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瓜
2020-11-06七戒
七戒
四月中旬,倒春寒总算过去,天气逐渐转暖。一场细雨,只是湿了地皮。晚饭后,石棚村的宝圣和媳妇商量说,明天咱该种瓜了吧,不能再耽误了。
媳妇小琴说,是该种了,瓜苗都育好了。大锁好像也是明天种瓜,咱们明天得早点起来,起晚了,水就被大锁抢光了。
小琴一提大锁,宝圣就绷起脸,说,你怎么知道?
小琴说,一个村子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知道了有啥奇怪?真是的。
宝圣用鼻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最初,小琴是与大锁搞对象,但是大锁父母迷信,找人批八字,说俩人绝对不成。大锁执意娶小琴,大锁母亲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大锁是孝子,愁得半个月头发白了一半。大锁的老舅在省城包工程干,让大锁过去。大锁在城里打工期间,小琴与宝圣好上了……小琴是爱大锁的,但是也没到爱得死去活来那种程度。她想,大锁父母那个态度,自己嫁过去也不会清净。宝圣以前也追过小琴,吃了几次软钉子就偃旗息鼓。小琴主动约宝圣,宝圣是一万个没想到。
早晨四点半,宝圣隐约听见闹钟响,但是眼睛就是睁不开,翻个身又呼呼睡过去。五点半钟宝圣被媳妇推醒,急忙穿衣,扒拉一口饭,套上牛车,带着水箱、瓜苗、干粮和一些工具,就匆匆出发。
宝圣家的瓜地和大锁家的瓜地相邻,都在石棚沟北面的山坡上。地很贫瘠,土层薄,到处是风化后的碎石板碎石块。不过因为地里的石头含有硒元素,长出的瓜叫“硒砂瓜”,不但特别甜,还有抗癌保健作用,因而这几年一到收获季节,水果贩子就会蜂拥入村,收瓜。
牛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缓缓而行,颠簸得很厉害,空铁皮水箱不时发出“咣咣”的声响。
路上,宝圣扒拉着手指头和媳妇算经济账。一棵瓜苗子成本价是九毛,人工钱不算,一亩地能种五百棵,咱家二亩半地……
小琴说,你就别唱喜歌了,咱这鬼地方十年九旱,到时候不下雨,还不得傻眼啊……
一个多小时后,牛车进入石棚沟。沟底某处有个泉眼,出水量很小。泉水流出后,汇集在一个小水潭里。宝圣家要种瓜必须先到那里取水。一到水潭边,两口子傻眼了,水潭几乎见底。小琴埋怨起宝圣来,都怪你,昨晚不消停,起来晚了,水肯定被大锁抢走了。
夫妻俩把水一瓢一瓢舀进水桶,水桶满了,就提起来倒进水箱,费很大的劲儿,最后只搞到半水箱的水。宝圣紧着脸,拿鞭子打牛,赶车向自家的瓜地行进。
到了地方,看到大锁正弯腰撅腚在地里忙活。牛车停在地头,卸了套的老牛拴在“耳箱”的铁环上。一排排嫩绿嫩绿的瓜苗已经种到地里了。大锁看到宝圣夫妻就直起腰打招呼,宝圣用鼻子“嗯”了一声,赶紧卸车。
宝圣在地里用铁铲子挖坑,小琴负责把瓜苗栽进坑里,然后每一个坑里再浇进半瓢水。最后一道工序是培土。
中午休息,对付了一口干粮,大锁喊宝圣过去坐坐。论起来,两人还是没出五服的叔伯兄弟,从小光屁股长大,经常一起玩,网兔,抓鱼。也有“疯”恼了的时候,那就摔一跤,第二天还是好哥俩。大锁比宝圣只大三个月,宝圣从来不称大锁为哥。
宝圣不好意思不过去。哥俩坐在地头一块大石头上抽烟,闲聊。
大锁说,种完瓜,我还要回城打工,明天就走,这次是回来有事,顺便种瓜,这点地,老人舍不得荒了。看天吃饭,能剩几个钱?你怎么打算?干脆跟我一起打工算了。
宝圣说,俺不走远,父母身体不好。我听说政府要给咱修水渠,解决干旱问题,我再守两年看看,不行再说。
大锁说,行,想打工给我打电话,咱哥俩谁和谁啊。
宝圣说,嗯,知道。那啥,你怎么一直不找对象?
大锁说,没遇见合适的。
宝圣使劲吸一口烟屁股,压低声音说,哥,我有句话一直憋着心里,不知……
大锁说,熊样,有话说。
那什么,你说实话,你和小琴到底……?宝圣话一出口,就觉得身体发紧。
大锁说,没。
宝圣说,我知道,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大锁说,哎吆,瘪犊子玩意儿和我玩这一套,起来,咱俩摔一跤……
二人在地头拉开架势,开始摔跤,尘土飞扬。
小琴远远地看见,以为哥俩打起来了,就急忙站起来跑过去,到跟前一看,放心了,二人嬉皮笑脸,根本就不是打架的样子。
太阳还有两竿子多高,宝圣两口子就准备收工,还有二百多棵瓜苗没种到地里,本来可以晚点收工,但是水不够。宝圣对小琴说,明天再干吧,没水了。大锁站在地头喊宝圣,你们是不是水没了?我有水,还能放出几桶水,过来吧……大锁不打算种那么多瓜,瓜地留下一半没种,一个人干活,忙不过来。
夕阳如烤红薯的截面,慢慢滚下山脊,因为有夕光,天还没有完全黑。两辆牛车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一前一后,缓缓而行,车上的空水箱不时地发出“咣咣”的聲响。拉车的牛都饿了,渴望回家吃草,不用吆喝,就自己加快脚步,因而牛车颠簸得更厉害了。宝圣对小琴说,明天还得起早,大锁明天就走了,咱们把他剩下的地,帮他种上瓜,一旦年景好呢,打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咣咣,哐哐,咣啷啷……空铁皮水箱发出的响声空洞而单调。好在有山鸟婉转的啼鸣,一声一声传来,让单调的声音,不再那么单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