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通商前后禽鸟纹样的起源与形式流变

孙弋 张毅

摘要： 通过丝路贸易，西方禽鸟纹样在中国的传播与本土化演变可谓是东西方装饰艺术融合的标志。文章对其源流的探析，梳理出东方禽鸟纹样经历了由装饰纹样到特定氏族象征的演化，西方禽鸟纹则呈相反态势。丝路通商后，西方团窠立鸟造型通过丝绸和洞窟装饰融入了中国纹样体系：最初的带状联珠团窠环，受唐代装饰影响，演化出了卷草花卉窠环;而禽鸟造型也与中国传统文化融合，产生了新的装饰纹样。这一发展过程展现了传统纹样对异域文化的承接与吸收，对探寻丝绸之路上文化的传播有着深远意义。

关键词： 禽鸟纹;丝绸之路;起源;传播;造型流变

中图分类号： TS941.12;K892.23

文献标志码： B

文章编号： 10017003（2020）09008406

引用页码： 091202

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0.09.015（篇序）

Origin and evolution of bird pattern beforeand after the Silk Road trade

SUN Yi， ZHANG Yi

（School of Design， Jiangnan University， Wuxi 214122， China）

Abstract：

Through the Silk Road trade， the spread and localization of western bird patterns in China mark decorative art fusion between the East and the West. By analyzing the origin of bird patterns， it was found that the eastern bird pattern experienced the evolution from decorative patterns to specific clan symbols， while the western bird pattern developed in the opposite direction. After the Silk Road trade， the western bird pattern was gradually integrated into the Chinese pattern system through the silk and cave decoration： the linked-pearl circle evolved into the grass and flower pattern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decoration in Tang dynasty. The bird modelling was also fused with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to generate a new pattern. This development process shows traditional patterns carry on and absorb the foreign culture， which is of far-reaching significance to explore cultural transmission on the Silk Road.

Key words：

bird pattern; Silk Road; origin; spread; modelling change

收稿日期： 20191201;

修回日期： 20200805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点项目（15AG004）;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项目（文非遗发〔2017〕2号）;江苏省社科项目（19WMB040）

作者简介： 孙弋（1996），女，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家纺服饰面料设计与文化。通信作者：张毅，教授，958495982@qq.com。

西汉丝路通商，中西文化通过商业贸易实现了交流融合，禽鸟纹样作为东西方文化的载体，在中国丝织品和洞窟装饰中的演变展现出了中西文化交流的硕果。目前相关研究主要针对于凤鸟和鸾鸟纹样的传承与发展，也有对唐代织物上禽鸟纹样题材的分类总结，但较少涉及禽鳥纹样的起源、传播及丝绸之路上文化交流对其产生的影响。基于此，本文通过对文化起源的追溯和传播过程中形式演变的分析，可以透析外域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融合对图案的影响。

1 禽鸟纹样的东西方起源

1.1 东方起源

目前所见最早的禽鸟纹样是在长江下游宁绍平原出土的一古匕与象牙雕上的双鸟刻纹（图1[1]），属距今约7 000～5 000年的河姆渡文化遗址。对于这一纹样，最初发掘报告将其定义为“连体双鸟太阳纹”[1]。目前学界有两种不同的解读：一种认为，此纹样为日鸟组合，日为天，鸟则是祭祀中的媒

使，以传达天意，是太阳崇拜的象征[2];第二种则指出了双鸟纹样与河姆渡出土的连体双猪、双蚕纹样的相似性，认为中心图案为鸟卵，具有生殖崇拜的意义[3]。两种解读都反映了原始社会通过鸟纹传达的生存需求。在之后出现的仰韶文化中，鸟纹成为庙底沟型彩陶的常见纹样，也作为氏族部落的图腾大量应用于彩陶装饰，有写实也有抽象，其中鸟与鱼纹的结合反映出了庙底沟时期东部鸟图腾文化与中原鱼图腾文化的交融（图2[4]）。公元前3300年—前2200年，同处于长江下游的良渚文化遗址出土了具有丰富鸟类形象的玉礼器，不仅有简化神像上的鸟形阴刻纹饰，也有单独的玉质飞鸟（图3[5]）。商代以玄鸟为氏族图腾，《诗·商颂·玄鸟》中便有“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诗句，鸟纹多以边饰出现在商代中期后的青铜器上，种类有限，以凤纹为主，但玉器上禽鸟纹种类极为丰富，出现了燕、鹤、鹰、鸮、鹦鹉、雁、鹅、鸭、凤等多种造型（图4[4]）。此时的单独禽鸟形象多刻有直线和折线组成的几何对称花纹，与此时期的青铜纹饰有沿袭关系，而单独的禽鸟纹样也在商周时代演化成为以凤、饕餮、夔为主的组合式图腾，具有宗主国神权的象征意义[6]。春秋战国时期战乱频繁，动物纹样更有所增加，而凤纹在南方楚国大量应用，多作为刺绣漆盘装饰纹（图5[4]）。

在丝路通商之前，禽鸟纹已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造型上从原始时期简洁单一的鸟纹到商代出现各类大相径庭的禽鸟造型，再到之后由各类禽鸟特征集结而成的凤纹成为宗族、权势的象征被大量应用，可见禽鸟纹样在东方的发展中有着历代承袭的紧密关系。

1.2 西方起源

发祥于尼罗河流域的古埃及文明，其装饰图案受到强烈物神崇拜的影响，包含了水鸟、秃鹫、鹰等具象现实的禽鸟造型（图6（a）[7]），秃鹫纹被赋予了王权象征装饰在埃及国王头饰上，而鹰则被视为太阳神的化身[7]。此外，埃及也将鹰翅与其他动物结合，创造出新的神兽形象，随后传播至东方国家作为主神象征被大量应用在壁画或护符装饰上。公元前1400年希腊文明中迈锡尼的装饰图案延续了埃及装饰中的翼兽形象和水鸟纹样，但极大淡化了宗教色彩，更加具有装饰性（图6（b）[7]）。继此之后出现的罗马文化延续了禽鸟纹样的装饰

性，在这一时期盛行的建筑雕刻上可见各种造型的鸟类形象，如图6（c）[7]所示。鸟纹不再作为极富宗教含义的主体装饰，而是被运用为装饰元素与蔓草、橄榄等植物纹样共同组合，造型极为写实。

公元前553年，波斯帝国建立，其装饰纹样同样保留了埃及和希腊文化中翼兽的形象，而鸟的形象则与自然界的禽鸟对应，出现了更加多元的类型，可见雁、雀、鸡等形象。受波斯文化的影响，在栗特壁画上出现了联珠圈内口衔绶带的鸟、鸭形象（图6（d）[8]），具有王权寓意[8]。这一禽鸟纹样随着丝绸之路的通商，对中原汉族装饰文化产生了较深的影响。

可见西方禽鸟纹样自埃及起便被赋予了宗教和神权色彩，但与东方禽鸟纹相反，其宗教属性在沿袭过程中被不断弱化，种类也更为多元，不再仅限于王权使用，而是被广泛应用于人们的生活中。

2 丝绸之路通商后西方禽鸟纹的传播

汉武帝时期，丝路始通，这条连接中亚、西亚、欧洲的贸易通道将中国丝绸销往西方的同时，也将亚欧纹样题材输入中国，商人们根据市场需求调整丝绸图案，由此中原出现了大量以团窠立鸟纹样为主的西方特色禽鸟纹样。

喙衔绶带的禽鸟造型初见于丝路上克孜尔石窟第60窟的壁画上（图7（a）[9]），一只大雁口衔联珠环饰，周身绘有联珠纹，颈系飘带，脚踏联珠板，与栗特壁画（图6（d）[8]）中的禽鸟形象完全吻合。飞雁造型也见于第184窟，如图7（b）[9]中单线勾勒的大雁形象，源自大雁听法而升天的佛教故事，可见雁在佛教中的独特地位。夏鼐[10]已将此类喙衔绶带的联珠立鸟纹饰界定为萨珊式纹样，称为“含绶鸟”;有研究表明，鹅与鸭早期象征月亮，而嘴衔之物则代表太阳[11]。

初唐时期，波斯和中国交往密切，在萨珊、安息银器和银币上也带有大量联珠装饰，而禽鸟纹样作为波斯锦团窠纹样内的常用主题，随着贸易往来传播至中国，逐渐被纳入中国本土丝绸装饰系统。纹饰向东传播，在丝路沿线出土的丝织物上此类纹样屡见不鲜，如新疆吐鲁番出土的联珠含绶鸟纹锦（图8（a）[12]），出土于青海都兰的红地中窠花瓣含绶鸟锦（图8（b）[12]），而后更见于内饰宝花纹的儿童服饰上（图8（c）[13]）。

可见西方禽鸟纹样主要通过丝绸之路上佛教洞窟装饰和商品贸易传入中国，呈由西北至内陆的传播趋势，起初保留了中亚地区的宗教寓意，随后逐渐被中国内地做出了符合自身文化观念的本土化解读，使其更加世俗化，更广泛地应用于市民日常穿着中，造型更为多变，具备了吉祥的内涵。

3 丝路通商后禽鸟纹在中国的本土化演变

3.1 窠环的演变

西方禽鸟纹样以团窠造型进入中国后，在窠环的大小、形式和造型方面发生了适应性变化（表1）。最初中国织物上的团窠对鸟纹样是出于对波斯纹样的仿制，在中国最早出土的禽鸟联珠纹织物是1#联珠对孔雀纹锦[14]，窠环呈圆形单层带式联珠纹样，直径较小。还有一类为较大的团窠联珠（表1中2#[14]），排列形式类似，都具备典型波斯纹样特征。

在传播过程中，唐代的织锦禽鸟纹样虽仍采用波斯联珠纹的排列和构图方式，但窠环的形式更为多样，出现了小窠联珠和小花纹饰的组合，如3#带状窠环由三圈纹饰组成，主要装饰不再为圆形联珠而是八瓣花朵，内外两圈辅助纹样呈粒状联珠环;表1中4#[12]、5#[15]禽鸟造型与3#[14]极为相似，但窠环完全脱离了联珠形式，由瓣状或几何小花纹样组成。随着中国唐代对西域文化的进一步吸收，一种新的花环团窠动物纹样出现在历史舞台，如表1中6#[12]所示。由此可见，对凤纹样依然是联珠纹的造型，但窠环已完全被唐代卷草花环所取代，纹样最外层为卷草花卉，内层是典型唐代花卉纹饰，这种动物与花卉纹样完美结合的大唐新样称为“陵阳公样”[16]，盛行于盛唐，至晚唐仍可见于丝绸与其他工艺品上。

3.2 禽鸟造型的演变

从中国禽鸟纹样起源可见，商代已经有了相当丰富的禽鸟种类，以侧面直立造型为主，由几何纹样构成缨羽，具有典型青铜纹样特征;延续至先秦时期凤鸟纹成为主要禽鸟纹样，与传统云气纹组合形成了纤细卷曲的龙凤装饰纹样（表2中1#[17]），战国至西汉初期，云气动物文锦已非常成熟，尖嘴、利爪、回圈缠绕是丝路通商前禽鸟纹样的主要特征。丝路开通后，蔓草纹样与孔雀、鹦鹉、鹰等典型西方装饰纹样流入中国，本土禽鸟纹样便不仅限于传统的云纹凤鸟，飞动之势渐渐静止，丝绸图案上开始出翼马、骆驼、孔雀、獅子等西域珍禽异兽。年代较早的可见联珠对孔雀“贵”字纹锦（表2中2#[18]），锦上孔雀造型与汉魏云气动物纹有较大区别，孔雀对立于圆形团窠骨架之中，形象具体，花枝与喙尖相连，造型独特。

至隋唐时期，东西交流达到鼎盛，对鸟纹样造型也出现了更具中国特色的变化。表2中3#[18]织物上，鸳鸯头顶冠翎翘起，对立而视，鸳鸯纹为中国装饰纹样中常见的禽类纹样，通常以游弋莲池为主题，但此印花纱上的鸳鸯为站立造型，绘有爪、喙衔花枝，显然受到西方团窠对鸟纹造型的影响。唐代织锦以图案艳丽、繁复、丰腴为主要特征，随着宝花纹与动物纹的结合，西方传入的团窠对鸟纹中窠环装饰逐渐淡化，表2中4#[19]上的对孔雀纹样，相较2#孔雀刻画更为精美，羽翼翩跹，有起舞之态，纹样造型跳脱窠环的限制，与各式花卉自由组合。

盛唐时期装饰纹样中孔雀、对凤、鸳鸯、鸾鸟等禽鸟与花卉构成组合纹样的比例大增[14]，花鸟纹样的自由组合打破了传统团窠式对称、严谨的纹样造型，如表2中5#[18]上雀鸟顾盼吟啭，花枝自由飘荡，画面充盈而美观;且题材不再以单一鸟类为主，正仓院所藏的漆背金银八角镜（表2中6#[20]）上便出现了鹤、凤、燕喙衔花枝的组合纹样，形态写实而造型自由生动。

4 结 语

东西方的禽鸟纹样有着截然不同的起源和内涵，东方禽鸟纹最初反映了人们的生存需求，随后经历了由装饰纹样到宗族、皇权象征的演化，而西方禽鸟纹则是物神崇拜的产物，在传播过程中宗教属性不断弱化。丝绸贸易对于东西方纹样融合影响极大，在丝路通商的背景下，商人用本国的独特纹样吸引往来商贾，而丝绸图案在传播过程中受消费者的需求影响，不断发生着变化，西方禽鸟纹以壁画和丝绸为媒介传入中国，其中团窠立鸟纹在中国应用最广泛、影响最为深远。进入中国后，西方禽鸟纹的窠环装饰由最初的单层小直径联珠圈演变为深受唐代装饰影响的卷草花环，此类花环团窠中饰以动物的纹样称为“陵阳公样”，曾流行百余年而不衰。中国的装饰纹样中也出现了“鸟衔花枝”“对鸳鸯”“穿枝花鸟”等新式禽鸟造型和主题。通过对禽鸟纹样起源和形式演变的探究，可以看出丝绸之路的开通对东西方装饰文化交融的重要影响，以及文化传播的历史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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