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向日葵开了

华明石

玉皇庙的向日葵开花了。

玉皇庙不是一个庙，它是一个村，在这个村的最高处，有个很小的玉皇庙。

玉皇庙村是个小山村，就在河南巩义，在豫西夹杂着黄土高原和丘陵的山区，这样的村很多，它实在是太普通了。

山区里，丘陵和黄土缠来绕去，一眼望去都是大片直立的黄土和和深色的山岭，在它们的夹缝中，有一块块零零碎碎的地。对山区的人来说，这一块块地太珍贵了，这些地变成了山路、农田和村民的住宅。你到这里来看，很少会看见笔直的路和整块的地，也很少会看见整片的村。村里的地都是东几块，西几块夹在深深的，纵横交错的山岭沟壑间，村民的房子都是东几幢，西几幢地散落在山脚或山腰，有的甚至建在山顶，看着怪美，但爬着难道就不累？

山区交通不便，生活不便，但景色不错。春天里，大峪沟镇慈云寺景区山上都是星星点点的桃花，当地为此每年举行桃花节，桃花节上，《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是必唱歌曲。秋天里，竹林镇的长寿山则是漫山红叶。那个漫山可不是形容，真的是整个山岭都满满地披上了一层深红夹杂浅红，浅黄夹杂深黄的颜色，当地每年为此也举办红叶节，红叶节的时候，山里到处都是看红叶的人。平时是没有什么人的，村子里静悄悄，连狗叫都很少，大部分人都到城里打工了，也不知道那段时间哪来的那么多人。红叶节一过，山里又静悄悄的，好像人与红叶一起消失了。当冬天下雪的时候，满山则覆满了白雪，大片直立的黄土露出一块块楮黄，黄土额头的大片白雪泛着银光，二种颜色相互冲撞又相互搀扶，在铅灰色的天空下，老让人担心大片的白雪要从黄土额头上掉下来。

这里缺水，所以他们自古以来都是种耐旱的庄稼。一年二季，冬季小麦，秋季玉米和小米。小米种得很少，小米成熟后鸟要来抢食，家里每天要派人到地头去赶鸟，所以没人愿意多种，大部分种的还是玉米。他们的祖先肯定试种过其它的庄稼，最后选择了这二种，肯定不会错。山区缺地，所以村里人把地看得很金贵，只要有地的地方都种满了玉米，即使没地的土坡，村民们也将它边上垒上石头，坡上平出梯田，一年年地平，一年年地垒，不是地的地方也变成了地，再种上玉米。

他们很少种向日葵，向日葵是油料作物，不顶饱，对缺地的地方来说，有块地，种小麦玉米都不够，谁会去种出油率低的向日葵。

玉皇庙今年种上向日葵也是没法，今年冬春天，天旱得厉害，小麥收割后，玉米就没种上。听村里人说，能种上玉米的时节就那半个月，如果那半个月没下雨，地就只能荒一季了，这里的地都是靠天吃饭。镇农委的技术人员就给老乡们出主意，说是种上向日葵。于是在弯弯曲曲的山路边，在山上山下的巴掌田里，都种上了向日葵。今年种向日葵，其实也有点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意思在内，总比地白白荒一季要好。

这天也真是怪了，上半年一直干旱，旱得许多村里的水都吃不上了，只能让送水车送水，当地村民家里都备有水窖，连镇政府也三天二头断水。可一到七月，基本上天天下雨，这可好了，正赶上向日葵抽穗拔节的时候，于是向日葵使劲地长，那宽大的叶片尽情地伸向太阳吸收能量，那花盘也没羞没臊地日长夜大。

终于，秋风刚起的时候，有一天大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村里人突然发现，向日葵开花了。

一片片浓绿色的向日葵地里，先是透出点点黄色，没几天，就是整片的金黄。一个个向日葵的大脸盘子迎着太阳，金色中匀点黄色，黄色中又洒点芝麻样的黑色，肆无忌惮地，风情万种地向人们展现出她全部的色彩。如果说向日葵是一个女性的话，她不大像传统的女子，克勤克俭地持家，低调小心地处世。她就像山里的没有经过应试教育的村姑或者从小长在山里的野孩子，太阳就像是她好久未见的亲人或是情愫暗生的情郎，只要太阳在的时候，她一直紧跟着太阳，尽情地展示她的美丽，骄傲地摆弄她的万千风情，在风中仿佛还能听见她银铃似的串串笑声。她毫不顾忌别人的眼光，也根本没想到要在乎别人的眼光。

山里的人平时不大见到向日葵，周边的人平时也不大看得见向日葵，现在在村头，在路旁，看见北方秋天那高远碧蓝的天空下，那一片片花盘大得吓人，颜色黄得耀眼的向日葵，不由得被吸引了，不由得被她们的艳丽、大胆和肆无忌惮的做派感动了。他们说不出为什么会感动，只是隐隐觉得，向日葵活出了他们（她们）自己心里想要的模样，也活出了他们（她们）心中想要的人的模样。

满山满谷地，满村满地的，都是来看向日葵的人，年轻的女孩自然站在花田里，嘴里说着“通美，通美”，摆出各种姿势和向日葵合影，久居不出的老人给自己的孩子带着坐在花田边，呆呆地看着向日葵，也不知在想啥，路过的也禁不住停下车看一会，拍个照，很快，玉皇庙村的路都开始堵车了。有些看的人还发了微视、抖音。抖音中的向日葵在蓝天下，在微风中死不要脸地颤动着金黄色的大脸盘自顾自美着，几只小蜜蜂欢快地飞来飞去……

平时默默无闻的玉皇庙，这几天，因了这几十亩零零碎碎地里的向日葵，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明年，如果雨水足了，玉皇庙就不一定再会种向日葵了，可她那肆无忌惮的黄色，她那对着太阳欢笑的大脸盘子，如同春天里娇艳的桃花，深秋里凝重的红叶一样，到了秋风刚起的时候，到了向日葵开花的节气，会让好多人，想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