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鱀豚:见时还活着,如今竟永别
2020-10-30郭耕
作者简介:郭耕,北京麋鹿生态实验中心、北京生物多样性保护研究中心研究员,全国科普先进工作者、新长征突击手、北京市劳模、被中国科普作协评为“有突出贡献科普作家”,2018年获北京市政府颁发“首都环保先进个人”称号,荣获生态环境部评选的“美丽中国,我是行动者”2020年“百名最关生态环保志愿者”称号。
目前,地球正处于第6次物种大灭绝、生物多样性极度减少的时期,物种灭绝的速率是地质时期自然灭绝速率的1000倍以上。
你可能要怀疑,有这么严重吗?请看看白鱀豚的遭遇就知道了。
前不久,我读到一篇名为《我是见过白鱀豚,但如今已无人再有这样幸运》的文章,作者叫少侠小黄鸡,一看就是网名。其实,我可以告诉大家,我是见过活生生的白鱀豚“淇淇”的,那是唯一在人类饲养下生活长达22年的白鱀豚,岂料,如今竟然永别了。这不是一个个体的永别,而是整个物种的灭绝。何谓灭绝?就是这个物种的最后一个成员都死去了,这也算是我个人见过的唯一一个灭绝物种。正因为这个经历,我在全国各地做自然保护巡讲,其中一课叫《灭绝之殇》,就是结合自身感触,把灭绝动物的故事娓娓道来。
2001年7月,我们“寻找地球故事”讲师团在武汉巡讲。
那天,从武汉动物园考察出来,武汉的“地球奖获得者”徐大鹏老师带我们赶往位于武昌的白鱀豚馆。我们的老朋友、豚类研究专家张先锋博士,带我们探望了慕名已久的“淇淇”——世界上唯一一只人工饲养的白鱀豚。
说起淇淇的故事,可谓一言难尽。望着已20多岁、仍孑然一身的淇淇,在静得瘳人的水池中百无聊赖地兜圈子,涟涟水波,我的心中激出一阵莫名的凄楚!这最后的活化石,本该属于大自然的长江特有鲸类,已经在地球上进化了2000多万年,如今,却不足20只,是又一种势必会灭绝在我们这代人手中的野生生灵,被国际保护人士称为“活着的死物种”。
面对淇淇,望着它孤独的身影,真不知是幸运还是悲哀,毕竟看一眼少一眼呀!
上述文字见于我当年写的武汉日记。
当年长江还未禁渔,愈演愈烈的大开发、大污染和大破坏,导致我们家园的生态日趋恶化,环境质量江河日下,白鱀豚成了生态衰败悲剧的牺牲品。
从少侠小黄鸡的叙述中,我们得知了淇淇的身世。
1980年1月11日,湖北省嘉鱼县渔民胡家法等4人,在靠近洞庭湖城陵矶江段偶遇白鱀豚。在确认自己看到的长嘴生物正是专家们平日重点宣传的保护对象后,4人立刻驾驶渔船展开围捕。他们当时共捕获两头,并立即向当地水产收购站报告。其中较大的雌豚由于身体虚弱,不久便死去了;而较小的雄性幼豚,则被闻讯赶来的水生所专家救治后,由伍献文院士起名为淇淇,饲养在了研究所里。
4位渔民并不知道他们制造了一个轰动世界的新闻,更不知道淇淇的捕获地城陵矶,正是66年前美国博物学家霍伊采集到全世界第一个白鱀豚模式种的地方(就像1865年,北京南海子作为麋鹿这一物种的模式种产地被科学发现)。可惜,不到30年的时间,人类大开发的节奏,促使这个长江明星物种走到了尽头。
2006年,为期6周的长江淡水豚类国际联合考察,竟未发现一头白鱀豚,随后研究者无奈地宣布,白鱀豚野外功能性灭绝。之所以未称“灭绝”是因为确认一个物种的灭绝,得由国际自然保护联盟权威性的“红皮书”宣布,若50年再没有发现,才能正式宣布列入灭绝名单。
白鱀豚是首个由于人类影响而将灭绝的鲸类动物,是50年来消失的第一种大型水生脊椎动物。相信听到少侠讲解的人都会感同身受:在上世纪80年代末的照片中,还能看到白鱀豚在渔船边游动,看到白鱀豚和岸上收割的庄稼人和谐共处。而今,这一切都成往事: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曾在赣江流域观鸟,在麇鹿保护区天鹅洲考察,都见到水中游弋的野生江豚,可是白鱀豚杳无痕跡。湖北不少朋友说:江汉关博物馆的门口还立着白鱀豚的雕像,南望山下还有白鱀豚路,中科院水生所有白鱀豚馆,武汉白鱀豚基金会志愿者的胸前还有画着活灵活现白鱀豚的会徽……明明到处还都是白鱀豚的影子,它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这就是我们身边的生物多样性减少和丧失的无情案例。
“Yangtse River Dolphin”是白鱀豚的英文名,直译即“长江之豚”,真是长江之魂啊!如今白鱀豚已逝,长江明星物种保护的重点变成了江豚,毕竟长江江豚也成了不足千只的濒危物种。
“灭绝意味着永远,濒危则还有时间”,这也是我在糜鹿苑生态导览时常说的。作为物种灭绝警示教育,我们在麇鹿曾经发生本土灭绝的地方——北京大兴南海子,设计了一个世界灭绝动物公墓。工业革命以来有数以百计的物种在我们眼前灭绝,而且我将其创意制作成“灭绝多米诺骨牌”,意味着什么?物种灭绝是具有连带性的!
善恶终将有报,猎天必被天猎!当人为造成的物种灭绝事件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纷纷倒下的时候,人类(也是多米诺骨牌中的一员),你就能在劫而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