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散记
2020-10-27黄金梅
黄金梅
03-01 阴
晚上,父亲打电话给我,说:想把二楼偏厅装潢一下,已和匠人说好,下雨天来家,你既休假在家,回家帮几天忙吧。又补充:天气预报明天有雨呢。
我说好,明天回家。计划好由公司转家。
夫问,你去几天?我说,到时候再说。
03-02 阴
7:00 交待好一切,收拾包包乘上班车。
8:00 车停,公司到了。因为裁员员工闹事,两年年假一起休,休得昏天黑地的我,下车时竟有点激动。
多人电话里描述过的景象第一次呈现在我的眼前,只见大门被二十几人封住,他们都是这次被裁的员工。侧门推不动,透过玻璃只看到一花白脑袋紧贴门上。转到门房南边,透过玻璃墙彻底看清楚了,呵,里面竟放了一张大席梦思床,一个老得很厉害的老太太兀自拥披昏睡着。里面人还不少,似去年的内退员工。一半大老太,正佯闭着眼,大不咧咧地坐着,椅背顶着侧门。保安们各行其是,一副甩手掌柜模样。
被裁了的、内退了的员工还在找公司讨说法。一晃近十天了。不过,看大门口那些堵门的员工一脸笑模样,估计事情有转机了。果然。听旁边几个被堵的同事谈论,昨晚这批员工已经和高层有了口头协议,就差签白纸黑字的书面协议了。我暗自替她们开心。
拿出手机打电话给父亲。等父亲的这会儿,继续和那几个被堵的同事闲聊。春寒料峭,虽然还穿着冬装,但长时间站外面还是觉得寒气袭人。忽听得一保安叫我:“假小子,有你一本书!”我正踌躇着怎么进去拿,侧门却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便赶紧进去。
里面开了空调,好暖和啊!
书是《百家故事》,编辑安平寄来的。正惦记着这事,倒正好被我碰到。于是叹息:今年我这运气倒不错,上周也是,只上了一天班,偏就那天狮城客的书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大门关上了,堵门的员工都挤到了门房里,其中一个很关切地问我,你今天上不上班,上班就放你进去。我笑着谢过了她的好意,告诉她我不上班,去娘家,一会儿父亲接我。这位解释道,别人是不放的,但你体弱我们是一定放的,别把你冻伤了。
这位大姐,到这时候了还想到关心别人,我心里一阵温暖。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她们能得到一个好结果。
突然想到,她们的事一解决,公司就该恢复生产了,我们也该上班了,也许就在这两天吧。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了,念及此,竟有一种踏实和安心的感觉。
9:00 父亲来了。随父亲回家。车上得知匠人没来,我说那我回去吧,等家里有了匠人再来。父亲执意不肯,说你好久没回家了,哪怕吃顿饭再走也行啊。难拂父亲心意,又相跟了回家。
到了家,四处逛了逛。看母亲手下的二十几个孩子(母亲退休后在家办了幼儿园),看花圃里的花花草草,还有院里的树,东边的柿树,西边的柿树,南面的枣树和桃树,再一到三楼所有房间逡巡了一下下,最后又踅去了父亲的加工厂,顺便站磅秤上称了称体重,45KG,窃喜,过了一次年,没多肉肉也没少肉肉。
转了一圈回来,有种江山在握,心满意足的感觉。突然想起了一些动物,那在领地遛弯时必撒一泡尿的动物。好像该撒泡尿的,想到这儿,兀自笑了起来。
10:00该做午餐了,我去了厨房,想动手,却对拿多少米烧什么菜心中无数,转去后院的幼儿园问母亲,母亲说我来吧,这二十几个孩子差不多都在家吃呢,你估不下量,还是给我看孩子吧。
便拿本书去了教室,从学生的空位上拎了个小椅子出来坐在教室前面。
这些小麻雀般稚嫩的孩子,个个看着我,一脸的好奇。便有个别胆大的,跑我身边来说话,她奶声奶气地叫着姑姑,很惹人怜爱,可惜,后面的话我没听懂。
又有几个孩子上前,叫我姑姑。
一会儿功夫,孩子们都认同了我,开始围着我叽叽喳喳起来。
我放下了书,幼儿园实在不是读书的地方。不光个别调皮的孩子总想往教室外面溜,不太安全,教室里的也很难对付,因为他们都有些吐字不清,听懂颇困难。这些,距女儿已上小学的我已很远,我似乎到了另一个世界。
11:00 开饭了。
帮母亲盛饭端菜,一旁看着母亲给孩子搛菜,和孩子们絮絮叨叨说着话儿。
妹用电动车载着上小学一年级的姨侄回来了。姨侄加入了孩子的行列。母亲盛了饭陪孩子吃,我则转去前院和父亲还有妹饭厅用餐。
饭毕,收拾了碗筷去洗。洗的空档,不时抬眼看院子里散落着的那一群麻雀,他们一会去玩跷跷板,一会儿玩转盘,还有的出院门上厕所,叽叽喳喳个不停,很是热闹。
其间,一个小麻雀跑来告诉我,姑姑,某某便便了,不会擦屁股。我忙赶去厕所,处理了一下下。一会儿,又一个小麻雀跑来告状,姑姑,某某打我的脸。他指着眼角一处呜咽着,委屈得个什么似,我忙擦了手揽近了细看,没红没肿,便拍拍他的头,不哭不哭,姑一会儿去训他。他立马儿抹了眼泪跑后面玩去了。
12:00 陆续有人送孩子来幼儿园。
12:30 院子里很安静,母亲上课了。
13:00 父亲打电话联系匠人,匠人说今天来不了了,明天吧。
本想乘车回城的,但想到要不了两天就该上班了,这一上班,这样的日子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了。短短半天,对家里的一切我已心生依恋。便作了决定,今天不回去了,明天再说。
既无事,便拿了本书上楼,斜靠了床看书。看了一两页,眼睛竟疲涩起来,索性扔了书,脱了衣衫,睡了去。
15:00 一觉醒来,拥被而坐,静静地想了会儿心事,又看了会儿书。
17:00 耳边不闻孩子的喧闹,估计已然放学。忙起床。穿戴整齐,下楼。
妹骑着电动车载着儿子回来了,叫了一声姐姐后,径直去了房间。
妹备课。
姨侄做作业。
我和母亲忙晚饭。
母亲说吃菠菜粉摊饼吧,正好有虾皮。我说好,便烧大灶。母亲锅上,我锅下。
因为我这烧火工技术不过关,母亲锅上不时地咋呼,快小点火,焦了!
我无法控制火候,急了,索性拿火钳灭了,歇会儿再点上。
这把火烧得断断续续。
19:00 晚饭已准备妥当,却久候妹和姨侄不至,我去妹房间查看。
姨侄不在,妹说,刚才还在呢,可能看电视去了。
我拿起妹办公桌上的书看,是《普通话水平测试指导用书》,又是普通话,妹去年没通过,今年又要重考了,可怜。
翻开看,竟一下子看进去了。没想到,里面的历史知识还不少。如普通话是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方言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的汉民族共同语。如汉族、汉语源于汉代,公元前206年,汉高祖刘邦灭秦,楚汉相争,战败项羽,扫灭群雄,建立了统一帝国--汉朝。西汉时期,公元前139年和公元前119年,汉武帝两次派张骞出使西域,加强了中原地区和西域各少数民族的联系,发展了汉朝和中亚各国的友好关系,开辟了著名的“丝绸之路”,促进了中国和西域的文化经济交流。当时,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把生活在中国的民族称为“汉族”或“汉人”,而汉族所使用的语言被称为汉语;如华夏所代表的意义,汉朝之前,中国人叫华族,夏族,华夏族。唐名学者孔颖达就孔子之语“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作的批注:“中国有礼仪之大,故作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华夏一也。”如先秦时期,共同语为雅言或通语等等。中华文化真是博大精深,而我也太孤陋寡闻了。
看普通话的语音构成时,看到“语音是由人的发音器官(即肺、气管、喉头和声带、口腔和鼻腔)活动所产生的具有生理属性,语音是一种声音,由音高、音强、音长、音质四要素构成具有物理属性。”一句时,我笑了,对妹说,这次再去考试,谁要是嫌你的普通话不标准,你就理直气壮地对他们说,我的普通话不标准不能怪我。妹傻不拉叽地问我,为什么?我指着这句话让她看,瞧瞧,你六个发音器官有三个有病,怎么可能发音标准呢,你有咽炎吧?你有喉炎吧?你有鼻炎吧?这些可都是职业病啊!你就这么和那些人说。妹听得直笑。
指着鼻音ng问妹怎么读,妹鼻腔里嗯哼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我挤兑她,拉倒吧,你这音质也太不好了,赶紧把你的音箱修好了再说。
两人笑倒一处。
20:00 父亲和姨侄卧室里看着动画片,母亲和妹都各忙各的。我拿上几本书上楼。上楼时,只听得自己的脚步声一声声擂小鼓似。偌大的二楼平时因无人住,显得特空旷。安静,很好。
斜倚床头看书,一会儿,母亲开门进来,替妹询问我家旧电脑的去向,引得我一时情绪激动起来,母亲释然,却又嗔怪我不会说话,我说我哪有您的灵机和口才呀,母亲笑了起来,无话了。母亲走后很久,再拿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打开手机听了会音乐,好不容易心定,复拿起书。看赵淑侠看尤今看梁厚甫看陈香梅,看陈香梅的《零乱茶烟》时,看到一个句子,觉得这种句法似不很妥。心下起疑,莫非,这是时代的进步使然?摇摇头重读,这才发现,倒是我断句错了。不由自嘲地笑笑。
室内很静,万籁俱寂的静,却突然传来“噗噗噗”的软撞击声,四下里察看,看到窗外一个雀儿的小小黑影,正扑扇着翅膀,叩击着玻璃。和我打招呼么?我的心不由一动。它是麻雀?抑或燕子?是家雀么?我已经很多年没孤身回家啦,它难道还认识我么?
又看克拉克的,觉得这文字有点硬,不过还行。看凯罗尔的一篇时,有点力不从心起来,渐觉硌得慌。遂扔了书,褪了衣衫钻入被窝睡去,醒着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凯罗尔这小子的字太硬啦,实在不适合床上阅读。
酣睡中,总感觉,一个雀儿扑扇着翅膀,不时地叩着我的梦。
03-03 阴
6:00 思维还在酣梦里沉沦,不忍就此醒来,但想到如此清静的读书场所实在难得,浪费实在可惜,便挣扎着逃离瞌睡虫的诱惑,抬手开灯,取过枕边书,拥被而读。
乡间的空气真是清新干净,脑袋渐渐清醒。读书渐入佳境。
耳边,雀儿啾声不断,清脆悦耳,婉转动听。不时,影子样划过窗口,姿势飘逸灵动,令我不由得赞叹。但不知院落里它们于果树间的穿梭是怎样的景象呢,更不知外面田园里又是怎样的一幅景象呢。这样一个美妙环境!
想起七言诗《四时读书乐》中的《春》:山光拂槛水绕廊,舞雩归咏春风香。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蹉跎莫遣韶光老,人生唯有读书好。读书之乐,真是无与伦比的。此刻,我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幸福的人,我的生活,更是一首轻松而舒适的诗呀。
慢慢听到了人声,前面加工厂机器转动的声音,父亲开始忙碌了。
接着是院子里母亲趿鞋走来走去的声音。再接着,就听到了陆续的大嗓门,张老师早,掺杂了孩子“老师早”的稚声。
然后就听到了母亲用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抑扬顿挫地讲课。
一直听不见匠人的声音,我便一直赖在床上,不想动。
想起狮城客一直追问王冬收书的状况,拿起手机发了一个短信给王冬,问王冬书收到了没。半个小时后,王冬短信回复:包裹单子已拿到,但出了点小麻烦,因为身份证上是东非冬,得拿一系列的证明。原来如此。想到狮城客的挂念,得告诉他这讯息让他放心的,但只有上网才能联系到狮城客,家里没有电脑。想到这儿我作了一个决定,既然匠人还没来,那今天就回城吧。
9:00 父亲来敲我的门,他开了门,探头看了看,看我醒在床上,精神抖擞地看着他,笑了。说,梅儿,醒啦?醒了帮我搬一下纸箱。
匆匆梳洗完毕,拿了一枚核桃酥塞嘴里,跑二楼漱洗间找父亲,原来,那匠人总也不来,父亲正在琢磨自己安装新买的坐便器。因为是20换成了30-40的规格,怎么安装成了问题,父亲和我很认真地研究怎么给下水管定位,应该平移还是斜移,需不需要再砸地面再打孔。为确保一举成功,我和父亲拿了软尺把坐便器、下水管和墙的间距翻来覆去一通量。为万无一失,两人又楼上楼下跑管道,甚至还画了图纸,忙得不亦乐乎。最后才发现,父亲原先的方法无懈可击,直接安装就OK了。这番折腾,完全缘于我对坐便器的结构不够了解。呵呵。我倒是帮倒忙了,误了父亲的工。可是,转眼看父亲,父亲的脸上,倒一副从未有过的开心模样。一时恍惚起来,有十年没和父亲如此亲近了吧。
夫打来了电话,要不要我接你?
我说,接干什么,我就在家了不回去了,你好好享受你的好日子吧。
父亲一旁听着嘿嘿笑,插嘴数落我:别由着嘴乱说。
10:00 准备午餐了。
因为经过了昨天,心里有了底。我淘米洗菜烧煮,厨房里忙了起来。
正做着板栗烧肉,却听得院子里哭闹声突然炸响,赶紧探头看向外面,一个孩子正被奶奶往小板车里抱,孩子挣扎着,哭天抹泪的,母亲则跟在后面劝,听奶奶的话乖乖上车。正不明所以。母亲转了过来,忙问缘故。母亲笑着说,这家家里有客,想接孩子回去吃好的,这孩子倒好,不肯回去,一定要在幼儿园吃哩。
我走了出去。孩子已被奶奶强搬进板车里,只见他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全糊脸上了,大花猫似,还在号啕。两人见了我,奶奶似有点尴尬,嘴里一个劲嘟囔,这孩子!孩子则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声音明显小了下来,只在嗓子眼儿里呜呜着。我过去抚了抚孩子的小脑袋,柔声说,乖,听奶奶的话,明天再来吃老师家的,今天先回家吃。孩子眼睛大大的看着我,眼里泪花闪闪,特可爱,忍不住低下头在他的额上亲了一口。
孩子不哭了,安静下来,两眼却一直看着我,随他奶奶渐渐远去,终于不见。
饭毕,父亲说,匠人还不知什么时候来呢,不等他们了,我把你送到城里吧?我说不用了,送我到路口就行了,我乘公交车回城。父亲不肯,执意送我,说顺便帮你妹看一下书店有没有教材卖哩。我让了步,说好吧。
15:30 站在街边,看川流不息的车,来来往往的人,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想起在家的这两天,竟恍然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