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洪印象
2020-11-06寿澍雨陈林旭吴雄飞麻洪友
寿澍雨 陈林旭 吴雄飞 麻洪友
寿 洪
绍兴文理学院兰亭书法艺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小学书法课程建设研究中心主任。中国艺术研究院高级访问学者,浙江省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篆刻·书画教育》、《尚艺》杂志特约编辑,王冕研究会副会长。
书法,一种以艺术为名的生活
——寿洪书法艺术的生活陈述
首先,我得作一个说明:作为女儿,对父亲寿洪的书法艺术,我能做的,只是陈述他在日常书写中生活状态,算不得艺术评论。
凡为他人作艺术评论者,大多是名人名家。末学才浅,于书法之名份,虽耳濡目染十多年,仍只闻得一息墨香而已,安敢置喙?然,于女儿之身份,自父亲为我脚下垫两块红砖习字始,至今我也算得上是父亲书法艺术生活中最亲密的见证者,没有之一了。故,父亲要求由我,来对他的书法作一点叙事或者陈述,是希望从一个日常生活的视角,来呈现一个书法艺术践行者的真相。
我猜想,把生活当作艺术,在书法艺术中生活,或者追求艺术一样的生活,在生活中追求艺术。这点意思,也许比较符合父亲真实的内心了?
大概在五年级的时候,我 “霸占”了父亲的书房。记不清用哪些理由说服的,于是,他撤退到阁楼。这件事情他印象深刻,至今逢人描述我的过去,这一节是必提的故事;大学面试时我的陈述材料中,这一节是必写的故事。
书房,应该是读书人日常生活中最“奢华”的场所。自我记事以来,父亲的书房,占用了家里最大的房间。书多,满满一墙;桌大,睡上两三个人绰绰有余。他在书房里的生活,看书、读帖、写字,寒来暑往,大抵如此。上个世纪80年代,父亲在浙江师范大学读的是历史系,故藏书大半是中国古代的史籍,有全套《二十四史》、《资治通鉴》、《十三经》等等,但更多是系列的书帖,还有许多复印的资料,我印象最深的是书桌对面的白墙壁上,挂着复印放大、且一页一页粘贴成横卷的颜真卿《祭侄文稿》和孙过庭《书谱》。据说这些是1989年暑假他在杭州工人文化宫参加浙江省书协(抑或是青年书协)集训时的资料,以日本二玄社的出版物做复印的母版,当时复印机是稀有之物,花了大价钱的,——用父亲的话来讲,高清原图,值得,可以追寻真相,还原古代书家日常书写的原生态。父亲日后要求我临摹,读帖须穿越,得与古人交心,尽可能去判断古人真实的书写状态、书写生活的真相。
窃以为,读书人年轻时大多做过博览群书的美梦,我想方设法去“霸占”书房,这应该是当初的原因之一。大书房变成了我的卧室,睡在的四周充溢着翰墨之气的床上,书架上的书基本没有搬动,可以放肆地翻阅,有很多新奇的发现。而屋顶的阁楼成了书房,空间变小了,施展的气场太小了。父亲就动了楼下客厅的主意,在母亲的包容下,不久把整个客厅的背景墙改造成大型磁性墙板,用来肆无忌惮的张贴、悬挂千奇百怪的大作。
自此,整个居家都变成了大大的书房了;自此,书籍与书法——这个本该在书房里的主题,在父亲的折腾下,成了生活居家的全部主题,把日常生活过成了书法艺术,把写字变成了日常生活核心内容。父亲以为日常生活状态下的书写,也许不是高大上的书法艺术创作,却是最接近于古代文人日常书写的原生态;古人的经典书作,大都是融入生活的日常书写,眼耳鼻舌身意、柴米油盐酱醋,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皆可成为笔豪锋芒下的叙事。
买纸、搬纸、藏纸、裁纸、折纸、铺纸、拉纸、抬纸、挂纸、收纸、还有扔纸、焚纸,大都成了废纸。我经常参与其中,从不解到了解,从误解到理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此生活,迷茫是有的、痛苦是有的,愉悦也是有的,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情,而且不一定会成功,虽心有不甘,不放弃、不抛弃,只有把书法当作生活来过,才能守得住这一方墨池。
父亲提起过,大学时代买过一本林语堂的《生活的艺术》,读过很多遍,对他影响很大。林语堂书中描绘了庄子的淡泊,鼓盆而歌,陶渊明的闲适,归去来兮桃花源,以及品茗行令,观山玩水,看云鉴石,养花蓄鸟,听雨赏雪,吟风弄月……林语堂将中国人日常生活,描绘成旷怀达观,陶情遣兴的样子,无论是诗样人生、才情人生、幽默人生、智慧人生,无论不幸的、艰辛的、有幸的生活,融入艺术的生活,皆可成为“完美生活的范本,快意人生的典型”,——这就是生活的艺术了。
把生活当作艺术,生命在天地间就豁然开朗了,这是生活的哲学;把书法融入生活,艺术的生命力在天地间同样也会豁然开朗,这是书法的哲学。
在撰写此文时,父亲在微信给我发过这样一段文字:一、我的书法学习与生活能完全结合,这是个重点;我的学习与工作,职业与爱好都是书法,生活中的人与物、教与学,清谈与研究都与书法密切相关联的;我一直追寻古人的日常生活中的书写状态。二、关于书法艺术本体的学习,重点有三次,89年的省書协,99年的北师大,09年的中国艺术研究院;我从小到工作前是学颜与魏碑;工作后,前十年学米南宫、王觉斯的尺牍,后十多年皈依王系,主要在王羲之十七帖、怀素小草千文、孙过庭书谱之间交替。三、我的艺术指导思想接近道家,阴阳有无、矛盾论、辩证法,这与佛学中的空与色,儒学中的中与庸,同工异曲。
这里的前两点,我是基本清楚的。第三点,回忆父亲的日常生活中的言谈,逐渐变得脉络清晰了。他曾经说过许多这样的话:把每个字当作一个生命体,它有神态表情,有姿态颜值,字要有生命力,须有阴阳有无、空色轮回,形势平衡;描述书法都是反义词,如长短、粗细、浓淡、枯湿、大小、提按、顿挫等等,反义词就是对立统一,就是阴阳辩证;用笔如水,清澈、细腻、流畅,结构如山,体量、空灵、通透;要善于制造矛盾,更要善于化解矛盾……生活与和艺术的哲学,原来就是一脉相承的啊!书法,只有浸润在日常生活中,才能活着,才会有生命力。
这才是书法能传承了数千年的秘密。
我以为,父亲在书法学习的过程中,依据的主要不是西方美术学的形式构成理论,而是道家哲学思想。无论是书法用笔技法、结构空间,还是章法布局、色彩搭配,都离不开阴阳辩证之道。如:结构空间,无非是墨之黑与纸之白在平面上划分空间,黑白相互对立又统一,从而在视觉上达到立体、和谐之美感。在用笔技法方面,不应一味用掌握控制毛笔的想法来写字,而应了解、顺应、运用笔性,使得其为我所用,从而做到下笔成形、笔随心动。再如:字形有大小之分,字势有欹正之变,字态有工整飘逸之别,须相互搭配整合才能使得行书章法布局通篇气息流畅、统一协调。
当然,在一件书法作品中还有无法用技法剖析的部分,这才是一件作品不能被复制的根本原因。书家在创作时,气场外放融入毫端,形成独特了风度、气息,能体现其情志品性,或沉重凄怆,或神思飘逸,或恬淡虚无,或踌躇满志。正如《书谱》中写道:“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字如人生,有黑有白,有方有圆,有奔雷坠石之奇,有鸿飞兽骇之资,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如此,跌宕起伏,富有阴阳变化,方才是美。
父亲本职工作是做书法教学的。在父亲几十年来,日日勤写不辍,真正做到了无间临池之志。在书法教学领域,由于历史学的背景,常会给他带来了另一种思考。父亲常说,书法不是一个独立的学科,必须依托、结合其他学科,如文字学、历史学等,用不同的角度解读、感悟书法。比如用历史连结书法,以史学的视角了解书法家所处的时代,知晓书法家的生平、情志、书法主张,分析其作品因何情而感、又为何事而作的。由此,在厘清古代书家创作的背景后,再来临习书帖,更能深入,事半功倍。他主张根植传统,临古学古,尤工二王。临习碑帖,如同与古人进行一场跨越千百年的对话。思接千载,神交古人。窥其根源,析其笔法,感悟古人的情致与笔调的调和,学习古人书写的状态,从而达到心与笔相通的境界。
父亲是一个性情中人。喜怒哀乐,坦诚而活。他经常与友人小酌几杯后挥毫泼墨,乘着酒兴创作。每每得意之作,常在酒后一笔挥就,率性而成。作为兰亭书法艺术学院的书法教授,父亲主张践行圣人之教,他认为教育是生命和生命交流,也是心灵与心灵交融的过程。因此,他想做一名有心灵智慧的老师,教一批会思考的学生。父亲经常问自己:做到了吗?还没有,那就继续努力!
行文至此,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书法是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会不会就像人类是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一样无解?
庚子新冠,数月闭关,我目睹父亲大量的作品书写,让我明白,书法艺术原来可以当作日常生活来过!
(寿澍雨 复旦大学医学博士在读 2020.8.8)
寻曲记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清空。
来到传说很多,听闻已久的骆家塘和高村之间的这片高坡,寿洪最初的那点忐忑,变得愈加忐忑。
浙师大,历史系,还未来得及有太多的感觉;红楼含秀,绿树成荫,却也似没再多可圈可点。
朱达老师说的“看到了寿洪的书法就毫不犹豫地录取了”,对于寿洪,还来不及过多的惊喜——除了点点遇到伯乐之感的小骄傲,迷茫,是书法者寿洪进入大学校园最初的状态,谁不说艺术家的一生就是永不满足的一生,永远探索的一生呢。
大学毕业入职绍兴兰亭书法艺术学院后的寿洪,自然还是如此。不然他就无需再在近在咫尺的老家诸暨再设一个场,一方可任由自己放懷,任由自己纵情,任由自己挥洒的翰墨天地。
不把心中那点纠结一倾而出,定格在长的纸,方的纸,白的纸,灰的纸,抑或所最爱的金色的纸上,就不是寿洪了。
虽仍是常觉纸上空茫茫一片,但笔墨纸砚,已经子丑寅卯般条清理明,他只需要将宫商角徵羽融会贯通,有绍兴童子功底子和师大深潜砚边浅耕艺社那份磨砺的加持,寿洪自然如鱼得水,轻松得觅新曲。
墨香和孤灯常是属于书者的专属陪伴。寿洪却比常人幸运,爱妻、爱女,还有接踵而来的校友、学友、老友、益友、知友、书友、诤友、胜友……常伴左右。高朋满座之际,你方写罢我落笔;纸来墨往之间,纸头和心头摸索多年的那点间歇性困惑,便解了困,便化作笔下如虬枝般柔韧缠绕的形象,书者如也,那是专属于寿洪的曲曲绵绵柔柔切切的心画。
书写,继续书写吧。融入性书写,绵延不绝地书写。
这不是一日三餐,但胜过一日三餐。
(会稽山南麓掬斋主人陈林旭 稿于2020.8.15晨)
山阴道上笔峥嵘
旧友寿洪君是我的大学同窗,当年浙师大有着很好的书法篆刻艺术学习氛围,暨阳寿洪一手老辣的童子功颜体楷书一出手便震动师大书画圈。
非艺术专业出身的一般归类于书法爱好者,但浙师大的人文学院(原为中文系和历史系)似乎可以成为个例,这里走出来的具有书法专业水平的人不少,其中有的已为中书协会员,有的则在专业院校从事书画教学,他们在创作、理论、教学方面展现出很专业的水平。绍兴兰亭书法学院副教授寿洪君就是其中翘楚,从历史专业毕业后即走上书法教席,足以证明其书法水平当列为专业者。
不说寿洪兄自带陈老莲杨铁崖家乡的艺术基因,也不说山阴人本身包裹着兰亭雅意的书道气质,在师大历史系砚边艺社内对古帖的手摹心追,一切是围绕中国书法的经典展开的,这种虔诚的态度和对专业的自觉追求,不是能以一个爱好者所能简单定位的。事实上寿洪君在书法的探寻中,似乎没有怎么走过弯路,从一开始他的切入便是取法乎上的,以颜鲁公雄强一路打开书法大门,紧扣唐,并上溯晋,过宋元,逮明清,“苟知其术,适可兼通”,不知不觉便打通了帖学的经脉。如果要问这样的学习之路与美院专业学习比较有什么异同之处的话,除了对书法经典的必备理解和技术消化之外,对历史的系统学习无疑是有神助之功的。至少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中,可以把书法史这一支脉看得更为清晰,从而在理论上拥有先导优势,这也许是不走弯路的窍门。当年在校的朱达、潘善助等老师教导的“大学生在学书法的同时,还要发挥理论的特长”,显然寿洪很好实践了老师的观点。
回归书法的本体,寿洪在教学相长中,技进乎于道,书法面目渐趋成熟老辣。观其近作,可得到两个关键词,雄强、精熟。雄强来自于他一直在颜书中汲取的精髓及其后于碑帖相结合的实践,从其格调来看,取法晋唐高古一路,又能兼擅清人篆隶之宽博,同时又“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汲古出新,既能继承历代传统,又不背离时代潮流;既能追求当今风尚,又不混同他人的弊俗。精熟则体现他在对各类书体的准确把握,不得不服寿洪对于笔性是十分敏感的,对的笔的把控是自由的,特别于小行草一路“潇洒流落,翰逸神飞”,可见近年其于此已达到“心不厌精,手不忘熟”的程度。当然精熟中其始终能从容把握法度,“规矩谙于胸襟,自然容与徘徊”,精熟而不野逸不流俗,是为难能可贵者也。
书法界有述而不作者,也有作而不述者的现象。于寿洪兄而言,依然保留当年的学习研究习惯,在不放弃书法史论研究的同时,重点于书法课程建设研究投入精力,技与道并进,着实厉害。
(海盐 吴雄飞2020.8.10)
与寿洪兄初识于1987年金秋,浙师大历史系砚边艺社的一次雅集,寿洪兄屏气凝神,挥洒大笔,酣畅大字跃然纸上,一众同好惊呼折服。此后三年的艺社雅集,交流切磋,相交日深。寿洪兄习书用功颇勤,汉隶、魏碑、唐楷、宋人行草,广有涉猎,书艺日进。
大学毕业后,寿洪兄仍孜孜于书法,常闻其进修、访学、入展、获奖的喜讯,苦心的追求,终得正果,遂其所愿。
从我一个外行者的视角看寿洪兄的书法作品,一如风流潇洒的翩翩君子,有三大可爱之处:一是大气,骨力雄强、气势磅礴、摄人心魄。二是好看,线条多姿,结构多变,章法多致。三是耐品,有根,有趣,有情,有我。
寿洪兄正值盛年,天资聪颖,又勤奋不懈,必能不断超越自我,迈向书法艺术的巅峰。
(宁海 麻洪友2020.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