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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奖“风向标”与理论尽头

2020-11-02向治霖

南风窗 2020年22期
关键词:风向标数理诺奖

向治霖

今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争议比较大。这一次,奖项授予了黑洞研究,但对大众来说,黑洞早就很“熟悉”了。于是,不免有人会感到惊讶,它到现在才得奖?

这不只是大众的感受,实际上,业界也有类似感叹。比如说获奖人之一、德国科学家赖因哈德·根策尔,他接受采访时说,对于诺奖,他本来是没有期待的。不期待的一个原因,是“黑洞存在”这课题确实太老,等了太久。

要知道,诺贝尔先生创立奖项时,有一个原则是,“颁奖给那些在前一年作出杰出贡献的人”。

虽然到现在,这一原则很难执行,但根据公益的近似原则,委员会要执行其“精神要义”。就是说,诺贝尔奖要表彰的,至少是新锐的、先锋的研究。

很明显,黑洞研究在今天,绝不能说很先锋。更何况,这一次表彰的课题,在黑洞研究里亦不是前沿。所以,它更像是一次“追封追授”。

又一个争议出现了,这是业界人士更关注的—

物理学奖搞起了“追封追授”,既如此,怎么能漏掉霍金?漏掉了霍金的诺奖,还是那个“理中客”吗?

“漏网”的霍金

今年,物理学奖分成了两部分,但表彰的意思是一个:获奖的人证明了黑洞存在。

一部分是理论上的,这部分授予给罗杰·彭罗斯。他在上世纪70年代证明,黑洞的形成是广义相对论强有力的预测结果。

另一部分是实际观测的,这部分授予给两个人,赖因哈德·根策尔和安德烈娅·盖兹。他们互相独立地发现了,在银河系中心有一个超大质量的紧密天体—评委没说是“黑洞”,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已知物理解释。

其中,关系到霍金的,主要是彭罗斯。

说起来,霍金与彭罗斯,都和一个人关系匪浅,那就是英国天文学家丹尼斯·夏玛。

夏玛曾经无不得意地说:“我对物理学和天文学最大的贡献,一个是培养出霍金这名学生,一个是把彭罗斯拉过来搞相对论。”

彭罗斯是被“拉”过来的,说明他不是专门的天文学家。实际上,他的主业是数学家,是该领域“大神”般的存在。经过夏玛介绍,彭罗斯着手广义相对论的研究,最重要的工作,是求取广义相对论场方程的精确解。

彭罗斯的工作诚然卓越,但要论及“强有力”,霍金的功劳不能减免。如果要论及“开创性”,彭罗斯也不是第一个求得解的。

对这个方程求解的过程,就是黑洞“诞生”的过程。

具体是这样的,首先在1915年,爱因斯坦发表了“广义相对论场方程”。从此,要研究宇宙的话,理解这个方程是必须的。

1916年,德国的施瓦西得到场方程的一个严格解。这个解,预言了黑洞存在,如今叫“黑洞解”。

此后,陆续有其他科学家求解,相继求出的精确解,都支持了黑洞假说。

然而,黑洞到底有没有,理论界的争议还很大—受限于现实条件,这个时候,轮不到观测天文学上场(要等到射电望远镜发展壮大)。

理论争议是多方面的。如果黑洞存在,那它是如何形成的?从这个角度,虽然有相继得出的精确解支持,但在求解时,科学家们预设了种种前提。然而现实中,这些前提无法确立,甚至有可能不存在。

因此,黑洞的形成无法确立,再加上其他原因,否认黑洞的存在是主流观点。其中,还包括了爱因斯坦本人。

彭罗斯个人的贡献是,他采用了新的数学方法,去掉了对称性的前提下,依然证明了黑洞的存在是广义相对论的必然推论。但是,他还没有把预设的前提一网打尽。

接着,霍金注意到彭罗斯,两人开始合作。1970年,两人得到了更普遍的定理,如今被命名为“霍金﹣彭罗斯奇点定理”。

这一次,定理去除了所有的假设前提。他们通过数学证明,在任何情形下,奇点的出现都是广义相对论的必然推论。其中,奇点是黑洞的核心组成。

至此,通过广义相对论推论出黑洞,才是真正“强有力”的。

时间回到今年10月,颁奖的时候,诺奖委员会只强调了彭罗斯的个人工作,似乎是在有意避开霍金。但是,如前文所说,霍金是根本避不开的。

这是因为,彭罗斯的工作诚然卓越,但要论及“强有力”,霍金的功劳不能减免。如果要论及“开创性”,彭罗斯也不是第一个求得解的,他之前还有诸多前辈。

所以,面对霍金“粉丝”的声讨,诺奖委员会的狡辩无益,理由苍白得很。

好久不见的“观测学”

霍金没有得到诺奖,这是霍金的遗憾,更是诺奖的遗憾。斯人已逝,但大众仍为他鸣不平,这足以证明,大众对霍金充满了敬意。

不过,今年物理学奖的另一个争议,其中“恶意满满”。有部分观点认为,另外两名获奖者,赖因哈德·根策尔和安德烈娅·盖兹,他们的工作配不上诺奖。

颁奖词的描述是:“他们发现了银河系中心的一个超大质量的紧密天体。”

吃瓜群众要说了,就这?

根策爾和盖兹的工作,属于“观测天文学”范畴,这是要耐得住寂寞,常年坐着冷板凳的。日复一日的观测,比起求解高难度方程,确实没那么“极客”,没那么酷。

霍金没有得到诺奖,这是霍金的遗憾,更是诺奖的遗憾。

他们的工作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据诺奖委员会的介绍,他们各自领导着一个天文学家小组,重点研究银河系中心一个叫作人马座A* 的区域。在他们的努力下,最靠近银河系中心的最亮恒星的轨道,已经以越来越高的精度被绘制出来。

绘制出的星图有什么用?

根策尔和盖兹的工作,首先是证明了,银河系的中心确实有一个超大质量的紧密天体。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中心处的恒星们被谁牵动。

进一步地,两人的工作也一致证明,这个超大质量的紧密天体,是“大约400万个太阳质量聚集在一个不比我们太阳系大的区域里”。

根据目前的知识,它只能是黑洞。

所以总结说,霍金和彭罗斯的工作,是证明了黑洞一定存在;根策尔和盖兹的工作,则证明了黑洞在星系中普遍存在。

这份研究的意义同样重大。早在2012年,根策尔就获得了克拉福德奖。该奖的主要意图,就是对诺奖遗漏科学领域的基础研究予以奖励。

只不过,诺奖的知名度明显更高,是个相当大众化的奖。那么,问题随之出现:从全世界投来的目光,为什么对“观测天文学”低看一眼?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

其实,“观测的科学”不被看好,也不是最近的事了。虽然在历史上,“观察”是科研的最早方法论,但从近代以来,它被其他方法论逐渐取代。

取代它的,一个是笛卡尔主张的“数理方法论”。这派观点认为,能够用数学语言描述的,利用公式来推演的,才能真正把握到物质的本质和规律。

霍金和彭罗斯的工作,就属于“数理科学”。他们不需要望远镜,只需对广义相对论场方程求解,就能早早地预言黑洞存在。

另一个取代物,则是“实验方法论”,由罗吉尔·培根等人推崇。举个例子,2017年的物理学奖,颁给了三位美国科学家,因为他们探测到了引力波。这就属于“实验科学”。

大致上看,“数理科学”侧重演绎法,它能从一个真理,推演出另一个真理。因此,历史上的数理科学家们,以惊人的预言能力著称。

“实验科学”则注重实验和归纳,简单说,它从实验中先得到特殊规律,再通过归纳得出一般性规律。

数理科学和实验科学,实际上“殊途同归”。它们的目标,都是发现一般性的规律。这些规律成为定理,构筑了现在的科学大厦。

说到这里,也就不难理解,“观测科学”为什么被边缘化。

从结果上看,“观测科学”只提供观测所得,并不能提供一般性规律。因此,最受瞩目的现代科学成果中,很少有它的位置。

说回根策尔和盖兹,对他们工作的争议,深层的原因就是“观测科学”的危机。

尽头与出路

要强调的是,根策尔和盖兹的工作,当然是值得诺奖奖励的。笔者甚至认为,强调和重视“过时”的观测科学,正是这次的物理学奖给出的启示。

说起天文学,本身还是从观测科学开始的。

起初,伽利略发明了望远镜,拓宽了人眼观测的距离。开普勒的老师第谷,终其一生进行观测和记录。正是因为第谷留下的大量材料,开普勒总结出天体运行的三大规律,最后,由牛顿奠定了绝对时空的宇宙。

然而,就如同历史重演一样,第谷在科学史中几乎没有位置,而这一次物理学奖公布后,被谈论得最多的,依然是彭罗斯和霍金。

数理科学诚然是光芒万丈。最受敬仰的科学家,牛顿、爱因斯坦、霍金等人,都是数理科学家。然而,大师远去之后,数理科学的光芒有衰微迹象。

这一次的“追封追授”,直追到了上世纪70年代,一定程度上说明,现在的理论处于“无可封、无可授”的尴尬境地。

物理理论陷入瓶颈,现在是老生常谈了。这一次物理学奖公布后,类似的情绪又被撩拨。有观点认为,这一次的“追封追授”,直追到了上世纪70年代,一定程度上说明,现在的理论处于“无可封、无可授”的尴尬境地。

仅仅是黑洞的未解之谜,就足以令人望而生畏。根据目前的认知,黑洞的质量之大,光也不能穿过。被吸入了黑洞的,无论是什么,信息都会永久性丢失。

诺奖的评审专家在直播时,用一个黑色的球简单说明。黑球是黑洞的“事件视界”,里面是有去无回的空间,如果将手指伸入“事件视界”,由于超强的“引力场”导致时空弯曲,这根手指会去到“将来”。

广义相对论后的宇宙观,是一个“时空—物质—场—流形”融合作用的整体图景。在黑洞的奇点处,空间曲率无限大,时间r=0。那里是时间的终点。

也就是说,奇点之所在,是我们已知的所有自然规则失效的地方。

黑洞的性质,对电影观众而言是奇观,对科学界来说却是灾难。在爱因斯坦的时代,他不主张黑洞存在,除了在当时不能证明黑洞存在的必然性之外,还因为他无法接受,宇宙中会有一个地方,令自然法则失效。

即便在后来,霍金和彭罗斯亲手“找”出了黑洞,证明了它的存在,彭罗斯依然主张“宇宙监察假说”。也就是说,奇点都是被事件视界包裹的,不存在裸露的奇点,以此来拯救自然法则在支配自然时的不完美(尽管完不完美是人为标准)。

总之,数理科学对理论的推演,长期以来尽显疲软了。相对地,观测科学大有兴起之势。以根策尔和盖兹为例,他们用的目前最先进的望远镜,口径在8~10米。据了解,新的口径在25米左右的望远镜,现在正在研制中。

“观测”虽然是最老的方法,但我们不能低估它的价值。“兴起之势”是说,观测科学现在仍在进步,在物理理论和实验的发展都陷入了瓶颈时,它不失为一处活水。至少今年的诺奖,就证明了它的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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