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劝架，这次有点难

劳雅

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68岁生日这一天，外孙们照例给他送了贺礼，有工艺品，也有绘画，没能来参加生日派对的亲戚们也打来了电话。普京挺高兴。他总是期待在这个日子得到最亲近的人的祝福。

向他祝贺生日的还有国际政要，如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印度总理莫迪、德国前总理施罗德等。当然，还有亚美尼亚总理帕希尼扬、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等独联体国家的领导人。与他们通电话时，普京几乎都聊到了阿亚两国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下文称纳卡）开打的事。

这是2020年10月7日，是纳卡爆发武装冲突后的第十天。两国态度强硬，一度拒绝谈判。但两天后，普京还是把两国外长“拉”到了莫斯科，坐到了谈判桌边。俄媒发出的新闻照片上，神色严峻的俄外长拉夫罗夫和两位同行围坐在硕大的圆桌前。磨了10多个小时的嘴皮子后，拉夫罗夫宣布，两国同意10月10日中午12时开始人道主义停火，以交换战俘和死者遗体。

谈谈打打成常态

苏联前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听到停火消息时说，他支持纳卡停火协议，强调俄罗斯在达成停火协议过程中起了积极作用，同时也表示，不应当仅限于停火，接下来应该举行切实的谈判。

2020年10月9日，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中）、阿塞拜疆外长拜拉姆诺夫（左）和亚美尼亚外长姆纳察卡尼扬在莫斯科就纳卡局势进行磋商。

实际上，纳卡冲突就起于戈尔巴乔夫执政末期。1988年2月，纳卡自治州宣布退出阿塞拜疆。1990年，阿塞拜疆首都巴库发生了暴力袭击亚美尼亚人的“巴库事件”，戈尔巴乔夫没有及时处理，当地大批亚美尼亚人恐慌出逃。1991年12月苏联解体后，纳卡地区举行了未获阿塞拜疆同意和国际社会承认的公投，宣布“独立”。这引发了1992年到1994年的冲突，造成超过3万人丧生，百万人成为难民。

这场冲突使阿塞拜疆失去了对纳卡及其周边7个地区的控制。纳卡地区宣布成立“纳卡共和国”，没有得到任何国家承认。但这个地区由此成了高加索火药桶，冲突绵延不绝。

本次的冲突始于9月27日。当天，阿塞拜疆国防部称亚美尼亚武装力量向纳卡接触线附近的居民点开炮，造成平民死亡。亚美尼亚国防部则称纳卡地区“遭到炮击和导弹攻击”，指责阿塞拜疆向纳卡发动了进攻。纳卡当局则表示，其首府斯捷潘纳克特等地多个居民点遭到炮击，呼吁平民进入掩体。随后，亚美尼亚宣布进入战争状态，并首次进行全国总动员，称阿塞拜疆得到了土耳其的积极支持。阿塞拜疆进行了部分动员。

对这场战事的目的，阿方表示要“解放所有在阿塞拜疆境内的被占领土”，回归谈判的前提是所有“亚美尼亚军队”撤出纳卡地区。而亚方认为，阿塞拜疆发动攻击是无视纳卡地区人民的“独立”意愿，并认为苏联解体后，阿塞拜疆并未真正有效统治过纳卡地区。亚美尼亚总统萨尔基相说，目前亚美尼亚军队并没有直接涉入这场冲突，在纳卡地区战斗的是“他们自己的国防军”，以及亚美尼亚的志愿者。同时他指责土耳其动用了“陆军、空军和军事装备”，还从国外运送了武装分子过去。

普京敦促各方结束目前的“巨大悲剧”，表示即便纳卡地区的长期冲突不能马上解决，双方也必须尽快停火。莫斯科调停下的停火协议达成后，亚美尼亚外长姆纳察卡尼扬说，这当中有“俄罗斯总统的特殊作用”。不过，就在10日当天，两国已开始指责对方破坏协议。亚方说阿方在停火协议生效5分钟内就发动进攻，斯捷潘纳克特一小时内落下七八枚炮弹。阿方则指责亚方炮打人口密集地区，称阿第二大城市占贾10日深夜遭导弹袭击，多名平民伤亡。

边打边谈，谈完又打，这几乎就是纳卡冲突的“常态”。

牵扯着太多历史恩怨

摊开地图，俄罗斯南部的里海和黑海之间，横亘着高加索山。这是亚欧分界线。山北是俄罗斯的北高加索地区，车臣就在这里。山南称外高加索，分布着格鲁吉亚、亚美尼亚、阿塞拜疆3个国家。再往西南，是土耳其，往东南则是伊朗。

这张地图就足以说明这个地方有多复杂：俄罗斯、伊朗和土耳其，都是有着辉煌历史和宏大抱负的地区强国，在这个地区竞相施展着影响力。格鲁吉亚是苏联领导人斯大林的故乡，民众多信仰东正教，如今亲西方。亚美尼亚人亲俄罗斯，和土耳其有世仇，历史上曾遭土耳其屠杀，大量难民流落世界各地，在美国也有能量不小的亚美尼亚人院外活动团体，加上人口主要信基督教，和西方关系也不错。阿塞拜疆拥有丰富的石油资源，和俄罗斯保持良好关系，人口以穆斯林为主，与土耳其称得上同文同种，而伊朗也有包括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在内的大量阿塞拜疆族人。

外高加索地区地图。

2020年10月13日，阿塞拜疆境内一所教堂在冲突中被炸毁。

普京对这个地区有着深刻的个人记忆。1999年到2000年，他指挥第二次车臣战争，为俄罗斯拿回了车臣地区的控制权，某种程度上也奠定了通向克里姆林宫最高权力的基础，但车臣分离主义势力至今是個威胁。2008年8月8日，格鲁吉亚突然出兵攻击宣布独立的南奥塞梯。当时，普京正在北京出席奥运会开幕式。但这没耽误俄军出动坦克，把格军打回了弱旅本色。俄罗斯随后宣布承认南奥塞梯的独立，但与格鲁吉亚的“梁子”也就深深结下了。

独立，分裂，冲突，战争，这些都是这个地区常见的热词。纳卡冲突同样如此。纳卡地区面积4400平方公里，人口17万。听起来不多，但整个亚美尼亚面积不过2.97万平方公里、人口295.9万。阿塞拜疆大一点，也只有8.66万平方公里，人口1007.93万。这样一对照，纳卡不算小。更何况，这里又牵扯着太多历史恩怨。

纳卡位于阿塞拜疆西南部，历史上属于亚美尼亚王国。19世纪，纳卡地区被沙俄吞并。沙皇鼓动阿塞拜疆人和亚美尼亚人“互相较量”，以便俄军坐收渔利。1917年，俄国发生十月革命，纳卡地区则加入了反共的高加索联邦。1918年，英国和土耳其又入侵了纳卡地区。1920年，工人们在阿塞拜疆的巴库建立了苏维埃政权，阿塞拜疆苏维埃共和国宣告成立。此后，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也相繼建立了苏维埃政权。1922年12月20日，这些新生国家与白俄罗斯、俄罗斯和乌克兰一起成立了苏联。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国家新建学校、医院和发电站，人均预期寿命翻了一倍，各族裔民众和睦相处，这都是旧时代看不到的。

不过，苏联时期将纳卡地区划给阿塞拜疆，但当地居民主要是亚美尼亚人。这留下了隐患。上海社科院上合组织研究中心主任潘光说，苏联时期大家都在一个国家，问题不大。苏联一解体，双方矛盾就爆发了，纳卡地区的亚美尼亚人想要并入亚美尼亚，不愿意归属阿塞拜疆。由于亚美尼亚人在纳卡占多数，这一地区很长时间内处于亚美尼亚实际控制下，但在地图上还是与阿塞拜疆同一颜色。

从战事爆发的1992年开始，双方冲突不断，而和平解决纳卡冲突的谈判则在欧安组织明斯克小组框架内进行。这个小组由俄、美、法担任联合主席国。阿塞拜疆要求维护本国领土完整。不被承认的“纳卡共和国”没有参加谈判，由亚美尼亚维护其利益。

1996年，欧安组织马德里会议明确了纳卡和平的三原则，即必须尊重阿塞拜疆的主权和领土完整，给予纳卡高度自治权，切实保障纳卡各民族居民的人身安全。这成为明斯克小组主席国调停活动的政治基础。到2007年，欧安组织部长理事会马德里会议开幕前，明斯克小组联合主席国又提出了和平解决纳卡冲突的基本原则，其核心内容是在纳卡就其地位问题举行全民公决、解放被亚美尼亚占领的地区并将其非军事化。

左图：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右图：亚美尼亚总统萨尔基相。

本次冲突爆发后，明斯克小组的三国代表发表共同声明，强烈谴责冲突地区的武力活动，呼吁各方保护平民，停止军事行动，恢复实质性谈判。普京和法国总统马克龙、美国总统特朗普则在10月1日呼吁纳卡冲突双方停火，无条件开始谈判。

“都是我们自己人”

多年来，普京在纳卡问题上一直忙着“劝架”。俄罗斯和阿亚两国的关系都不错，伤了谁普京都不乐意。

2014年8月初，阿亚两国在纳卡接触线上发生了激烈的武装冲突。普京将阿利耶夫和萨尔基相请到自己位于索契的官邸，化解了危机。当时，普京分别与两人会晤，晚上又精心安排三人一起观看国际桑博式摔跤比赛。普京说：“在地毯、榻榻米和赛场上从来没有外人，这是体育教导我们的。当然，这里遇到对手，但从来没有敌人。一直都是这样的，如同生活中一样。”

第二天，三人一起出现在谈判桌前。阿亚两国领导人重申了和平解决纳卡问题的意愿，向普京表示感谢。普京则说，冲突形势是很久之前形成的，可以说是苏联的遗产。为了找到一个解决方案，必须表现出耐心、智慧和尊重对方。

在高加索这地盘，普京的面子大家还是得给。不过，“相逢一笑”可以，“抿恩仇”就挺难。索契会晤3个月后，阿塞拜疆国防部就宣布击落一架亚美尼亚武装直升机，机组人员全部死亡。2015年12月，双方又爆发激烈冲突，各自造成数十名士兵死亡。

2016年4月，双方在军事接触线动用火炮、自行榴弹炮、多管火箭炮、坦克、攻击直升机、无人机等重型武器又一次开打。普京与阿利耶夫、萨尔基相通电话，呼吁他们停火，承诺俄罗斯在解决冲突方面发挥调停作用。随后，俄总理梅德韦杰夫出访两国调停。几个月后，普京在莫斯科与萨尔基相会面时，表示希望阿亚两国能找到双方都认可和接受的解决方案，俄方也将继续为此发挥自身作用。萨尔基相则强调，纳卡问题只有在相互尊重和信任的基础上才能得到解决，相互仇视和排斥是行不通的。

今年7月，纳卡又发生了一次冲突，在俄罗斯调停下平复了。没过几个月，战火又起。对此，普京也很无奈。他在受访时表示：“阿塞拜疆、亚美尼亚和纳卡地区领土上的人民，都是我们自己人。要知道，在我们俄罗斯生活着大约200万阿塞拜疆人和超过200万的亚美尼亚人。俄罗斯广大民众与上述两国一直保持着亲密友好甚至家人般的关系。”这是实话：俄外长拉夫罗夫的父亲就是亚美尼亚族。俄罗斯在亚境内投资大量企业，涵盖能源、电力、通信、交通等领域。亚美尼亚则有大批劳务人员在俄务工。

普京生日那天，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是第一个给他打去祝贺电话的外国元首。两人就纳卡冲突简单交流，并明确将保持后续对话。随后，纳卡首府斯捷潘纳克特迎来了短暂的宁静，没有刺耳的防空警报声和火箭炮的轰鸣声。当然，这个平静并没维持多久。

对这次冲突与以往的不同，萨尔基相称：“土耳其直接参与了战争，还雇佣了来自叙利亚的极端宗教恐怖势力。”他指责阿塞拜疆和土耳其使用了先进的武器装备，出动了无人机、F-16战机等，并说有土耳其制造的4架无人机越境飞向亚美尼亚首都叶里温，被亚美尼亚防御系统击落。他说，土耳其的介入使问题变得复杂。此前，冲突方是阿塞拜疆、纳卡地区当局和亚美尼亚。现在这种平衡被打破了。只有土耳其退出，亚美尼亚才能回到明斯克小组谈判进程中。任何第三方的参与都会让整件事变得更复杂，也更加难以管理。“我们的遭遇会如同叙利亚一般，这是不可想象的。”

面对土耳其这个新变数，普京表现得很谨慎。他表示，作为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成员国，俄罗斯对亚美尼亚负有一定的安全责任。但莫斯科并不急于向亚美尼亚提供军事援助，因为战火没有烧到亚美尼亚领土上。这被解读为普京再次重申俄罗斯的中立立场。但另一方面，这也被理解为他在给得到土耳其支持的阿塞拜疆划出红线：如果战火烧进亚美尼亚领土，俄罗斯可能会启动集体安全机制，也就是有可能出兵。

弗拉基米尔·普京1952年生于列宁格勒（现为圣彼得堡），俄罗斯总统。曾担任俄罗斯总理、统一俄罗斯党主席、俄白联盟部长会议主席。2000年执政以来，整体提升了俄罗斯的国际地位，被称为“铁腕总统”。2018年赢得第四个总统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