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窗内的灯光

韩少华

人生就如远行，在我蒙昧的日子里，最让我难忘的是我的一位老师窗内的灯光。

有一次，我写了一篇作文，抄袭了冰心先生《寄小读者》里面的几个句子。作文簿发下来，得了个好成绩。我虽很得意，却又有点儿不安。偷偷看看那几处抄袭的地方，竟无一处不加了一串串长长的红圈！直到回家吃完晚饭，我一直觉得坐卧难稳。于是干脆又回到学校，来到住校老师们的宿舍前。

透过浓黑的树影，我看到了那样一点亮光——昏黄、微弱，从一扇小小的窗格内浸了出来。我迎着那点灯光，半自疑又半自勉地，终于举起手敲了敲房门。

“进来。”老师的声音低而弱。

等我肃立在老师那张旧书桌旁，又忙不迭地深深鞠了一躬之后，我觉出老师是在边打量我，边放下手里的笔，随之缓缓地问道：“这么晚了，跑到学校里做什么？”

我低着头，没敢吭声，只从衣袋里掏出那本作文簿。

两束温和而又严肃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脸上。我的头低得更深了。只好嗫（niè）嗫嚅 （rú）嚅地说：“这、这篇作文、里头有我抄袭人家的话……”

老师没等我说完，一笑，轻轻撑着木椅的扶手慢慢起身来，在书架中取出一本封面微微泛黄的小书——那竟是一本冰心的《寄小读者》！

“怎么，你是不是想：抄名家的句子，是之谓‘剽窃？”

我仿佛觉出老师憔悴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微妙的笑意，心里略松快了些，只得点了点头。

老师好像并不急于了却那桩作文簿上的“公案”，而是用他那低而弱的语声说：“我问你，你自幼开口学话是跟谁学的？”

“跟……跟我的妈妈。”

“孩子跟母亲学说话，能算剽窃吗？”

“可、可我这是写作文呀！”

“可你也是孩子呀！”老师望着我，缓缓归了座，见我已略抬起头，就眯细了一双不免含着倦意的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案头那本作文簿，接着说：“口头上学说话，要模仿;笔头上学作文，就不要模仿了么？一边吃奶，一边学话，只要你日后不忘记母亲的恩情，也就算是好孩子了……”

这时候，不知我从哪里来了一股子勇气，竟抬眼直望着自己的老师，更斗胆抢过话来，问道：“那、那作文呢？”“学童习文，得人一字之教，必当终身奉为‘一字师。你仿了谁的文章，自己心里便老老实实地认人家当老师，不就很好了么？”

也许是一股孩子气的执着吧，我竟反问起自己的老师：“那您也别给我打红圈呀！”

老师却默默微笑，缓声轻语着：“从你这通篇文章看，你那几处抄引，也还算上下可以贯串下来，不生硬，就足见你并不是图省力硬掰的了，这难道不该略加奖励么——我给你加的也只不过是单圈罢了……你看这里！”

老师说着，顺手翻开我的作文簿，指着结尾一段。那确实是我绞得脑筋生疼之后才落笔的，果然得到了老师给重重加上的双圈。“这几句么，我看，就是你从自己心里掏出来的了。这样的文章，哪怕它还嫩气得很，也值得给它加上双圈！”

我好像懂了许多，又好像还有许多许多没有懂……

半年以后我毕业了。有一天我拿着上中学后的第一本作文簿匆匆跑回母校，却发现老师的小屋门上挂着一把微锈的铁锁——他生病住院了。离去之前，我从残破的窗纸漏孔中向老师的小屋里望了望——迎着我的视线，昂然站在案头的，是那盏油灯：灯油几乎熬干了……

时光过去了近四十年。在这人生的长途中，我经历过荒山的凶险和陋巷的幽曲，而无论是黄昏还是深夜，只要我发现了远处的一盏灯光，就会猛地想起我的老师窗内的那盏灯。那熬了自己的生命，却给人以启迪、给人以振奋、给人以光明和希望的，永不会在我心头熄灭的灯！

思考：

老師窗内的灯光成为“我”心头永不会熄灭的灯！请结合文中的具体事例，说说其中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