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力红:《思考中医》
2020-11-02刘力红
龙子仲(本书初版责任编辑):刘力红博士你好!《思考中医》出版,应该说这本书点燃了许多人对中医的信心和热情。我看近来媒体对中医的关注是越来越多,不管是捧是骂,我想都是好现象。我想问的是:这三年来对《思考中医》的批评和共鸣很多很多,作为“思考”者,你对中医有些什么后续的思考?或者说,你对这些批评或共鸣有些什么样的回应?
刘力红(本书作者):中华民族是了不起的民族,中华文化是了不起的文化,这一点已经有很多的人在说、在论证。怎么个了不起呢?我想最大的一个了不起的就是她的生命力了不起。为什么中华文化有如此强的生命力?因为她适应性强,在每一小时代都能在其中找到适应和通变的内涵,很多时候看起来是被打倒了,但是她的精神不泯,她的元气植根很深,所以被打倒的只是形式。对于传统文化,我现在所持的是比较乐观的态度,她是不会泯灭的,传统文化不会泯灭,中医当然也不会泯灭。即便遇到一时的阻碍,即便很多的人不理解,甚或耻笑她,但这些都要过去,就像青春期的孩子有一段逆反心理,迟早会过去的。传统文化的内涵为什么适应于每一个时代呢?我想在以后的问题中再具体说。
2004年后我有幸拜在邓老、李老及卢崇汉老师门下,在他们的教导和影响下,才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李老从医近五十年,都是在基层滚打,尤其是在急危重症中滚打,他所著的《李可老中医急危重症疑难病经验专辑》告诉我们,中医对急危重症亦有非常之处,有的方面如心衰的抢救,不但不亚于西医,而且有胜于西医。再看2003年的SARS,似乎更能说明这一点。SARS来势凶猛,变化迅速,死亡率高,不可谓不急、不可谓不危、不可谓不重,广东的SARS因为中医的介入,死亡率仅3.8%,而与之一墙之隔的香港,因为中医介入很少,死亡率高达17%,这其实是中医于急危重症大有用武之地的一个明证,也是对我的一个很好的教诫。对于诸如此类的不妥之处,能够有人提出来批评,这是一件好事。当然批评也是要学问的,有的批评是善意的批评,这样的批评功德无量。有的是带着火气的批评,是要争高下的批评,对于武术是有高下之分,是要摆擂台,可是对于学问而言,对于道而言,是没有擂台的。所以带着火气去批评,往往会伤着批评者自己。而对于被批评者,善意的批评,当然会使你直接受益;带着火气的批评呢,若能安然受之,那益处会更大一些。所以,对于批评,我是由衷地感谢!
龙子仲:在中医发展命运的问题上,有个命题我觉得是绕不开的,那就是:中医是伪科学。许多人是拿这个来否定中医价值的。当然,在我看来,这命题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但是现在确实存在一种把“科学”制造成为精神准入证和生活准入证的倾向。所以中医和科学的关系,在现实的人心里头始终撇不开。《思考中医》书里其实也涉及对这个问题层面的论述,能不能集中谈谈你的看法?
刘力红:有关中医的科学性问题,2005年出的《哲眼看中医》较集中地谈到了这个问题,我在里面亦发有一篇文章谈到对中医科学性问题的思考。其实回想起来,科学在日常的意义上只不过是这个时代人们的一种习惯,就像四川人喜欢吃麻辣,谓之川菜,没有麻辣的菜,不管你怎么好,他也吃不下。中医之于现代人讲的科学,就像是四川人遇到了上海菜,甜叽叽的,尽管上海人吃得津津有味,可有人就是不习惯,就是受不了。所以对中医科不科学这个问题,我是感到越来越不想谈了,觉得治病,你说中医不科学,照样治好病,弄不好,就像是上海菜做好了,为了送给四川人吃,勉强加一些麻辣调料,结果呢?不伦不类!四川人吃不了,送回去,上海人也不想吃了。我看中医这几十年的情况很有些类似。
中醫是一门有完整理论体系的学问,凭借这个体系可以解决现在的很多问题,是这个时代很需要的一门医学。当然,由于中医产生在这么久远的年代,它的很多方式与这个时代的主流习惯相异,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呢?一方面,为了得到它的服务,时代必须要设法去习惯它;另一方面,在不影响它的服务功能的前提下,中医是否也可以改变它的一些方式,使得现代人比较容易习惯它呢?还有另一个问题,就是现代科学如何看待中医。我以为中医治病的理念、中医治病的方法,都是值得现代科学研究的。这里面有很多的奥秘,如果揭示出来,应该可以推动科学的发展,而这个工作应该是由搞现代科学的人去做,这样才有可能做出成绩来。当然中医可以配合这个工作,但绝不是由中医承担这个工作,如果由中医承担这个工作,就会搞成像现在这样,东不成西不就,一团糟。这些方面必须分清来,不能搞错位,错位了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龙子仲:中医传承,或者说中医教育问题,我觉得你书里谈了很多,对这个问题的感触也很深,好像这是你忧心的一个焦点。我这两年对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也有所体会。前阵子还写了篇文章,谈到“废医存药”时,说了一句话,叫“医之不存,药将焉附?”所以“存医”或者说存下真正谙熟中医思维的“医”其实很关键。而这就涉及中医教育问题。你觉得现在这种中医教育所存在问题的本质和解决的办法是什么?
刘力红:教育是一个大问题,也是一个难办的问题。从教育的根本要素而言,不外能教之人与可教之人两个方面。能教之人为师,可教之人为生,师生的有机结合,才能把教育搞好。
古代的学问很强调“师”这个要素,故曰“师道尊严”。所以教育实际是由师来把握。而现代的教育有很大的不同,教育基本不是由师来把握,而是由体制来把握,这是现代的知识型教育的一个重要特征。所以在现代的教育里,师的位置下降了。梅贻琦先生曾经说过:大学者,有大师之谓,非有大楼之谓也。现在的大学是有多少博士点、硕士点,多少课题之谓,非有大师之谓。
强调师的教育,实际是一种个性化的教育,这种个性化完全由师的风格来确定,所以形成了不同的师门、不同的流派,这样一个形式的教育,都是一竿子插到底的。以中医而言,理论与实际、基础与临床都是一师贯通,两千年的历史证明,这样的教育模式是适应这些学问的传承的。
20世纪以来,以师为主的个性化教育已不复存在,代之的是规模化的共性教育,中医的教育亦不例外。早几十年,从师门走出来的老一辈还在执教,情况稍稍好一些,这些年来,随着老一辈的相继故去,教育领地全都是清一色的科班生。一以贯之的师资被各就各位、各持一科的分段师资代替了,这就是中医教育的大现状。所以依我看,中医教育所存在问题的本质就是能教之人的问题,师资的问题,另外就是共性教育的模式不适应于这样一门个性化的学问。
一以贯之的师资没有了,教育的模式又这样格格不入,问题应该十分严重了,以至于一些老一辈称自己是中医的一代“完人”,而我现在对这个问题并不这样悲观。与历史长河相比,几十年不过一弹指,它总要过去的。这样的情况再持续一段时间,人们就会幡然醒悟,就会意识到个性化教育的可贵,就会重拾师道。正像孔子说的:岁寒方知松柏之后凋。现在也许岁还不够寒,所以还觉察不到松柏之可贵。但是应该为时不远了。
所以如果从这个角度看,从20世纪开始,中医所历经的风风雨雨也就不足为奇,不足为怪,这将是人们重新审视中医,重新重视中医,让中医的教育乃至中医的方方面面重新按照自己的路去走所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
《思考中医》出版后的这段时间里,我又先后拜了三位师父,先是于2004年6月拜著名老中医邓铁涛教授为师,并在邓老的引荐下于2004年7月前往山西灵石县拜当地名医李可老先生为师。邓老以近九十的高龄,尚自为中医事业奔走呼号,不遗余力,他老人家的精神,他老人家的人格无时无刻不在激励和鞭策着我。李老是位了不起的活菩萨,对于病人从来是有求必应,在他的面前我是深感无地自容,惭愧万分,他的人格、他的心量,是值得我一辈子学习的,他以大劑附子起救沉疴,更是令人大开眼目。2005年暑期,上苍垂怜,另一个师缘又悄然而降,我得以亲近心仪已久的具有火神之称的卢氏医学传人卢崇汉先生,并几经周折,终得于2006年元旦正式得列卢氏门墙,成为卢崇汉先生的上首弟子。卢氏医学至今已两百余年传承不断,师父之祖父亦即太师爷卢铸之乃清末名医郑钦安的得意弟子,尽得钦安医学真传,结合卢氏本具之学而成卢门火神一派。我书中谈到的颇具神奇色彩的田八味,其实就曾经是太师爷卢铸之的学生。入门之后,师父口传心授,明敲暗拨,数月间心身已然震动,深叹师门之奥妙、师道之尊严!所以,中医教育的问题要想获得解决,最终还是得回到这上面来的,这也是我亲身经历的感受。
龙子仲:其实我一直都很想请你给我讲一讲书中所述“开方就是开时间”这句话的更深广的含义。我直感上觉得这句话是很高明的。五运六气、子午流注这些观念,里面都有个时间问题。现在也有人谈“时间医学”,好像有一种暗合。前阵子看施今墨的一些资料,说到他在20世纪50年代乙脑流行的时候,收治百余人,其中治愈的98个人他就用了98种不同的方。我隐约觉得这里面也有个时间问题。你是怎么看的?
刘力红:“开方就是开时间”这个提法很妙,蕴义深广。首先要理解什么是开方,这个方代表了什么。方不是几味药就叫方,方其实就是一种阴阳的状态,五行是方,六十四卦是方,都是表明不同的阴阳状态。而人体为什么会生病呢?简单地说,就是阴阳的紊乱。所以要制定一个能够将这种紊乱的阴阳状态调整过来的对应的阴阳状态的方。《内经》里讲的“寒者热之,热者寒之,盛者泻之,虚者补之”反映的就是这个意思。时间也是一样,中国人的时间不是纯粹的计时数字,而是对阴阳不同状态的刻度与标记,所以中国人用以计时的单位是干支,而不是阿拉伯数字。干支的根本含义就是五行,也就是不同的阴阳状态。因此,方也好,时间也好,其内蕴是相同的。从这个角度来看“开方就是开时间”是很好理解的。所以,五运六气、子午流注这些与时间相关的学问,都可以归结到阴阳的问题上来。我想你所举的施今墨的例子也是如此,98个治愈的人,他用了98种不同的方,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个体不同,阴阳紊乱的状态不同,所以必须要用不同针对性的方子。上工能够察微,粗工只能察同。所以一般的医生治好一个病后,就以为下一个病跟上一个差不多,用了同样的方子;而好的医生,能够体察出细微的差别来,所以就用了不同的方子。其实“同”是相对的,“差别”是绝对的,体认差别正是中医很具特色的一个地方,也是我们这个时代应该关注的一个地方。
龙子仲:书中谈到的“经络隧道”和“内证实验”我觉得也是一个关键。很多人一说到中医“不科学”的时候,一个主要论据就是中医没有近现代生物医学的那种实验,比如小白鼠实验。但是我有一个印象,好像《神农本草》所记药物是三四百种,而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记有药物一千九百多种,多了差不多1500种。这两本书的时间距离,也差不多是1500年。平均下来,一年新增一种药物。我感觉这后面是有实验基础的,但不是白鼠实验,而是人体本身。前阵子吕先生(嘉戈)还跟我说到这么个例子:巴豆是泻药,但是有人拿去做白鼠实验,发现白鼠非但不泻,反而吃得津津有味,于是得出结论说,巴豆没有致泻功能。结果中医告诉他,巴豆又称鼠豆,鼠食之不泻。中医早就知道了。这例子十分有趣,它至少说明“白鼠实验”未必如想象的那么可靠。那么,中医的实验可能是一种什么模式呢?
刘力红:您举的这个例子很有意思,这也恰恰说明了中医观察的不仅仅是人,也还有其他的动物,否则鼠豆怎么会被发现呢?
中医的实验模式在《易·系辞下》里说得很清楚,就是“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近取诸身”讲的就是内证实验,有关内证实验我在《思考中医》里提出来后,看到很多读者的赞许,当然也会有批评的意见,不管是赞许或是批评,它都是古人实证的一个手段。儒释道的很多内容,其实都是在讲这个实证。那么“远取诸物”呢?“远取诸物”其实就是“外证”,不过这个“外证”与现代的科学实验不同,那个时代还没有这个条件,但是古人的“外证”也是很巧妙的。
比如您问中谈到的药物问题,药物的功用是怎么发现的呢?某味药物发汗,某味药物利水,是不是都要一一尝试才能知道?尝试当然是要尝试的,但是在尝试之前古人已经有了大致判断药物功效的方法,用这个方法去判断,大致可以十得七八。山西有一位了不起的农民,叫任光清,醉心中医药研究四十余年,祖国的名山大川他基本都去过了,连广西的十万大山他都先后待过四次。几十年在山里面出入,往往一待就是数月,过着野人般的生活。在深山里观察动植物的生长,观察它们的形色气味。在路边任拔一根草,他大体就能说出它的气味归经、功效作用,他凭借的是什么呢?他凭借的就是古人外证的方法。
龙子仲:你书里说到,中医的核心就是“阴阳”。这也正好是中医备受攻击的地方,认为这样的理论基点说明中医就是玄学医学。有些人受西方“元素论”的影响,以为五行就是五种物质,而不知道那是五种阴阳关系的模式,所以就站在“分子”的立场大加批判。因此我觉得对阴阳五行的认识很重要,尤其是它们在中医体系中的阐释。我想知道您所体会的阴阳五行。
刘力红:对阴阳五行的问题,我在书中已做了较大篇幅的讨论,阴阳的问题不是玄学,而是很平实的学问。这个问题古人谈的太多,像清末著名医家郑钦安在《医法圆通》里谈到:“用药一道,关系生死,原不可以执方,亦不可以执药,贵在认证之有实据耳。实据者何?阴阳虚实而已。阴阳二字,万变万化。在上有在上之阴阳实据,在中有在中之阴阳实据,在下有在下之阴阳实据。……把这病之阴阳实据,与夫药性之阴阳实据,握之在手,随拈一二味,皆能获效。”所以,阴阳贵在真凭实据,又岂是玄学呢?当然,这个实据可能既非原子,也非分子,一时之间还难以沟通,好像是秀才遇着兵,有理也讲不清。那又何必强说呢?《老子》强说之为“道”,我们强说之为“阴阳”,可是这个“道”是“道可道,非常道”啊!我总在想,传统的东西其实不必强说的,你感兴趣了,自会找一种方法去了解它,亲近它。若不感兴趣就放在那儿好了,它已放了几千年,是不会馊也不会臭的。
这些年来,城市的高楼太多了,人们对自然环境开始有了兴趣,于是去九寨沟的人越来越多,还在那修了机场。另外,四姑娘山……还有甘孜很偏僻的亚丁也开发出来了。现在进藏的人也越来越多,到其他地方的航班都有折扣,像到北京、上海,有时可以打到2折、3折,比坐卧铺还便宜,唯独到拉萨的航班从不打折。这些都是很有意思的现象,值得我们思索与寻味。我想传统的学问也许就像上面的这些地方,你没有兴趣,不去开发它,它在那儿依然很美,几千年前是这般美,几千年后也还是这样美,倒是开发了,去的人多了,如果游人没有环境意识,反而会把她糟踏。五行是五种阴阳关系的模式,这个说法是对的。其实我们看易卦的形成过程就能大致明白这个问题。《易·系辞》里面讲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这里的两仪是阴阳,两仪再一组合,变化成不同的状态,就是四象。四象即是少阳、老阳、少阴、老阴。四象其实就是春夏秋冬,就是木火金水。木火为春夏,为阳,尽管春夏为阳,但阳的状态还有差别,所以有少阳、老阳之分;金水为秋冬,为阴,尽管秋冬为阴,但阴的状态仍有差别,故有少阴、老阴之分。春木为温,夏火为热,秋金为凉,冬水为寒,阴阳皆各有所偏,唯有土乃阴阳和合,无有所偏,故其气为平,其令为化。为什么金木水火不言化生万物,而唯有土言化生万物呢?根本的原因就在这里。这种阴阳和合的状态,在《易·系辞》里又叫作“天地氤氲”、“男女构精”,所以有“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素问》里面金木水火都各主一时,唯有土不主時。主一时则有所偏也,不主时则无所偏。唯其不主时,方能无时不在,无时不主。五行的性用,尤其是土的性用,如果我们能真正悟入,很多自然的问题、人生的问题就能够得到解决。
龙子仲:书中在分述六经关系时,我总觉得有一个六经整体意义上的升降问题和开合关系比较难懂,请集中谈一谈吧。
刘力红:升降也好,开合也好,其实都是一个方便的说法。《素问》里面谈到:升降出入,无器不有。自然也好,人体也好,其实也都可以理解为一个升降出入的过程。像太阳的东升西降,这是很好理解的,自然的一切过程,哪一个又不是升降呢?草木的生长可视之为升,草木的枯落可视之为降,人生的生长衰老,人事的兴衰荣辱,又何尝不是升降呢?出入与升降是同一个道理,有出就必有入,有入就必有出,就像我们呼吸是一个出入,我们吃东西、解大小便也是出入。明白了这个是必然的过程,人生在遇到很多问题的时候就容易迈过去。像搞商业的无不是只想赚,不想赔,其实赚与赔,不也是一个出入吗?如果我们只吃东西,却不拉大小便,那会是什么情况呢?那医生是要下病危的。实际上人一旦不拉大小便,八九也就不想吃东西了。这就是道,但是百姓日用而不能知之。所以我们只想到要赚钱,遇到赔钱就痛苦万分。现在市场上有很多通便茶,尤其是老年通便茶,在身体拉不出大便时,我们会寻求一些药物来解决,让它能够出,而且要出得痛快,可是为什么我们在遇到人生事业上有“出”的时候,却反而觉得痛苦呢?有一些明智的商人,在成为富翁以后,他们知道入得多了,必须要有出的时候,于是拼命地做慈善捐助,这是一种自己很乐意的“出”,也是一种有意义的“出”,如果你不这样,那老天“出”起来,可就会痛苦了。
“升降出入,无器不有”,这是客观的规律,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那么,这个升降、这个出入如何来把握呢?这就是开合的问题了。开合问题在书中已作了详细的讨论,这里也就不费纸墨了。
龙子仲:我想扯一个书外的话题。在进行这本书的编辑的时候,我记得你跟我说到过“医学模式”的问题。当时就觉得这是个很有意义的思路。后来我看了一些这方面的资料,主要是恩格尔的现代医学模式(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理论。你觉得这对中医有什么值得借鉴的地方?
刘力红:现代医学模式逐渐从纯粹的生物医学模式转到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这应该说是一个很大的跨越,不过以目前的实际情况来看,这个模式也还是停留在愿望阶段,并没有真正地实施。其实一门医学至少要关系到这三个方面,一个疾病的发生,以及一个疾病最后得到治愈,不仅与生物体的本身有关系,还与生物的心理状态以及生物所处的社会环境有关,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只是我们现在的医学主要还是停留在生物的阶段,对心理及社会对疾病造成的影响,这方面还无暇顾及,而且知道的也很有限。中医的医学模式是很宽泛的,她包括了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它的主体是心身,或者说形神。这一点《内经》讲得很具体,要“形与神俱”,才能尽终天年。所以医学只关注形体,只关注身是不够的,还必须关注神,关注心。在这个主体的基础上,再讲求天地人合一,此即是《素问》提到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天文、地理实际是自然的问题,自然的问题与疾病的关系至切,这是中医很重要的一个特征,《素问·至真要大论》讲“夫百病之生也,皆生于风寒暑湿燥火”,讲的就是这个特征。这个特征现代医学还不具备,它基本只强调生物,还没能关注到自然的影响。人事讲的是什么呢?人事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社会,所以中医的医学模式,除了强调生物—心理—社会之外,还强调一个自然的因素,天地的因素。这是在医学模式上的一个区别。从根本上讲,中医的医学模式更值得现代医学的借鉴,这样的借鉴,将会是未来医学的一个福音。(选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思考中医》(第四版))
内容简介
《思考中医》又名《伤寒论导论》,按照天人合一的观念,从阴阳、伤寒的角度,结合自然的季节、时辰来研究人的疾病与健康,分析了太阳病、阳明病、少阳病、太阴病、少阴病、厥阴病六类病证及诊治纲要,是一部依托《伤寒杂病论》又超越《伤寒杂病论》,从更广阔的视角思考中医理论、中医文化、中华文化的著作。本书竭力避免深奥晦涩,将学术性与大众化相结合,取名为“思考中医”,是取思考时空、思考生命、思考健康之意,它既是中医专业书,也是有益于大众的优秀传统文化读物。
作者简介
《思考中医》作者刘力红,男,1958年生,湖南湘乡人。现任广西中医药大学经典中医临床研究所首席教授、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中医扶阳流派传承工作室主任、北京同有三和中医药发展基金会理事长。曾就读于广西中医学院、成都中医学院、南京中医学院,1992年获医学博士学位。在校受教于陈治恒、陈亦人教授,此后师承李阳波、邓铁涛等名师,2006年拜于钦安卢氏门下,依止卢崇汉师习医。2014年起,师从杨真海先生修习黄帝内针。因著作《思考中医》,主编《中医名家绝学真传》,整理出版《黄帝内针》,以及长期不遗余力地挖掘民间优秀中医流派、弘扬传播传统文化及中医理念而蜚声海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