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唐宋皇后礼冠差异性与传承性研究

郑彤 谢红 闫兰兰

摘要： 皇后礼冠是中国古代女性最高级别的冠式，唐宋两代是皇后礼冠形制发展的重要时期。文章以萧后冠与宋钦宗皇后冠为研究对象，借助史料、图像资料及出土实物，厘清两者之间在形状、款式、装饰及审美倾向等方面的差异性。就传承性而言，立足于唐宋两代服制法典等相关文献，从史料记载中探寻唐宋皇后礼冠之间的传承脉络。尽管唐宋皇后冠在结构及装饰细节上差异显著，但宋皇后冠制是传承唐制基础之上的革新。两冠之间最根本的区别在于宋皇后冠上增加了龙凤装饰，由此可见龙凤饰于皇后冠应是始于宋盛于明，宋代开启了凤冠流行之先河。

关键词： 萧后冠;宋钦宗皇后冠;宝钿;博鬓;龙凤饰件

中图分类号： TS941.12;K892.23

文献标志码： B

文章编号： 10017003（2020）09009006

引用页码： 091203

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0.09.016（篇序）

A study on the difference and inheritance of empress ceremonial crowns in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ZHENG Tong， XIE Hong， YAN Lanlan

（Textile & Fashion College， Shanghai University of Engineering Science， Shanghai 201620， China）

Abstract：

The empress ceremonial crown in ancient China was the top-grade female crown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costume development.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were the crucial development periods of empress ceremonial crown. 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empress ceremonial crown of Empress Shaw and Emperor Qinzong of Song. Based on the historical records， image data and unearthed objects， the differences of the empress ceremonial crowns in shape， structure， style， decoration and aesthetic tendency were explored. With regard to inheritance， the inheritance correlation between empresss crowns in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was investigated according to relevant documents about clothing system and code in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In spite of significant differences in the structure and decoration details， the Song empresss crown innovated on the basis of empresss crown of Tang dynasty. The fundamental difference is that dragon and phoenix decoration was added on the empresss crown of Song dynasty. Thus， phoenix and dragon applied on the expresss crown started from Song dynasty and prevailed in Ming dynasty. Song dynasty ushered in the popularity of empresss crown.

Key words：

the ceremonial crown of Empress Shaw; the crown of Emperor Qinzong of Song; Bao Dian; Bo Bin; dragon and phoenix ornament

收稿日期： 20191121;

修回日期： 20200814

基金項目： 上海市艺术学科规划重大项目（ZD2017G01）;上海高校青年教师培养资助计划项目（ZZGCD19057）;上海工程技术大学课程建设项目（C202009002）

作者简介： 郑彤（1969），男，讲师，主要从事服装设计的研究。通信作者：谢红，教授，xiehong99618@126.com。

中国古代皇后在重要礼仪场合所佩戴的冠帽称之为礼冠，是古代妇女最高级别的冠式，其形制在中国历代《舆服志》中均有记载。作为皇室后妃最尊贵之冠式始于唐代，盛于宋、明、清三朝。当代，对于中国古代皇后礼冠的研究以明清两代为多，唐宋两代较少。2017年萧后冠实验室考古项目负责人杨军昌发表的论文《江苏扬州市曹庄M2隋炀帝萧后冠实验室考古简报》[1]，以详实的考古数据及图文资料，为唐代皇后礼冠形制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材料。

唐皇后礼冠规制，《旧唐书·舆服志》载：“皇后服有祎衣，鞠衣、钿钗礼衣三等。祎衣，首饰花十二树，并两博鬓……（小花如大花之数，两博鬓也）。”[2]由于史料记载简略，长期以来，史学界对于唐皇后礼冠之具体形制并无定论。2013年，扬州隋炀帝与萧后合葬墓的考古发掘中，出土了保存较完整的萧后礼冠。经实验室考古研究，其冠体结构得以明确，真实样貌重现于世，萧后虽为隋炀帝皇后，在隋炀帝死后，流亡于突厥。至贞观四年（公元630年），唐灭突厥，唐太宗以盛大的礼仪迎回萧后，并引为昭容。贞观二十一年，萧后以八十高龄辞世，据《资治通鉴》载：“詔复其位号，谥曰愍，使三品护葬，备卤簿仪卫，送至江都。”[3]太宗以唐皇后礼仪予以厚葬，其陪葬礼冠之制采唐皇后制。因此，萧后冠的出土为唐皇后礼冠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实物依据。

宋皇后礼冠的史料较为丰富。仁宗时期，后妃礼冠初定。宋《辑稿》载：“天圣二年正月十一日，中书门下言太后礼服按典礼具有明文……礼院言按天宝礼，首饰花十二株，小花如大花之数，并两博鬓。”[4]《文献通考》载：“仁宗幼，皇太后听政。天圣元年，诏议皇太后礼服，而太常礼院言天宝礼。皇太后……首饰花十二株……”[5]至宋徽宗政和三年议礼局定皇后服饰，对后妃冠饰做出了规定。皇后礼冠形制为：“首饰花十二株，小花如大花之数，并两博鬓，冠以九龙四凤。”[6]从史料可见，至宋徽宗政和年间，已形成一套形制完整的皇帝后妃礼冠制度。现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南薰殿宋历代皇帝后像，也为研究宋代皇后礼冠形制提供了直观的视觉图像。鉴于此，在本文的论述中，选取徽宗之后的钦宗朱皇后礼冠作为研究对象，具有代表性。

本文针对萧后冠与宋钦宗皇后冠结构、形制、部件装饰的差异性进行研究，并以史料分析和圖像对比的方法，阐述唐宋两代皇后礼冠差异性及两者之间的传承性。

1 萧后冠与宋钦宗皇后冠差异性对比分析

针对萧后冠与宋钦宗皇后冠的整体结构及装饰部件逐一提取、绘制和研究，发现两冠之间主要存在以下三种差异：冠体构造的差异;装饰部件形制差异;装饰方法的差异。

1.1 冠体结构差异

帽胎是冠的基座，决定了冠的整体外貌。唐史中并无皇后礼冠帽胎之记载，萧后冠的出土得见唐皇后礼冠帽胎的形状、结构和材质。其整体呈框架结构，由两道梁和三道箍组成，梁呈十字交叉，从前额中部经头顶向后延伸至后脑为中梁，双耳后部的为侧梁，双梁交汇于冠顶。箍由上至下第一道为半圆环，依次而下的两道均为完整的圆环，第三道位于额头上部，具体形制如图1[6]所示。

宋钦宗朱皇后礼冠帽胎则不同。《全宋笔记·麈史》载：“妇人之服……俄又编竹而为团者，涂之于绿，浸变而以角为之，谓之团冠。”[7]可见宋妇女所戴团冠以竹簚编结而成，表面涂以绿色。《大金礼集》载：“皇后所戴花株冠帽胎以细竹丝扎而成，以青罗裱在外，清绢与红金罗为里。”[8]《武林旧事》记载：“上饮酒，再拜谢恩。三盏后，官家换背儿，免拜;皇后换团冠背儿……”[9]另记载皇后归谒家庙时，“次本官奏请皇后服团冠背儿，乘小车入诣家庙”[8]。可见，宋皇后凤冠的帽胎和团冠外形与制作工艺应是相同的，如图2所示。

1.2 皇后礼冠装饰部件形制差异

唐宋两代皇后礼冠在装饰部件形制上差异较大，主要表现为：1）装饰部件类别差异（表1）;2）是装饰部件重合部分的装饰形制差异。由表1可见，两冠重合的装饰部件为花、博鬓及礼冠上的人物造型装饰。

1.2.1 花树与花株形制差异

从史料记载看，唐宋对于皇后礼冠上花的表述是不同的。唐谓之花树，宋谓之花株，就称谓而言两者在形制上的区隔颇大。《旧唐书·舆服志》载：“祎衣，首饰花十二树，并两博鬓……（小花如大花之数，两博鬓也）。”[2]《唐六典》载：“祎衣，首饰花十二树，受册、助祭、朝会诸大事，则服之。”[10]十二花枝集合成一树，冠上共有花十二树（萧后冠上共有花树十三，实物比史料记载多一树）。宋皇后礼冠花株形制在《宋史·舆服志》中载：“……皇后首饰花一十二株，小花如大花之数……”[6]宋史中所谓的花株应为一花一枝。另唐花树为十二树，每树花十二枝应谓之为小花，而宋大小花株二十四株分列，可见唐宋两代皇后礼冠上花的形制差异巨大。

唐花树上的花枝由花蕊、花朵、花梗三部分组合而成。花蕊以琉璃和汉白玉为材质，有水滴形、扣纽形、圆锥形、拟人形、组合形五种造型，如图3所示。每树花十二朵，由八种造型各异的花朵组合而成。正中宝花一朵，宝花不同于其他花朵，一蕊六瓣，铜鎏金采掐丝工艺，镶嵌汉白玉与珍珠。其余花朵铜鎏金锤牒工艺制作而成，样式及纹理各不相同，如图4所示。每枝花朵下接一枝螺旋形花梗，十二朵集于一束，随步摇曳。花梗插于花座上，花座中心嵌直径6 mm高10 mm的空心铜柱，铜柱外包裹一个直径25 mm厚为8 mm的木质楔子[1]。十一枝螺旋状鎏金铜丝花梗插入木楔之中，位于中心的宝花的花梗为鎏金铜片，穿过铜柱，在花座底部留出两根钗脚，与帽框固定，如图5所示。

宋代《大金集礼》记载：“钦宗皇后像之凤冠，金翠龙与凤飞腾，上嵌满珠子，红黄粉三色花朵与绿叶衬满……”[8]礼冠上有大小花各十二株，共二十四株。大小花朵的花蕊、花瓣及花叶边缘均镶嵌珍珠，也称珠花，如图6所示。从《大金集礼》、宋末《百宝总珍集》等史料记载看，大小珠花的材质以贵金属、珍珠为主，花株底部应有钗脚与帽胎固定。

1.2.2 博鬓形制差异

博鬓始见于《隋书·舆服志》，书中载命妇首服“并两博鬓”[11]。因史料记载简略，其形制无以考证。2002年，西安马家沟村出土阎识微夫人斐氏冠上的博鬓是所见最早博鬓之实物。萧后冠博鬓与斐氏冠博鬓除了安装方式略有不同之外，两者形制及制作工艺均极为相似。以铜鎏金为质，掐丝工艺镶嵌汉白玉，四周嵌珍珠，如图7所示。

宋史中博鬓的记载仅有三字“……两博鬓……”[6]，南薰殿宋钦宗皇后像礼冠博鬓和萧后冠博鬓形制差异显而易见。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形状不同，宋皇后礼冠博鬓形似云状，前端为椭圆形，往后渐收窄，饰有祥云或游龙图案，边缘饰珠络，下垂滴珠。二是博鬓位置不同，萧后礼冠博鬓安装于礼冠的前额两侧，宋则安装于冠后中部位。三是博鬓的数量不同，尽管在唐宋史料记载中，关于博鬓的记载的文字表述是相同的，但其实际差异颇大。萧后冠博鬓左右各一扇，宋皇后冠博鬓左右各三扇，共计六扇博鬓。《宋史》中记载的“两博鬓”应是两组之意，与片数无关，如图8所示。

1.2.3 礼冠上的玉人与王母仙人队的对比

萧后冠上花树饰有十二玉人装饰，以史料记载看，以人物作为礼冠装饰并不多见。目前所能看到的实物及图像仅有萧后冠上的人形花蕊和宋皇后礼冠上的王母仙人队，如图9所示。从造型上看，萧后冠玉人花蕊较写意，宋皇后冠王母仙人队则更趋于写实。

1.3 皇后礼冠部件装饰效果差异

宝钿是萧后冠上重要的装饰部件，宋钦宗皇后礼冠以龙凤饰取代宝钿饰。宝钿之制始于魏晋，妇女假髻上饰以宝钿、蔽髻，以宝钿数量多寡区分等级地位高低。如魏晋时期定制：“皇后十二奠（钿）……公主三夫人大手髻，七奠蔽髻。九嫔及公夫人五奠。世妇三奠。”此制在隋唐各朝普遍沿用。萧后冠正前方饰十二枚水滴型宝钿，以珠宝、琉璃装饰，自上而下分三、四、五枚三层排列，位于前额鎏金敝髻于之上，如图10所示。

宋钦宗皇后礼冠饰以九龙四凤。其中大龙一，口衔珠结，位于冠上部正中位置;另有小龙八，分列冠体两侧。凤四，分列两侧。四凤位于八小龙之上，大小龙均只有龙头和龙鳍而无龙身，通体饰以珍珠，如图11所示。四凤背驮仙女，神态逼真，裙裾飞扬，如图12所示。

2 唐宋皇后冠服衣令的传承性分析

唐宋两代《衣服令》中对于皇后冠服制度的记载，其传承性是显而易见的。宋代《太常因革礼》载：“宋初淳化二年制定的《淳化令》几乎完整地沿用了唐代《开元二十五年令》。”[12]另皇后礼服之制，宋初《开宝通礼》的记载与日本史学家仁井田升所著《唐令拾遗》中三条皇后服令基本一致。至宋仁宗天圣年间，《天圣令》中关于皇后礼服的令条，除仪天冠和朱衣之外，皇后祎衣令条完全照搬了《淳化令》之令条。《天圣令》是北宋中期极为重要的法典，其在沿用唐令旧典基础上参修新典。《天圣令》编纂方式极具特色，书中除列新修宋典之外，同时也将失效的唐令条目给予单列。这样唐宋法令的差异和传承关系在此典中就可一目了然。例如《天圣令》衣服令中的皇太后仪天冠服和朱衣，就是为宋章献皇太后专修之衣令载入《天圣令》之中，以明确与前唐之令典并无关联。北宋徽宗政和年间修订的《政和五礼新仪》是一部构建于历代礼典基础上重新梳理编撰的国家礼典著作，经历数年編撰而成，其对于前朝礼制的批判多于传承。至南宋高宗、孝宗两朝所撰《中兴礼书》中，隋唐五代的礼典虽偶有出现，但是已然无足轻重。因此，《政和五礼新仪》的成典，在某种程度上昭示宋对隋唐礼典的继承告一段落，是宋代礼仪典志逐步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在《政和五礼心仪》中关于皇后礼冠的令条中尽管大部分内容与前朝相同，但添加了“冠饰九龙四凤”极其重要的一条，其后南宋各朝皇后礼冠令条均遵循此制。

2.1 宝钿与礼冠等级界定

唐《武德令》载：“皇后服有祎衣、鞠衣、礼服三等。”关于礼服，《新唐书》载：“钿钗礼服者，燕见宾客之服也。十二钿……首饰大小华十二数，以象衮冕之旒;又两博鬓。”书中所述与萧后冠实物是完全相符的，可见萧后冠仅是三等的钿钗礼服所配之冠式。唐宋两代皇后最高级别的礼冠，则是穿着祎衣所戴之冠，相关文献中祎衣之冠均无饰宝钿之记载。因此，史学界普遍存在的萧后冠为唐皇后最高级别冠式之推断，有待商榷。

2.2 唐宋皇后礼冠龙凤饰件形制的传承

龙凤是宋明两代皇后礼冠的重要饰件，是中国古代服饰制度中“明尊卑，别上下”的重要标志。唐史中皇后礼冠上确无龙凤饰件之记载，但是在唐朝的女性首饰中，以凤为饰却屡见不鲜，如图13所示。至宋代，皇后礼冠上饰以龙凤已蔚然成风。

仁宗明道元年太常礼院定：“皇太后恭谢宗庙，礼官议礼衣，请准皇帝，衮服减二章，衣去宗彝，裳去藻，不佩剑。九龙十二花钗冠，前后垂珠翠各十旒。以衮衣为名，曰仪天冠。又言，皇太后赴太庙，乘玉辂，服祎衣，九龙花钗冠，行礼服衮衣仪天冠。”皇太后前往太庙途中所服为祎衣，太庙行礼则服衮衣。祎衣礼冠及衮服仪天冠中均有九龙装饰，这是宋礼典中出现最早的皇后礼冠以龙为饰的文字描述。其中所记载的仪天冠是当时给予章献皇太后的特殊礼遇，之后宋代礼典中均无此令条。文中载皇后祎衣九龙花钗冠，与《故宫南薰殿宋皇帝后像》中宋真宗刘皇后（章献皇太后）所戴礼冠形制基本一致。可见，皇后礼冠上最早出现龙饰，应始于宋真宗时期。至宋徽宗朝，《政和五礼新仪》载：“皇后冠服，花一十二株，小花如大花之数，并两博鬓，冠饰九龙四凤。”此令条与宋钦宗皇后像中所戴礼冠形制完全一致，之后南宋基本均循此例。细究现存宋代各朝皇后像，最早在礼冠上龙凤饰件同现的应是仁宗皇后之礼冠，但并无确切的史料记载。可见，龙凤装饰作为皇后礼冠规制的最高级别始于宋代是确切的，后代去龙留凤将皇后礼冠称之为凤冠应是始于宋代，盛于明清，直至民国方始成为民间富贵女子婚嫁之日戴之冠。

3 结 论

就史料看，唐宋两代皇后礼冠在形制上的差异是显而易见的。探究差异之根源，厘清变迁之脉络，有利于深入了解唐宋两代礼典制度之间的传承规律。宋代礼典制度的编修完成，是基于充分继承前朝制度基础上的不断创新与完善。中国古代的礼典制度也正是在不同朝代之间周而复始的传承与创新中，其内涵才得以不断丰富与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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