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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王蒙近年来小说创作的新探索

2020-11-02郭宝亮

当代作家评论 2020年5期
关键词:王蒙虚构小说

从1953年创作《青春万岁》开始,迄今为止王蒙已有67年的创作历史。其创作生命之长、创造力之旺盛,都是无人匹敌的,把他称为文学界的“劳动模范”是当之无愧的。进入老年以来,王蒙仍然战斗在创作一线,且佳作频出,据不完全统计,近十年来王蒙共出版各种著作、文集十余部,其中小说集就有七部。特别是2015年以来,他几乎每两年就出版一部小说集,2020年还出版了长篇小说《笑的风》。近十年来,王蒙出版的小说及小說集有:《明年我将衰老——王蒙小说新作》(小说集),广州,花城出版社,2013;《这边风景》(长篇小说),广州,花城出版社,2013;《闷与狂》(长篇小说),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奇葩奇葩处处哀》(小说集),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5;《女神》(小说集,署名王蒙、陈布文),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7;《生死恋》(小说集),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笑的风》(长篇小说),北京,作家出版社,2020。从小说创作的质量看,王蒙宝刀不老,探索不止,真正践行了“创造到老,书写到老,敲击到老,追求开拓到老”的誓言。本文将以编年的方式,对2015年以来王蒙创作的小说作品进行解读与评述,梳理其创作的新追求和新探索。

拒绝“肥皂剧”:世俗交响中的历史感与命运感

2015年,王蒙的中篇小说《奇葩奇葩处处哀》发表于《上海文学》第4期,机缘巧合的是,短篇小说《仉仉》《我愿意乘风登上蓝色的月亮》也同步发表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两本杂志的第4期。同年7月,这三篇短篇小说又与发表于《人民文学》2014年第7期的《杏语》结集出版。这表明81岁的王蒙仍然具有旺盛的创造力。

阅读王蒙的这些小说,一种“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更加强烈,王蒙的深不见底、王蒙的杂沓繁复、王蒙的万花筒般的无限缠绕……正如王蒙在此书后记里说的:“……一些荒谬,一些世俗,一些痴呆,一些缘木求鱼南辕北辙直至匪夷所思,一些俗意盎然的情节……无限的人生命运的叹息,无数的悲欢离合的撩拨……空间、时间、性别三元素的纠结激荡,旋转了个人、历史、命运的万花筒。”王蒙:《奇葩奇葩处处哀》后记,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5。

中篇小说《奇葩奇葩处处哀》,表面上看好像是一个很世俗的故事——一个丧偶的老年男子与六个奇女子之间的可叹、可爱、可哭的婚恋奇遇。王蒙说素材早就有了,“只是久久不想写,是因为太容易写成家长里短肥皂剧”。正因为有了这份警醒,王蒙才能在世俗的交响中直逼灵魂深处,透视百态人生,以横切面的方式把时间串接起来,让历史与现实、追忆与猜想、前世与今生、昨日与明天穿插腾挪,纵横驰骋,极大地拓展了小说的信息容量,使得一篇中篇小说具有了扎扎实实的宽度与厚度,从而避开了俗世的鸡毛蒜皮,获得了历史的纵深感和错综感。

小说一开始便是在沈卓然对发妻淑珍的沉痛追忆中展开。老年丧妻,回忆淑珍与自己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的一生,沈卓然痛彻心扉,追悔不已。淑珍是一个怎样的女性啊?沈卓然把自己的怯懦谨慎、胆小怕事与淑珍平淡自然的常人心态加以对比。“体温计事件”“那蔚阗事件”,特别是后者令沈卓然在同学的恶作剧中被诬陷,甚至吃了一记屈辱的耳光,他没有也不敢抗争,他习惯性地遭诬陷,这是他怯懦的表现。损人之后不敢挺身而出与被损害后的不敢抗争,本质上都是人格不健全的一种标志,而被压抑的怯懦之后的性幻想,难道不正是阿Q精神的变种吗?随后的政治压抑与诬陷,那蔚阗老师在政治危难中的避风请求,沈卓然与淑珍的表现更是有天壤之别,沈的装聋作哑与淑珍的真诚挽留,显现出淑珍人格的平凡而伟大。因此,“淑珍不仅是葩,淑珍是根,是树,是枝,是叶,它提供荫庇,提供硕果,提供氧气,提供生命的范本”。

与历史感联袂而生的是命运感。命运多舛,世事多艰、大起大落、乐极生悲、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等都是讲的人生命运的变幻无常。王蒙的一生不正是这样富有戏剧性的命运幻化而成的吗?所以沈卓然才处处感到正是自己的小人得志、胆小怕事、卑微渺小,乃至不敢成仁成义的犬儒主义、机会主义、实用主义、活命主义等才导致了老年丧妻,天塌地陷,一步没顶!才有“上苍给你多少快乐,就会同样给你多少悲伤,上苍给你多少痛楚,就会同样给你多少甘甜。没有比这更公道的了”的感慨。同样,在沈卓然与后来的几位女性的接触中仍然贯穿着这种命运感。周密型葩连亦怜,身世奇特,50岁了,生活拮据,家有病儿,她的功利和实用与她的命运有着怎样的关联呢?才智型葩聂娟娟,对于沈卓然而言,则是另外一种新鲜的体验,“神经质,不无卖弄,万事通,出色的记忆力,阴阳八卦,中外匪夷,文理贯通,古今攸同”。神神道道,虚虚实实,来无踪去无影,她在40多岁丧夫的寡居岁月里,是经历了命运怎样的捉弄啊?至于力量型葩吕媛的“二”与“糙”,年轻前卫型葩乐水姗的“潮”与“新”,都构成沈卓然新的生活网络。她们身后的故事和命运都自成一体,足以结构为一部传奇的活剧。

在《仉仉》中,李文采一生热爱外国文学,他与同样热爱外国文学的特别的女生仉仉的一段邂逅,足以拨弄命运的琴瑟。政治运动的波涛使得李文采狼狈不堪,他检举了仉仉,仉仉从此不知所终。50多年的世事沧桑,漂流海外的仉仉寄来李文采年少时的笔记本,然而字迹却灰飞烟灭,一切的一切,都成为记忆,而记忆也终将湮灭于无形。我觉得李文采的“无字书”真是神来之笔,此时无形胜有形,此时无字胜有字,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同样,在《我愿意乘风登上蓝色的月亮》一文中,“播种者小姑娘”白巧儿一生沉浮,令人感慨。她从一个乡村民办小学的教师,到主管文教的副市长,再到因贪腐落马的阶下囚,小说采用了“捕风捉影”的手法加以叙述,使得小说留有足够的空白,令人浮想联翩。

王蒙写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他们各有自己的命运轨迹。王蒙没有干扰他们的生活和命运,而是站在一个相当的高度来俯察他们,这个高度是“80后”王蒙人生省思和生命体验的高度,王蒙在宽容中储满了悲悯。无论是奇葩们还是仉仉与白巧儿,王蒙无一例外地都给予人物充分的理由,他看着他们苦着乐着挣扎着无奈着,乃至生着死着。人生变幻,世事沧桑,苦海无边,王蒙以生命的大觉悟和大悲悯洞悉了存在的秘密。

“非虚构”小说:虚实之间的张力与“实录精神”

王蒙在小说集《生死恋》的前言里说他的责任编辑已经把他列入可以开拓出新领域的“青年作者”的名单里了。这话一点也不夸张。从王蒙近年来的一系列小说中,我们的确看到了这一趋向。我特别注意到王蒙所写的几篇“非虚构小说”,比如《女神》(《人民文学》2016年第11期)、2017年5月,王蒙的小说《女神》与陈布文的小说《假日》《离婚》《黑妞》以及附录一、附录二一起,署名王蒙、陈布文,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单行本。《邮事》(《北京文学》2019年第3期),另有几年前发表出版的《悬疑的荒芜》(《中国作家》2012年第5期)、《闷与狂》(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等,还有王蒙自己透露的那尚未面世躺在硬盘里的“非虚构”书稿,都充分证明王蒙的创造探索精神。

当代作家评论 2020年第5期

“非虚构”是近年来文学界的热点现象,2010年《人民文学》杂志开辟“非虚构”专栏,据说一开始是为了发表韩石山的自传《既贱且辱此一生》而特别开设的。李敬泽、陈竞:《文学的求真与行动》,《文学报》2010年12月13日。但据时任《人民文学》副主编的邱华栋讲,这是他在与主编李敬泽的交谈中,痛感时下文学与现实的隔膜,进而借鉴美国杜鲁门·卡波特等的“非虚构”写作来试图改善这一写作环境。邱华栋:《非虚构写作和时代——兼论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二手时间〉》,《领导科学论坛》2017年第4期。我也曾关注过这一写作现象,读过一些“非虚构”小说,但在阅读中也发现了一些问题。比如常常被大家谈起的几篇“非虚构”作品:梁鸿的《中国在梁庄》、慕容雪村的《中国,少了一味药》、萧相风的《词典:南方工业生活》等,这些作品的确在虚构性纯文学作品普遍萎靡的境况中流露出了一丝大地的气息,但总的来看,这些作品仍带有传媒时代猎奇化的痕迹。慕容雪村“冒死”潜入传销组织然后写一个“好”的故事的表演性行为,更像一个颇有卖点的噱头,就像在80年代就有贾鲁生秘密潜入丐帮数月,然后写就纪实文学《丐帮漂流记》引发大家的好奇心一样。更为严重的是,以上诸作中的“中国叙事”和“个人叙事”是分裂的,作者以外在的“看”呈现的是“事”而不是“人”,因此“梁庄”也好,传销组织也好,南方工业生活中的女工也罢,都是扁平的被“我”观看的事主,因此显出平庸的底色来。而恰恰在这一点上,王蒙的“非虚构小说”,其非凡的品质显而易见。

《女神》发表于2016年第11期的《人民文学》,并没有被标识为“非虚构”,而是发在“中篇小说”栏目的头条,但在编者的卷首按语里,把其称为“非虚构”。这篇小说以生活中的真实人物陈布文(著名艺术家张仃的夫人)的真实生活故事展开叙述,叙述人则由生活中的真实人物王蒙来承担,因而,写这样的小说的确是对作者自己的“严重挑战”。但“高龄少年”王蒙却迎着这挑战而去,他充分发挥了小说家的艺术才能,像写小说那样“非虚构”,一个从未谋面的人物,只因一封短信,一次电话中的爽朗笑声,几篇文字,还有一生的念念不忘……便把“非虚构”的故事写得如此引人入胜,把“非虚构”的人物塑造得如此饱满和鲜活,的确显示了作者深厚的功力。小说起笔于日内瓦,那个扑朔迷离的“日内瓦相遇”真真是神来之笔,它与主人公临终之时对“日内瓦”的呼唤遥相呼应,诗意化地浓缩了主人公陈布文始终如一的高洁人格,不管是身居权力中心,还是退居家庭成为“家庭妇女”,她的性格都是诚挚、纯洁、平淡的,不做作,不虚夸,不伪饰,是个地地道道的“真人”。是的,王蒙重在写“人”,同时,这个“奇异的真人”也折射出了时代的波澜。陈布文,一个来自延安的老革命,曾做过共和国总理周恩来的机要秘书,后主动去职,先是到大学教书,后彻底回归家庭,相夫教子。用王蒙的话说,她是“最文化的家庭主妇”。当然,她也是很成功的母亲,她的几个孩子中,不止一个成了诗人和作家,儿子郎朗还是著名的“太阳纵队”的骨干分子,“文革”中差点像遇罗克一样遭难,多亏了周总理的搭救。总之,《女神》是王蒙根据真人真事的再创造。小说中提到的杨绛,还有作为《蝴蝶》中海云原型的于光远的夫人孙历生,都说明王蒙的《女神》是经过合理想象之后的产物。

《邮事》发表于2019年第3期的《北京文学》,也是王蒙明确宣布为“非虚构”小说且与报告文学、散文明确加以区分的一篇作品。这篇“非虚构”小说,完全以王蒙的亲身经历来实录自己与邮局之间所发生的诸多难忘的往事。但王蒙的用意显然不是仅仅讲述自我身边的那点故事,而是串联起了一百多年中国邮政事业的兴衰际变,正像崔建飞所言:王蒙通过“生活的际遇、命运的波折、时代的变迁和历史的沧桑,编织成一支以绿色邮政为主旋律的交响曲”。崔建飞:《绿邮乡愁——评王蒙中篇小说〈邮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19年第4期。王蒙在此把个人叙事与中国叙事完美地结合起来。在王蒙的早期记忆中,邮局是美好的,在绿色的邮箱里有着生活的无尽希望和人间温馨。不知从何时起,邮局里也掺杂了不和谐的音符,王蒙以自己领取稿费的烦琐经历,昭示了一个充满阳光的行业是如何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这其中既有对逝去岁月的无尽惆怅,也有着王蒙对世界一日千里飞速发展的欣慰和通达,小说犹如沧桑的交响,复调般地展示了历史和人生的多重步履以及无以言传的心事。从这一意义上说,《邮事》是个人对时代和历史的活的见证。

我觉得,到《邮事》这篇小说,王蒙建构了他关于“非虚构”小说的美学理念。在《生死恋》的“跋二”中,王蒙谈到“非虚构”小说时说:“虚构是文学的一个重要手段,非虚构是以实对虚,以拙对巧,以朴素对华彩的文学方略之一。于是非虚构的小说作品也成为一绝。绝门在于:用明明以虚构故事人物情节为特点与长项的小说精神、小说结构、小说语言、小说手段去写实,写地地道道有过存在过的人与事,情与景,时与地。好比是用蜂蜜做药丸,用盐做牙膏,用疼痛去追求按摩的快感,好比是我在苏格兰见过的、在铁匠作坊里用大锤在铁砧上砸出来的铜玫瑰。”王蒙:《生死恋》跋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我理解王蒙的这段话是否可以把“非虚构”小说,叫作“戴着镣铐的舞蹈”呢?实际上从理论上说,“虚构”与“非虚构”并不应该是完全对立的,它们甚至也不应该成为一个问题。文学永远都是在虚实之间,绝对的“虚”和绝对的“实”都不成其为文学,其奥妙就在于虚实之间的张力。不过,从实践上说,“虚构”与“非虚构”还是有区别的,“虚构”是可以不拘泥于生活的外在真实而大胆想象,但要力求达到本质真实;“非虚构”则是应该尊重生活的本来面目,但在局部可以合理想象。从这一点出发,王蒙之于“非虚构”小说的营造是有着天然优势的。王蒙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又有着老到的小说写作的艺术经验,而且王蒙此前的小说实际上都具有“非虚构”的性质。早在《青春万岁》的写作时期,王蒙就对那种故事性作品不感兴趣:“能不能集中写一个故事呢?太抱歉了,我要写的不是一个大故事而是生活,是生活中的許多小故事。我所要反映的这一角生活本来就不是什么特殊事件,我如果硬要集中写一个故事,就只能挂一漏万,并人为地为某一个事件添油加醋、催肥拉长,从而影响作品的真实性、生活感,并无法不暴露出编造乃至某种套子的马脚。这样的事,我不想干。”王蒙:《我的第一篇小说》,《王蒙文集》第7卷,第620页,北京,华艺出版社,1993。新时期王蒙复出后,大部分作品也几乎没有那种“巧合”“传奇”式的很有戏剧性的故事情节,其自传性都很强,比如《布礼》《夜的眼》《活动变人形》“季节系列”等,其中都贯穿着一种“实录精神”。特别是“季节系列”小说,写作、出版于20世纪90年代之后,那个时代正是消费文化盛行的时代,读者喜欢的主要是猎奇化、娱乐化的产品,王蒙对此十分清醒,他没有迎合这种文化风气,而是仍然坚持了自己对历史和时代负责的态度,坚持了“实录精神”。

他近年创作的小说,除了上面提到的《女神》《邮事》外,长篇《闷与狂》是诗化自传,《太原》(《上海文学》2008年第7期)属于“王蒙与崔瑞芳”式的爱情回忆,《悬疑的荒芜》其实也是纪实性很强的作品。《山中有历日》(《人民文学》2012年第6期)、《小胡子爱情变奏曲》(《人民文学》2012年第9期)是王蒙在平谷雕窝村生活的产物。我觉得,王蒙在虚实之间腾挪翻转,向右走一步就是“虚构”小说,向左走一步就是“非虚构”小说,在两者之间自由穿梭,突破了文体上的限制,达到了怡然自得的自由状态。《小说选刊》卷首语对王蒙的评价很贴切:“踏遍青山人未老,红杏枝头春意闹,一篇压你三千年,耄耋之年娶媳妇,春风十里不如你。他成了精啦。”

“生死恋”:宏阔历史幕景下个体生命之谜的天问

《生死恋》是王蒙发表于《人民文学》2019年第1期上的一篇五万多字的中篇小说,后与《邮事》《地中海幻想曲》(《上海文学》2019年第1期)、《美丽的帽子》(作为《地中海幻想曲》的“又一章”发表于《上海文学》2019年第1期)一起合集为《生死恋》,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7月出版单行本。

显然,《生死恋》是这部集子里最重要的小说,无疑也是2019年度最有魅力的小说之一。这篇小说蕴意深远,指向极多,既有青春的激情澄澈,又有耄耋的智慧沧桑,称其为“耄耋青春小说”陈柏中、楼友勤:《问世间情为何物——〈生死恋〉阅读笔记》,《王蒙研究》第五辑,第47页,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19。是有道理的。

小说以顿开茅的视角展开叙述,深情而又冷静地追忆两代人的爱恨情仇故事。小说设置了两个“三角恋爱”框架:一是父一辈苏绝尘与吕奉德、顿永顺的“老三角”,二是子一辈苏尔葆与单立红、丘月儿的“新三角”,这两个三角,互为循环“报应”,互为因果关联,演绎着生命的神秘宿命。

作为吕奉德先生秘书的顿永顺,在吕先生蒙受冤狱受难之时,却与他的优雅的夫人苏绝尘双双坠入爱河,陷入了一段不伦之恋,并生下了儿子苏尔葆,自此埋下了怨怼悔愧的种子。小说以隐晦的笔触叙写了“老三角”的故事:半夜从吕家传出的如狼嚎般的怪声以及压抑的哭泣,梦魇般弥漫在大杂院的空气里,这使得顿永顺异常“吃心”,就像顿开茅质问的:“今天我说到苏老师家,你吃那么大的心干什么?你究竟干了什么缺德事害了人家吕奉德与苏绝尘?我问你,你是不是坏人?”这一质问犀利且直接,这对于当年的顿开茅来说是可以理解的,但对于耄耋之年的王蒙而言,顿开茅的质问显然简单了。接下来顿永顺的反应则是:愤怒,继而泄气,抱头,摇手,结结巴巴地说:“不是的……不是……”很明显饱含着无尽的潜台词,尽管“风流成性”的顿永顺,曾几次因男女作风问题差点儿被枪毙,但王蒙却仍然给予他足够辩白的机会,如果用简单的道德评判来判定一个生命体的好和坏,定然是不客观的。

有趣的是,顿永顺这一形象,在王蒙的其他小说里似乎也能见到其影子。如《活动变人形》中的倪吾诚,《恋爱的季节》里的钱文父亲,甚至在《王蒙自传》中的真实的父亲王锦第……父亲给予孩童、青少年乃至中老年王蒙的全都是噬心的疼痛感,这是一种爱恨交加的心灵创伤性记忆。“永远不做对不起女性的事”,源自父亲这一反面教训,然而,这个父亲真的仅仅是一个反面的坏人和浑蛋吗?当顿永顺患癌逝去以后,顿开茅无数次梦到父亲,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象征?一个一向健康的人,为什么突然就得了绝症呢?顿永顺对儿子说:“这也是报应!”是的,“报应”,这是王蒙小说中的高频率词汇,《活动变人形》据说最初的名字就叫“报应”。“报应”对应着命运的浮沉,承载着神秘的宿命气息。顿家显赫的家世似乎很可疑,但把顿家与纳兰性德联系起来,既昭示了历史的厚重,同时也增强了这种宿命的意味。顿永顺突患恶疾,难道不是因悔愧而招致的生命报应吗?苏绝尘亦如是,她改名苏凊恧,而“凊恧”就是“惭愧”之意。生命是啥?人又是啥?“人啊,人”,顿开茅的感慨,充分显示了人生的复杂性。

如果说,王蒙以比较隐晦的方式叙写了老一辈的“三角”故事,那么对新一代的“三角”则以浓墨重彩的方式来细腻讲述。二宝的出生,暧昧而尴尬,吕先生作为自己名誉上的爹,实际是最痛恨讨厌他的人。家庭情势决定了二宝(尔葆)未来的命运。他自小谨小慎微,郁郁寡欢,心事颇重。他是个听话的孩子,他的自律文明,常使顿开茅想起一个词“克己复礼”。他活在前辈人的阴影中,同时也活在“爱的阴影”中。出现在他生活中的小队长山里红(单立红),以爱的方式绑架了他的未来和生活,他甚至连“洋插队”也听凭山里红安排。尓葆以极大的隐忍和克己,抵制了杜莱夫人、胖丫头等的各种欲望的诱惑,保持了自己对山里红的道德上的忠贞。当夫妻二人终于团圆于美利坚,且有了一对可爱的儿女时,尓葆却又远涉重洋,重回中国办厂,变成时髦的洋买办。在这里他结识了风情万种的弹词艺人丘月儿,并疯狂地爱上了她。痴爱丘月儿却怕伤害山里红,啥都想要,啥都不忍弃舍,在爱与非爱、道德与原罪的夹缝里,尓葆骨子里的优柔寡断、顾虑重重、不敢做不敢当的种种人格弱点全都暴露无遗。而这所有的一切,难道不都是先天孽因注定的报应吗?单立红离了,丘月儿走了,二宝(尔葆)蛋打鸡飞,只有一死了之了。或许,一切皆在天,天意难违,就像五笔字型中的重码现象,顿开茅与王蒙,月儿与豺狼的重码,是否有着奇异的先验关系?生命的密码谁又能穷尽得了呢?

这篇小说延续了王蒙此前小说在艺术和文体上的诸多特征,同时又有着新的探索。小说具有广阔的时空:从清末到新世纪,从北京四合院到美国和欧洲大陆,再到中国东南部工业园,大开大阖,闪转腾挪,上演了一幕幕惊心动魄的人间活剧。设置一个如此宏阔的历史舞台,仍然體现了王蒙对历史、政治、文化的高度热情,这是王蒙小说一以贯之的旨趣。如此,在王蒙笔下,即便最个人化的恋爱故事,也不可能只是一种纯粹的个人行为,而是历史帷幕下的个人生命史。小说中反复出现的“年表”,不是没有意味的。“报应”的含义虽然与个体生命密码有关,但最重要的决定因素显然与时代历史的进程有着直接的关系。中国自近代以来,戊戌维新、辛亥革命、五四新文化运动、国内革命战争、抗日战争、人民解放战争、社会主义建设、改革开放等一系列波澜壮阔的革命、运动乃至变革,塑造并改变着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乃至性格特征,这种天翻地覆的变革难道不都是天道使然吗?正所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王蒙对时间充满激情的感叹,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时间,你什么都不在乎,你什么都自有分定,你永远不改变节奏,你永远胸有成竹,稳稳当当,自行其是。你可以百年一日,去去回回,你可以一日百年,山崩海啸。你的包涵,初见惊艳,镜悲白发,生离死别,朝青暮雪。你怎么都道理充盈,天花乱坠,怎么都左券在握,不费吹灰之力。……你迅速推移,转眼消逝,欲留无缘,欲追无迹,多说无味,欲罢不能,铭心刻骨,烟消云逝,岑寂也是纪念,沉默也是咏叹。王蒙:《生死恋》,第43-44页,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

在这里,王蒙在故作轻快调皮的狂欢化语调中,发出了沉郁悲怆的生命慨叹!

小说在叙述上尝试了多种技法。作为叙述人的顿开茅,同时也是见证者、思考者,他的感叹、议论,使得小说具有了某种“元小说”的先锋意味;同时,顿开茅的感叹思考,也代表着作为智者的王蒙,集80多年人生经验的感慨,使小说充满了一言难尽的复杂况味。《生死恋》不仅仅是一曲爱情的哀歌,更是宏阔历史幕景下对生命之谜探究的天问。

“笑的风”:无限的生长点和可能性

《笑的风》是王蒙发表于2019年第12期《人民文学》上的一篇“具有长篇容量的中篇小说”(《人民文学》卷首语),发表以后被多家杂志转载,反响热烈。之所以说这篇小说具有长篇小说的容量,不仅在于它有接近长篇的篇幅,而且在于它有广阔的时空和人物命运的大开大阖、大起大落,还有说不尽道不完的人生感叹、哲理辩证、大欢乐、大悲悯、无限的生长点和可能性。因此,王蒙意犹未尽,又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增加了五万多字,将其“升级”为长篇小说,交由作家出版社于2020年4月出版。

单从小说的表层结构上看,《笑的风》写了一个类似“陈世美”式的喜新厌旧的故事。滨海渔村的傅大成与白甜美的包办婚姻,以及80年代挣破这一包办婚姻与作家杜小娟的自由恋爱,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新鲜的故事,但王蒙却能化腐朽为神奇,把一个有点老套的故事写出了时代的新鲜感和历史的厚重感。和《生死恋》一样,《笑的风》也依然具有宏阔的时空维度,而宏阔的时空维度,只是王蒙营造小说多层结构的作业场。从建基的角度,这一宏伟大厦始终是以近现代以来的中国和世界为基准的。正是这一基准,决定了小说人物和主题的丰富蕴含。在王蒙的小说里,从来都没有孤立的个人,历史时代决定了人物的命运轨迹,个人也为时代增添了斑斓的色彩。滨海渔村的小伙子傅大成如果不是乘着1958年“大跃进”的春风,被补招进县中学成为一名高中生,也就不会有未完成的诗稿《笑的风》,《笑的风》成为青春期小青年们集体幻想的寄托,既奠定了傅大成浪漫高蹈的文学青年的底色,也几乎注定了他日后命运的跌宕起伏。《笑的风》来自天外,无影无踪,近乎捕风捉影般地虚无缥缈,但无限的想象空间和无穷的可能性魅力就在其中。然而,1959年,父母包办强加于傅大成的婚姻——大媳妇白甜美的出现,把他拉进了实实在在的现实世界中,他懵懵懂懂、迷迷糊糊、跌跌撞撞、半推半就、半梦半醒地做起了新郎。他考上了大学,也过起了日子,有了一龙一凤一对儿女,他甚至说不出白甜美有什么不好——白甜美的确又白又甜又美,而且心灵手巧,持家有术。他绝望、犹豫、抗争、矛盾、自我说服,但到底意难平,终究还是逃避,只身去了Z城。直到躲不过,直到1969年的形势大变,他的《笑的风》的老账被翻出来了,他的大媳妇白甜美与一对儿女来到身边。“她(白甜美)的到来全面扭转了大成的生活与形象”,也彻底改善了傅家与众人的关系。白甜美给了傅大成结结实实的日子,尽管这种日子平常普通,没有个性,没有特色,但在那样的动荡年代,平平安安的,该是多么有福啊!然而,1978年的到来,预示着一个全新时代的开始,傅大成因为发表一诗一小说而成为文坛新星,从此,他的婚姻生活出现了危機,作家杜小娟的出现和大胆进攻,彻底诱发了傅大成对白甜美的“背叛”,他向着不可逆转的对理想爱情的渴望迅跑。我特别注意到,当写到改革开放之后的时空时,王蒙的笔触大开大阖,不仅仅写了国内从乡村到城市、从内地到边疆,而且写了从国内到国外,从北京、上海到欧洲的西柏林、东柏林、都柏林,写到了二战和柏林墙,写到了苏联和社会主义阵营,还写了世界名人乔伊斯、卢卡奇、君特·格拉斯等。这构成王蒙写作的一个独有的特色:大处着眼,小处落墨。这一特色,在《活动变人形》时就已经开始,小说把倪藻回忆的视点放置在20世纪80年代前往欧洲访问的时空中,奠定了小说的叙事背景是全球化的。到了《生死恋》《笑的风》,这一写作特色得到了全面拓展,这显然与王蒙的耄耋高龄和丰富的人生阅历、知识储备有关。在《王蒙自传》第二部《大块文章》中,在第26章、27章、34章、35章等处,王蒙叙述了自己走向世界的经历,单在1986至1989这三年期间,王蒙就访问了50多个国家。王蒙:《王蒙自传·大块文章》,第305页,广州,花城出版社,2007。这种经历,是其他中国作家难以企及的。王蒙顺手将这种生活经历和生命体验写进小说,既真实又自然,同时强化了傅大成、杜小娟、白甜美爱情婚姻的时代背景以及中国现代化发生的全球化视野,这是不可或缺的。

由上可见,开放时空中的时代变迁决定了人物命运的浮沉变幻,作家几乎不用特意虚构编撰。我注意到王蒙在叙述中不断提到“强力构思”和“零构思”的说法:“人生是谁的构思呢?”“是谁继续强力构思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与她的每个子民呢?”“天才构思都是零构思,即无为而无不为”……从这些说法里,我们可以窥见王蒙的小说观。小说虽是虚构,但虚构的故事并不是由着作家的性子编出来的,而是从生活中发现和拿来的。“强力构思”都是“天”的构思,非人力可为也,因此也是“零构思”。他在小说《生死恋》中说:“天地的创造力,胜过了文学的创造力;……好的作品是天造出来,天压下来,天捅入你的心肺,天掏出了你的肝胆,天捏住了你的神经末梢,天燃烧着你的躯体——天命天掌天心天火天剑天风。天的构思,胜过了你渺小的忖度,和你的渺小的微信糊涂群。天的灵感,辗轧过殉文学者一个个的痴心。”王蒙:《生死恋》,第56页,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因此,《笑的风》的故事是“天”赐的故事,傅大成、白甜美、杜小娟的爱恨情仇、哭哭笑笑都不需要编造,王蒙就那么随手一拨拉,就把他们安放在了时代这个大棋盘中。如果没有改革开放,如果不是文学,傅大成也许永远都会匍匐在大媳妇白甜美的白花花的怀抱里,安享平安和平庸的日子了,然而,世事巨变,傅大成成了人物,他竟然与王蒙、陆文夫、方之、邓友梅、张弦、从维熙等这些“重放的鲜花”还有新秀贾平凹、贾大山、刘心武、莫伸、成一、王亚平等成了文友,他北上北京,南下上海,又是参加文学界的各种盛会,又是出国访问,他再一次“晕眩”了,“他似乎刚刚找到自己,也就是说,他再也找不到原来的自己了”。傅大成与杜小娟,这样两个凌空蹈虚在浪漫无垠星空中的文学奇葩,一个是火星,一个是仙女座,已经无可救药地燃烧在爱情的大火中了。更为荒唐的是,傅大成的女儿阿凤却唱红了母亲的情敌杜小娟写给父亲的情诗《未了思念情》,这连傅大成都觉得荒唐尴尬,不可思议。由此,我觉得,王蒙写这样一个三角恋爱的故事,实际上是在写一个时代,王蒙在缅怀、祭奠、省思80年代:

这是一个大开眼界的时代,这是一个怎么新鲜怎么来的时代,这是一个突然明白了那么多,又增加了那么多新的困惑与苦恼的时代。有人说是红灯绿灯一起开的时代,天啊,红灯绿灯一起开,你能不分裂吗?报纸上甚至出现了“松绑”与“闯红灯”的口号。王蒙:《笑的风》,第114页,北京,作家出版社,2020。

正是这个既新鲜又困惑,既自由又禁锢,既追新逐异又荒唐惶恐的时代,才可能产生出杜小娟和傅大成这样的奇葩人物,也才可能有傅大成与杜小娟的惊世骇俗的婚外恋情!正是思想解放的80年代,才能极大刺激和激荡起人向往远方的理想和欲望。这也是一个令人眩晕的年代,傅大成的晕眩症,即是一种个人的病症,也是时代的一种病症。正像王蒙所说的:“近一二百年,中国是个赶紧向前走的国家,好像是在补几千年超稳定带来的发展欠缺的债。停滞是痛苦与颓丧的,超速发展也引起了种种病症。所以傅大成患了晕眩症,我们的社会也患上了浮躁症,20世纪80年代已经有所谓‘各领风骚三五天的戏言。傅大成回忆过去,有了一种已无需多言的感觉,这就是一代一代的递进。后浪推着前浪,历史不断前行;当新的后浪追过来了,于是后浪又成了前浪;每个人都是后浪,也都成了前浪。‘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每当写作的时候,我不是只追忆他人的沧桑,也惘然于自己的必然沧桑啊!正因为是匆匆过客,才不愿意放过。”王蒙、单三娅:《你追求了什么?——王蒙、单三娅关于长篇小说〈笑的风〉的对话》,《光明日报》2020年6月10日。正所谓“激情之后是疲乏”,理想之后是失落,在此,王蒙的现代性体验刻骨铭心,当傅大成与杜小娟真正走到一起时,恋爱中的浪漫和高蹈,被现实的琐碎击得粉碎。难道美丽的爱情,只有在空幻的虚无中才能存在?杜小娟在20世纪90年代写的歌词《要不,你还是回去吧》里说道:“让我想念和想象吧,我老是想念你。想念和想象也许更美丽。”理想的虚幻美丽,现实的琐碎残酷,最终都归为沧桑。一切的一切都宿命般地成为一团混沌。由此,《笑的风》的深层意义也隐含其中了。

王蒙在《笑的风》中是否在进一步探究传统与现代、理想与现实、此岸与彼岸、理智与情感等等文化哲学问题?我认为是的。从一定意义上说,傅大成、白甜美、杜小娟的三角爱情故事也可以说是这些文化哲学问题的具象化表征。傅大成与白甜美虽然是包办婚姻,但却是实惠、实在、踏踏实实的日子;而傅大成与杜小娟的爱情,虽然轰轰烈烈,几近燃烧,却是缥缈玄虚,如天外之音、镜中之花,中看不中吃。我觉得,王蒙正是在借包办婚姻和自由恋爱这一对矛盾,来省思自近现代以来以启蒙主义话语为范式的现代知识型構的词与物、名与实的内在联结和龃龉。众所周知,自近现代以来,面对世界格局的变化,中国知识界在思想和思维方式上发生了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型。这种转型是由历史循环论向现代进化论的转变。这种进化论尽管起到了革命启蒙的进步作用,但却催生了激进主义的昂扬,现代/传统、新/旧、理想/现实等二元对立都在进化论的框架内形成了。在这种框架内,以启蒙主义话语为范式的现代知识型构,是以肯定现代、新、理想而贬抑二元对立的另一极即传统、旧、现实等为价值圭臬的。傅大成与白甜美的包办婚姻由于它的传统型构,天然成为被贬抑的,而傅大成与杜小娟的爱情由于它的现代型构天然应该被赞扬的,然而王蒙却偏偏没有这样写,他把白甜美写成了一个漂亮、理性、隐忍、干练的传统女性,较之于杜小娟,白甜美更适于婚姻生活。正像傅大成所悟到的:“与包办相比,自由恋爱说起来是绝对地美妙,但是,以自由度为分母、以爱情热度为分子的幸福指数,到底比以包办度为分母、以‘家齐(即治理与规范)度为分子的幸福指数高出多少,则是另一道算数题,只能答:‘天知道。新文化与自由恋爱主义者必须有如下的决心:幸福不幸福都要自由的爱情,即使你为自由的爱情陷入泥淖,也不向封建包办丧失人的主体性的瞎猫碰死耗子婚姻低头。这倒很像前些年一个夸张的说法:‘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那么他到底能不能说‘宁要自由恋爱的狼狈与失败,不要封建包办的凑合与过得去呢?”

①由此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在小说中,王蒙不断提到五四,巴金的《家》,还有说傅大成“只要不从近现代史与新文化运动的角度去反思自己的婚姻”等说法,实际上正是从这一知识型的认知角度来反省绝对化地谴责包办婚姻和赞扬自由恋爱的武断与荒唐。当然,我们不能这样一一对应地去解释王蒙在小说中投射的哲学思想,但其中的隐含与沉浸当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王蒙一贯反对绝对化,在《笑的风》中同样是如此。实际上,王蒙的小说里是有着多种滋味的,混沌朦胧,一言难尽,普遍的悲悯与和解,宿命感,沧桑感,悲喜交集感,使得《笑的风》富有了无尽的韵味。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王蒙的文学批评与新时期文学变革研究”(17BZW029)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

郭宝亮,博士,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 王 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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