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琐记
2020-11-02张洪波
苗雨时的五本书
结识苗雨时先生是在1985年河北涿州的芒种诗会上,那是河北省很重要的一次诗会,还请了北京以及一些河北以外省份的诗人。会议把我们冲浪诗社单独分了一个讨论组,那些天里,苗雨时先生得空就和我们冲浪这帮人在一起聊。因为他为我们的“冲浪诗丛”写过评论,又给冲浪诗社的大部分成员写过评论,大家就称他为冲浪诗社的保健医生。
我这里有苗雨时先生送我的五本书:《诗的審美》(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5月版,1990年7月赠书);《河北当代诗歌史》(中国戏剧出版社,2003年1月版,2003年4月赠书);《走向现代性的新诗》(河北大学出版社,2010年1月版,2010年春赠书);《雨时诗话》(香港中国风行出版社,2018年11月版,2019年夏赠书);《临风绽放的玫瑰》(花山文艺出版社,2019年3月版,2019年夏赠书)。
这些书,偏重诗歌的要多一些。苗老师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从事文学理论研究工作,在河北文学圈乃至全国都是有影响的。河北省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大多被他评点和分析过,在他面前没有“秘密”。
苗老师是廊坊师范学院文学院的教授,结合教学,他每年都会把一些文学研讨会活动引进校园,退休后,仍然坚持不断,特别是一些诗歌活动。我参加过的活动就有2003年4月的“牛汉诗歌研讨会”、2018年5月的林莽诗歌研讨会、2019年5月的寇宗鄂诗歌创作研讨会,等等。苗老师1939年出生,年事已高,但仍然活跃在文学理论领域,尤其是在诗歌批评与研究方面,著述不断。他在廊坊师范学院建立了“雨时诗歌工作室”,还创办了高校民刊《雨时诗刊》,身边有一大批青年诗人。
2003年,我从廊坊师范学院参加牛汉诗歌研讨会回到长春后,收到了苗老师的来信和评论我一本书的文章,我给苗老师写了一封回信,现在还存在电脑里,把它调出来放在这里:
雨时老师:
您好。
今天上午收到了您的来信,并认真阅读了您评论我《诗歌练习册上的手记》的文章,不知怎么,一下子想起了许多往事。您对我的创作一直是很关注的,正像您在文章中写到的:“洪波是我熟悉的一个诗人,也是我的朋友。我几乎见证了他几十年的诗歌创作。”早在我到河北工作的第二年,也就是1985年,您曾写过一篇几千字的评论我的“幼林抒情诗”的文章——《新时代的风景线》,并发表在黑龙江《林苑》杂志当年的第六期上。后来,我和逢阳在河北省作家协会帮助工作时,参与了《诗神》的创刊工作,还和河北省的其他9位诗友成立了“冲浪诗社”,您和尧山壁热情地支持着我们,记得我们曾称您为“冲浪诗社”的“保健医生”。那是河北省诗歌创作和诗歌活动的一个高潮期,包括在涿州召开的“芒种诗会”等,至今都难以忘怀。我的诗集《沉剑》在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后,您又和您的学生一起写出评论文章《民族灵魂的打捞》,发表在《河北日报》上。最近,在您新出版的《河北当代诗歌史》一书中,您还专门论述了我的诗歌创作,这一切都让我十分感动,到什么时候我也会记着“保健医生”的鼓励。我是一个无大成就也没有什么朝气的诗人,您的鼓励无疑是在不停地推动我的创作。在寄来的这篇新写的文章中,您说我是在“秉持着现实关怀和终极关怀的写作方向,追求真善美的具体统一”。我同意您的看法,尤其是“具体的统一”,我觉得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也许我一生都无法真正达到这个高度。但是,还是要不断地磨砺自己,努力地去追求,实实在在地追求。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敢松懈,默默地不间断地在生活中打磨自己,在这个深度地感悟人生的过程中,诗歌是与我相依为命无法分割的,甚至诗歌是锤炼我精神生活的最大的一部分,它使我有了真实可靠的骨质和气脉,有了可以伸展灵魂的道路,有了属于自己的血肉。我珍惜自己在这方面的切实努力,同时也深知这是一个长程,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这次在牛汉先生的诗歌创作研讨会上,本想和您叙叙旧,多谈谈诗,可是总也没有机会和时间,好在我经常回河北,我们再详谈。我看到您还是那么精气神儿十足,那么有酒量,那么幽默自由,心里十分高兴!还有姚振函兄,不减当年,不一般!希望您注意身体,多多保重。
常联系
祝好
洪波
2003.6.4深夜于长春寓所
马新朝的书
我和马新朝的联系应该在上世纪80年代末,密切联系在90年代初。他那时在河南省一家青年刊物工作。当时他不但写诗,还写一些报告文学之类的东西,记忆中还造成一些影响。
1996年4月间收到了他寄赠的诗集《乡村的一些形式》,周良沛作序。诗写得淳朴自然。村庄里的事情,平原上的一些农事、一些人。马新朝在这本诗集的后面,用一首诗代后记,那首诗的题目是《语言的神话》,他在诗中写道:“而语言的利剑时而把我刺伤 / 新鲜的血在事物上开出花朵。”是的,今天重温他这些早期的诗,那些坚实的诗句,仍然如默默开放的花朵,闪烁着光彩。
2003年12月,新朝寄来了他的长诗单行本《幻河》,内文竖排,折页装订,有简朴盒套,他就随手在盒套的一角写了“请张洪波先生批评,新朝,2003.12.16”。诗集中配有许多与黄河有关的图片,从源头到下游,风情、人物以及事件,一张张图片随着诗在折页中被拉开,像一场电影,为诗做着证明。读到后面,有新朝的好友邓万鹏(也是我的好友)的文章《诗坛陡起的旋风》,那文章一开篇就写道:“1999年11月12日,这是一个注定被诗坛记住的日子。当一部以黄河为题材的一千八百行(64节)的现代诗最后一行被敲定,诗人马新朝如释重负,终于从创作的亢奋和疲惫中站了起来。这部长诗的完稿,无疑是当代中国诗坛一个非凡事件,这是因为这部大诗所涵盖的坚实博大的内容和成色十足的艺术质地已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2001年3月,河南诗歌界为这首长诗召开了研讨会,接着又出版了这部长诗的单行本,评论家耿占春说得好:“《幻河》为20世纪末的中原诗歌写作赢得了尊严。”2005年6月,《幻河》获得了第三届鲁迅文学奖,黄河与诗给新朝带来了荣誉。
2010年5月,在一次诗会上,新朝送我他的散文集《大地无语》,还是写乡村的多,其中有“驻村札记”“父老乡亲”“村南村北”三辑是写乡村的人与事。他说:“时时会想起那里的人和事,想起那里的茅舍青瓦、里巷人生。”是的,他是平原之子,他的作品中不能没有他的乡村。
2010年以后,新朝、子川我们三人除共同探讨诗歌外,还经常在一起交流书法。子川在南京,新朝在郑州,我在长春,我们就借诗会的机会见面,三个老朋友到一起无话不谈,诗会上一有写字的笔墨任务,我们仨都会写一写,新朝兄戏称自已写的隶书是“醉隶”,他对写字非常认真,而且有求必应,我和子川称他为“劳动模范”。因为新朝,那些年我没少去河南,交下了好多河南诗友。河南可能是我去的次数最多的、最深入的省份。2013年5月,我们三人的书法展在河北石家庄举办,记得邓万鹏在《郑州日报》上还写文章介绍我们仨,说是坊间流传“南川北马关东张”,还提出这种诗人书法现象值得观察、了解。最早命名“南川北马关东张”的人是谁呢?记忆中应该是高洪波,前些天我给高洪波发微信询问,他说:“是的,我的命名最有影响的是褚橙,其二是你们哥仨。”子川、新朝我们还曾策划要出版一本三人的书法或者诗书合集呢。
2012年冬天,新朝寄来他的诗集《花红触地》,诗集做得端庄大气,诗也是他越来越进入诗歌本质的作品,有的诗甚至有了一些神性的东西。
2013年冬天的一次聚会上,新朝又送我一本《马新朝研究》,这本书对研究马新朝的创作是很有用的。评论、访谈、赏析,都有了,论他的诗、论他的散文、论他的书法,都在其中。这是他生前送给我的最后一本书。
他病倒的时候,一开始对外地的朋友保密,后来有一天邓万鹏电话里告诉我,新朝说了,对洪波就不用再保密了,告诉他吧。我不敢与他通电话,我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力气在苦熬。后来万鹏告诉我,他硬挺着走出医院,参加了儿子的婚礼……
2016年9月3日,我在微信里收到一个讣告:
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文学院原副院长、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河南省诗歌学会会长、著名诗人马新朝因病医治无效,于2016年9月3日16时50分逝世,享年63岁。
他正值创作旺盛季节,收获的秋天里,他刚刚挥镰收割就倒下了。我的哥!你留下了永远奔腾的《幻河》,留下了你钟爱的“醉隶”,带着《莽原》《十月》以及河南省政府给你的奖赏,带着鲁迅文学奖,走上了返乡的路。我因故未能去郑州给新朝兄送行,子川兄代表我去了一趟郑州,子川兄拟了一个挽联:
七弦尽断琴何在?流水长存,君诗高于众火;
九月星凋夜失明!悬岩路短,人力不敌无常。
2016年12月初,新朝的夫人夏平寄来了新朝没有来得及给我寄赠的诗集《响器》。夏平在短信里說:“我知道新朝你们是一生的好兄弟……”
2019年9月,老友冯杰寄来了一本《马新朝诗选》,此前,我在网上看到了出版消息,问了河南的几位诗人,想得到这本书,未果。后来给冯杰发了微信,冯杰说,马上办!很快就把书快递来了。冯杰在书的前环衬页上写道:“万鹏精编新朝兄诗选,是另一种纪念。遵嘱为洪波兄奉上。2019年9月3日新朝兄三周年。冯杰于郑州。”合上书,我眼睛潮湿,望着书的腰封上新朝兄经常使用在出版物上的那幅个人照片,那照片的旁边印着他《被打断的谈话》一诗中的三行:
雪,将覆盖这些谈话
覆盖它们在事物的表面还没有来得及
生长的谈话
(张洪波,1956年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中国作家书画院艺术委员会委员。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出版抒情诗集、儿童诗集、散文集、童话集、书法集等30余部,作品被收入百余种选本,部分诗被译成英、法、朝等文字。现居长春市。)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