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越想平静,却越容易陷入焦虑?
2020-11-02
最近这段日子,几乎一醒来就会看到无数的新闻。好的、坏的、求助的、感人的,从没有一个春天,让人这么焦虑过。为什么我们并不忙碌的时候,内心也难以彻底平静?如何接受自己的焦虑?如何汲取平静的力量?
英国哲学家、思想家阿兰·德波顿曾开创一间“人生学校”,为现代人们解答那些学校里不曾教过的人生话题。
今天的深读文章,就是“平静”这一节“情绪课”。面对纷杂的消息,我们仍旧需要内心的安宁。因为平静,让我们更有底气面对世界,更有勇气穿越黑夜。
一想到最终我们会获得深沉、永恒的平静,不禁心里美滋滋的。但是这种期待有时也会成为困扰之源。把目光锁定在一个表面看起来非常有吸引力,其实难以实现的目标上会导致失望与挫败感。我们在波澜不兴的心境之理想方面的投资越大,如果最终无法如愿以偿,那么就会越失望。结果当然是痛苦的,但是期望与现实之间存在的冲突又有其滑稽的一面。
比如,有一位瑜伽大师,长年累月在深山老林里修炼,终有一天学成之后,打点行装,准备教世人如何寻求内心的淡定从容。但是由于在机场行李提取处,他的行李迟迟没有出现,他焦虑万分,不知所措。举这个例子的意思不是说他的举止有多可笑。我们之所以欣慰,是因为我们发现,着急上火其实并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专利,世间众人皆是如此。
我们可别指望能够将焦虑去除得一干二净。我们的内心有许许多多根深蒂固的焦虑。困扰我们的并非某种特定的东西。回顾过往,我们无可避免地会得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结论:我们打心眼里就经常焦虑,这是人类的本质。我们每天都会关注这种或那种可能导致焦虑的事物,但是真正难以接受的是,焦虑是生命的一种永久特征,某种不可改变的、根深蒂固的特征——人生苦短,但是如此短暂的人生却有相当一部分时间要为此烦恼。
某些地方的人们的梦想就是旅行。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岛屿,我们最终找到了心灵的宁静:清澈的蓝天之下,在一座离城市十一个半小时的岛屿之上,煦暖的海水拍打着我们的双脚,我们住进了码头边上的海景别墅,盖着埃及羊毛被褥,享受着轻风吹拂。我们只要这样待上几个月时间,一大笔钱就没了。
或者,如果房子里的一切如我们所愿,我们也会无比平静,比如:每样东西各就其位,绝不乱堆乱放;朴实无华的墙壁、宽敞的储物空间、实木家具、石灰岩、嵌入式灯具以及数不胜数的新家电。
又或者,我们晋升到某个理想的职位;小说大卖;电影终于杀青;我们的股票市值飙升到了50亿英镑——我们走进一个坐满陌生人的房间,里面的每个人都认识我们!
再或者,生活中遇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人(这种想法往往也是我们最为珍视的),那么我们就会心平气和。这个人不仅善解人意,而且相处起来一点也不累,他善良、活泼、富有同情心,眼睛里不但充满了智慧的光芒,也流露出真情实意。我们愿意像孩子一样,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尽管我们做不到不吵不闹。
旅行、美、地位和爱——这是当代人的四大理想,我们以为从中可以获得向往已久的宁静。
尽管我们为追求这些目标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做出了巨大的承诺,但是没有一样东西能够起作用。在沙滩上我们一样会焦虑,在流光溢彩的家中,在公司销售节节攀升之际,在任何一个我们曾经向往的人的臂弯里,无论我们尽了多大的努力,一样会感到焦虑。焦虑是一种基本的常态,具体原因如下:——因为我们的身体极其脆弱:我们的身体是由各种各样脆弱的器官所组成的,这些器官无时无刻不在嘀嘀嗒嗒地计算着时间,最终它们会选择某一时刻停止工作。这不啻一场灾难。——因为我们在做出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时缺乏足够的信息:我们在前行时,或多或少是盲目的。——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移动媒体时代,有着丰富的想象力,所以妒忌和不安都会成为常态。——因为我们是最懂得焦虑的物种的后代,其他物种早已被狂野猛兽践踏并撕裂了。而且我们的骨子里还带有对大草原的恐惧,并将这种恐惧也带入了平静的郊区。——因为我们职业的晋升和经济上的成就,都取决于一种不受控制的资本主义引擎的强硬、竞争激烈、破坏性强、随机性大的操作方式。——因为我们的自尊与舒适感取决于那些我们无法控制的人,那些无论是行为与希望都无法与我们无缝对接的人。列举这些原因的目的并不是说我们没有更好或者更坏的方法来应对我们的处境。
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接受。第一要务就是: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我们是焦虑的而感到焦虑。出现这种情绪不代表生活出现了问题,它仅仅证明我们是活生生的人。
我们不能卸下孤独的负担。而孤独并非我们所独有。每个人都很孤独,只不过他们不愿意承认罢了。哪怕是富翁,或者恋爱中的人们也可能在孤独中挣扎,只是我们大家都不承认自己的真实面目而已。我们必须学会笑对焦虑——笑声是放松自我的、最张扬的表现方式。至此,我们原本暗暗承受的痛苦以“笑话”这种精心雕琢的社交用语呈现出来。我们必须独自承受。不过我们可以向同样备受折磨,受伤不浅,而且同样焦虑的邻人伸出我们的双臂,以一种最温柔的方式对他们说:“我知道……”
我们越是觉得平静重要,越会经常意识到,其实我们只有些许平静的时光,由此对于自己频繁地出现气恼和失望的感觉就会更加敏感。我们会觉得自己变得可笑、言不由衷。那么投身于平静是否意味着持续的平静呢?做出这样一种价值判断并不公正,因为我们并不可能永远都保持平静。我们应该致力于让自己变得更加平静,这才是真正有用的。你只有热情洋溢地追求平静之时,才是平静的爱好者,我们并不要求你在所有的时候都能保持平静。即便我们经常无法如愿,我们矢志不渝地追求平静也算是真心实意的表现。
我们的文化对于平静往往光说不练。我们当然不会瞧不起它。但是,同样地,我们并没有把平静看成是美好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因此,在我们深入了解之后,我們会发现,关于冷静生活或平静生活的想法,并不是一种真正正面的看法。当我们说某个人想要获得一种平静的生活,其实是在婉转地指责他们放弃了一种严肃而热情洋溢,当然也是更有收获、更具挑战性的生存方式。我们往往把拥有平静闲暇的时光与休养生息和退休时光相提并论。换言之,你只有在不需要面对激动人心的生活选择时,才会选择一种更为平静的生活。但是,这并不是平静在我们生活中的作用的真实写照。保持相对平静是从容面对多个领域中的生活方式的前提。选择平静的生活并不是做出让步——它往往更加精确地表明了我们应该如何更好地生活,才会奏出生活的华丽乐章。
我们的社会所做出的投资,即美好生活的关键因素,就是钱。我们经常被提醒,钱越多,满足感就越高。但是我们并不清楚,赚钱的过程中我们也投入了一系列内在的心理机会成本,而这些往往是被忽略的。为了得到财富,我们付出了一个又一个难以言状的夜晚;我们在与人相处时情绪越来越烦躁;与家人越来越疏远;甚至离生活也越来越遥远。我们不仅要看积累了多少财富,还要看在积累的过程中失去了多少平静。
我们的社会大肆宣传金钱的种种好处,但是为了赚钱,我们也放弃了很多对我们大有裨益的机会(如我们可能因此获得内心的安宁等),但社会对此则鲜有关注。……但是,当我们认真审视相关事实时,就会发现忙碌生活的附加成本非常高。这同样也是被我们忽视的成本。我们可能成了让人失望与被嘲讽的对象。
我们可能有能力关闭印度的某家工厂。在一个组织内部,我们每说一个字,别人都会无比尊敬,甚至战战兢兢地聆听着。但我们绝对不能做的是,承认自己也会疲惫,或午后只想坐在沙发上看书而已。我们不再表现出真性情,也不再表现出更具想象力和脆弱性的一面。我们所说的话影响力过于深远,所以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警惕,其他人还指望着我们的指导,把我们当成权威。渐渐地,除了自身的财富、地位,对于那些仍然爱着我们的人来说我们已经陌生了。我们越来越依赖于只看重我们所取得的成功的那些人的飘忽不定的注意力。我们的孩子不会特别高看我们了,配偶也越来越尖酸刻薄。我们可能富可敌国,但是,至少十年来,根本就没有一天闲工夫。……1204年是基督教历史上关键的一年。这一年,有一个富裕的年轻人(今天人称阿西西的圣弗朗西斯)自动放弃了世俗的一切。其实他拥有的东西还真不少,有好几套房子、一个农场、一条船。他这么做并非迫于外在压力。他只是觉得这些东西会干扰他获得真正想要的东西,即有机会思考基督的教义,去尊崇创世主,去欣赏花草树木,去帮助社会上最贫穷的人们。
中国文化也十分推崇隐士。所谓隐士就是那些抛下凡尘俗世,抛下政治与商界的种种纷扰,躲到深山老林里去的人。他们通常住在茅草屋里。这种传统始于公元四世纪。当时有一位政府官员名叫陶渊明,他自动放弃了朝廷的厚禄,归隐田园,务农、酿酒、写作。他的诗歌《饮酒》描绘了清贫的生活带给他的种种富足感: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陶渊明笔下的田园生活成了中国艺术与文学中的一个重要主题。陶渊明的草堂位于庐山附近。在他的精神鼓舞之下,其他人也渐渐看到了陋室草堂的妙處。
理论上说,我们纯粹可以出于个人决定而选择平静的生活,如果这确实是我们想要的。我们不需要征求他人的同意,不需要过多地考虑他人的态度是否与我们一致。我们希望可以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是真正独立的。但在实践中,我们究竟是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常的(言下之意是很多人可以看到且会赞成我们的做法),还是略显古怪(即有人觉得奇怪,甚至不赞成),这两者其实是有很大区别的。人类是一种社会动物,这意味着我们会不断地从身边人的行为举止中找到蛛丝马迹,由此来判断孰轻孰重。当然,这种说法并非绝对,我们关于什么是正常的整体想法,对我们的行为和思想会有一种强大的塑造力。拜金也好,喜欢折腾也罢,都是社会决定的。我们并不是一出生就知道创业,知道去加勒比海岸度假。我们从他人身上学会了生命中的重中之重,对成功有了自己的愿景,进而也有了远大的抱负。但是要平衡这一切,我们需要相应水平的文化帮助。
从理想的角度来看,人们会强烈地意识到,我们对平静的追求在美好生活中起到一种巨大的、中心的作用。但是,我们尚未拥有这一切。公众对于成功的愿景仍然过多地集中于激励与兴奋。要发生这种变化,我们就需要对平静的生活的价值,以及对平静的生活有所贡献的一切,有一种强有力的认可。我们所说的文化从本质上而言就是宣传和传播思想。文化对我们如何生活、如何思维、判断轻重缓急都有过暗示。西方文化就整体而论,在近几十年来,尤其注重于弘扬平静生活。我们需要更多伟大的、更有影响力的、声望更高的人站出来发声,宣扬平静生活的吸引力。在一个平静的乌托邦里,流行歌曲和火爆的电子游戏都会围绕着谦逊、耐心和对小确幸的欣赏而制作。此时此刻,这一切似乎还难以想象,因为在我们看来,流行不是应该与亢奋息息相关吗?但是,从理论上来说,要增加平静生活的吸引力并非不可能,只是略为困难而已。这种技能的出现是发展一种更平静的文化的关键,从而减轻了个人获得平静生活的难度。当然,这只是一种幻想,但是它为我们指明了一个重要的方向。我们希望这本——你马上要合上的这本书——是对更加平静的生活的一种微薄但真正有用的贡献。
(本文摘录自《人生学校:平静的力量》,[英]人生学校/编著,王绍祥/译,2018年11月由未读·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