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
2020-11-02徐丽珍
徐丽珍
“浪打浪168”,听着闲俏浪漫,说它是苏区生意人伤筋动骨的进货交通工具,你会相信吗?
山街是阳城最大批发市场,苏区生意人乘上浪打浪168直通山街,那绝对是坐上了风火轮,一路往来都是高歌猛进。车顶部悬物高垒,车厢内货架与过道也是堆满爆棚,坐着是窝蜷形,站着是夹扁像。行驶前方有弯道或行人,惊心动魄的急刹车使人与货物置身海洋,被狂澜击来打去,所以师出有名叫“浪打浪一路发”。苏区往返阳城北站另有狼烟164车队,威猛狂烈,乘客下车时一脚刚搭地面,司机便用最高档发车尘土飞场,顿时乘客跌翻狼烟里,任凭谩骂,司机也不睬扬长而去。
2000年7月,艳阳似火,168车旁有位老人脚被柏油路黏住,售票员看着,面无表情。他有三十岁,鼓脸厚唇,平头,穿件褶皱的白衬衫,翁狗似的声音喊:“山街——山街了——”今天是新司机上岗,二十岁左右,白汗衫整齐干净,两眼大而有神,有股海风清徐。雪梅坐司机后身对过,少有的眉心舒缓。车内空气干燥,雪梅有如清雅绢扇、碧翠松风。92年雪梅写过一首诗,诗云:“黑白兼融,公立私营。日挥斗金,月淫兽行。”被别有用心之人告发,于是无线电厂唯一女工程师雪梅下岗了,卷进滚滚江湖浪潮。
此时车正启动,刚才被黏脚的老人轻扣车门,售票员打了个轰狗的手势,雪梅看到顺兜掏出十元钱,递给售票员说:“票价4元,再多给你4元货钱,剩2元做车门磨损钱,他是我爹请他上来。”旁边有乘客自语:“全城公汽票价1元,你们4元,又给了双份,虽人情薄凉,却合利益。”老人上车,雪梅让了坐。车匀速行进,售票员嫌车速慢急催,快点!快点!到了下河市场遇车水马龙,车速更慢,售票员更焦虑:按喇叭!快走!小司机踌躇。突然前方五十米传来刺耳喇叭声,和呜呜车轮快速与地面磨擦声,看车速行驶的气焰,赌定是164狼烟队。小司机惊魂未定手心冒汗,所幸停下车。狼烟队左右打轮手脚并用,刚避开三轮,左前方又出现两人,一个右打轮,“咔嚓”一声撞上了浪打浪。
售票员猛然狂吼:“都下车!”转身从副驾驶坐底抽出一把刀,向狼烟队冲去,小司机忙拦,跟本拦不住虎劲。164司机四十岁开外黑瘦沧桑,看情况不妙,急猫腰捞出一根一米多长,尖头带勾的铁棍,向168售票员猛打,回手又一挑,168售票员脑门开个大口子,鲜血喷溅。小司机跟来喊,别打了,声音发颤。刚上车一只脚就被164女售票员拽倒,按地上狂挠,脸上全是血。车下人山人海,有人哀叹,要出人命啊!168售票员发出野兽般嚎叫,刀在空中乱舞,164司机眼睛放出惊悚的光,呼着粗气铁棍不停地晃动,双方激烈对峙。
远处聚拢的人越来越多,热烈的太阳给焦灼的气氛增加了火焰。雪梅快速思索,把恻隐的善良思想急速化做雨,来浇灭眼前人的心灵鬼火。于是跟身边的人说:“咱们去拉开吧!”那人说:“我不敢。”雪梅又往后看,有两位农民打扮憨厚慈目的人,便说:“跟我去把他们拉开!”语气坚定,两人没有拒绝。雪梅和两位农民轻轻来到164车门前往里看,小司机也就多挨两下打,可那两位却都想致对方于死地。不能耽搁,雪梅向里喊话:“你俩都退一退,冷静……我说老哥你把铁棍放下,我是你孩子的老师,你孩子总说他有个好爸爸;兄弟你也把刀放下,今天早晨我还看见你妈了,你妈总说你是她的自豪与骄傲。”雪梅边说边看两人表情,两人都听到了她温暖的话,都用余光扫她。雪梅继续说:“咱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咱们都不是为自己而活,身后有家庭有亲人,打死人不偿命吗?”雪梅细细观察,看两人都有一点点降火,于是瞅准机会用手碰碰身后两农民,雪梅突然箭一般窜上去,站在两人中间,一手抓住一方的铁棍,一手擘住另一方拿刀的胳膊,雪梅用尽了浑身力气。两农民也紧跟而上,一人夺刀,一人夺棍,把他们彻底分开,一个安排车头一个安排车尾,雪梅的努力使戰争结束。
警察赶到,握住雪梅和两位农民的手表示感谢,然后带走双方到警局解决矛盾。雪梅和两位农民兄弟平静地输出一口气,农民问雪梅你真是老师吗?你真认识他们?雪梅只是莞尔一笑,同两位农民兄弟握握手,看看身上被溅上的血迹,轻轻转身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