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以及名媛

李少威

名媛这个词，兴起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当时的上海就是世界级大城市，观念开放，经济文化发达，权贵富豪云集，时尚人士风云际会，纸醉金迷的场所不胜枚举。

这样的地方，才会产生名媛。名媛者，一般出身名门，家财万贯，引领时尚。当然，也有一部分并非出身“上流社会”，而是通过自身努力，进入这个圈子，比如当时的一些当红电影明星，或者一些受到上层追捧的风尘女子。

条件是明摆着的。

名媛，首先至少得有名，张三李四路人甲，阿猫阿狗杀马特，不可能。

其次，物质上不可寒酸，但也不是靠满身品牌标签堆起来的。相反，她们穿什么戴什么，就彰显什么的价值，就这一点来说，品牌其实有求于她们。

再次，不可以长得难看。最直观的办法是举例，可惜不便举例。反正，模样丑陋的名媛，未之有也。

当时的上海，盛产这样的人，以至于，直到今天，我们一说名媛，就会想到“上海滩名媛”。即便现在许多城市的发展程度已经不亚于当时的上海，名媛还是跟上海直接关联。

名媛当然不仅是上海有，但最高端大气上档次，并且说起来自然而然的，至今只有上海滩名媛。所以，身在上海的女性，离名媛最近。

这座城市，甚至它的名字本身，作为人们生存其间的一个巨大的外壳，是有价值的。这是一种心理优势的价值。

两个人，A和B，假设都是女性，都是25岁，薪水都是5000元，A生活在上海，B生活在河南周口（随便举例，不要介意），就会明显呈现出不同的面貌。

从购买力平价角度看，B一定生活得比A要从容，也就是说，她事实上更宽裕。但从概率上说，A会比B看上去要时尚，观念上要现代化，行为举止更容易引人注意。

名媛当然不仅是上海有，但最高端大气上档次，并且说起来自然而然的，至今只有上海滩名媛。

明明A实际上比B要穷，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成反比例的差异呢？因为，地域，事实上是一种共享的无形资产。考察一个人的时候，必须把地域因素考虑进去，最基本的社会学道理告诉我们，人是被社会环境塑造的。

不是说A因此就比B具有天然的优越性，而是说，越是巨大而著名的城市，对人的塑造能力会越强，那么，人与城市的捆绑程度就越深。也就是说，人在下意识里会更多地把城市本身作为自己的标签，城市，会占据人的自我认同中更大的比例。

越大、越有名的城市，生活于其中的人在回答“你是谁”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越有可能把城市放在自己的名字前面。这种隐形心理，会无形地支配人们的行为与思想。

所以，下意识地以城市为标签的人，就会尽力去寻找与这座城市最突出的特性靠近的途径。因为，既然人已经以城市为标签，就必须用城市来重构自己。

上海对于一些女性而言，最贴合自身的城市高度，就是“名媛”。因为，前面我们说清楚了，名媛，历史上就是上海上流社会女性的独特招贴。

今天的城市社会，除了你的同事，几乎没有其他人知道你的收入，甚至连父母也不知道。这就为人的“城市化”提供了广阔空间。所以，普通人，就有了在陌生人世界里与城市标签高度结合的可能性。一名女性，生活于上海，年纪不老，容貌不差，就有条件扮演名媛。

扮演，只需要照片，容貌可以用修图软件，但环境和品牌修不出来，因此，就出现了“上海名媛圈”，低成本因而低门槛的、镜头一闪之下的“高品质生活”。

人们只是为自己创建一个外壳，力图让自己有资质去分享城市的无形资产。试图由此攀龙附凤的，定是少数。相对于舆论的冷嘲热讽，我反而从中看到社会流动的动力—欲望。欲望没有错。

一直克制着不想掉书袋，但最后还是要点明：这毕竟也是人的异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