,精神上的虚弱暴露无遗,却不知自己要走向何方。如今的我庆幸着我与生活或者说是与我自己达成了和解。

原来,我只是不愿自己成为母亲那种样子,却愿意和母亲一样的人站在一起真诚地开怀大笑。我渴望拥有一片沾满阳光的叶丛,也渴望在有生之年看到长了胡子的蒙娜丽莎。崇高与大众的艺术之间,我不愿将二者争个高下,只期待着跨越庸俗的界限之后在这其中自由地穿梭。自由地穿梭于庸常与高雅之间,隐匿于千千万万的平凡人之中,又似乎有一点点不同。

我喜歡这样一种接地气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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