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亮了
2020-11-05史慧清
史慧清
和顺子走出矿区的时候,月儿正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像极了小时候藏在麦垛后面那个调皮的玩伴。
顺子是公司外派驻站安全员,他来自兄弟矿,四十出头,来塞外驻站也快一年了。头发黝黑,眼睛大大。晚上没事时他会领着大家酷走,给这个有些寂静的矿区增添一些喧闹。我碰到他的时候,他已酷走结束,我让他陪着去路上走走。
走出矿区,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坡路,像塞外高原上,舞动着的一条黑色的泛着油光的绸缎。我们是这条绸缎上的一个个小点,奔跑跳跃,或急或缓,毫不起眼。
这条路上常跑着拉煤大车,它随意一声大吼,便吓得我们如受惊的野兔四处逃窜。更多的时候我们悄无声息,用尽气力改变着能改变的一切事物。矿区变大了,筒仓矗立起来了,在地下埋藏了多少亿年的煤见了天日。我们改变着这方狭小的天地,这方天地也无形地改变着我们。
我不知道月下的这条路上承载了多少故事,也许有擦肩而过的萍水相逢,有坚持不懈的拼搏进取,有望穿秋水的相思,又有归去来兮的平静,还有踏上新征程的迫不及待。只知道当见到那辆红色的通勤车时,我们会心潮澎湃欢喜异常。恨不得放声高歌,跳支劲舞,献上哈达,拿出马奶酒,送上我们最亲切的拥抱。那是一辆来自家乡的通勤车,它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从早跑到晚才能到达矿区。
那时的月儿,也会爬上杨树梢,默默地看着这里的一切。杨是北方特有的杨,如剑一般刺向天空,带着北方人的豪爽和侠义,一日日浸润着,温婉的来自南方的我们。看着天亮后一大群人欢欣鼓舞,携着大包小包鱼贯而入。矿山如同举办一场巨大的盛事,空气中弥漫着掩藏不住的喜悦,那群人似大雁南归。千里之外的地方,有美艳的娇妻、帅气的丈夫、鬓白的双亲、牙牙学语的幼童。满载着思念的路途,也变得异常温情。
路上没灯,只有那轮朦朦胧胧的月儿,若明若暗地陪我们前行。周遭的一切像一个昏昏欲睡的庞然大物,突起的山丘,突然低陷的洼地,高起的土塄,不算茂密的柳树林,无人的村庄,都乏力地躺在这静谧的夜中。我们的脚步声,还有三三两两下班后行走在路上的矿工,偶尔有一两辆大货车呼啸着而过,打破着夜的宁静。
顺子说他的孩子正在上小学,妻子也在矿上上班,他不想离开妻儿,但还是来到了塞外,遇到了我们。
他说这里的冬天真冷,长这么大,从未这么冷过,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妻子买了最厚的棉裤让他过冬。
说话间,我们已返回到矿区,那时的月儿亮了,她从厚厚的云层后面走了出来。那是一轮皎洁丰润的圆月,温柔地洒下银辉一片。
没有人知道月儿的使命,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眼里,还珍藏着多少故事。地下的人儿一日日望着月儿圆了又缺,缺了又圆,月儿目睹着人间沧桑,离合悲欢,一年年高悬。
不知道她是否还能记得,这群人何时来到这塞北高原偏僻的一隅,何时架起长长的运输皮带,何时白了青丝,何时又能梦圆。只看到她照亮了矿区,照亮了矿山人的脸庞,照亮了山那边、海那边的家乡,还有整个的世界。
月儿温柔地看着我们,我们静静地望着她,酣然睡去。背朝黄土,面朝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