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虐的对抗者
2020-10-26滕海涛
滕海涛
摘要:黎紫书是当代马华文学的一个异数,也是骄傲。其小说塑造了众多经典的女性形象,与东南亚其他国家 (如印尼、菲律宾) 的女性作品格调迥异, 充满撕裂体验和暴力冲动, 毫无传统女性的沉静与温婉。本文将从女权主义的角度入手,以文本细读的方式,对黎紫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进行女性主义的角度进行解读。
关键词:女性主义;对抗
黎紫书作为土生土长的马华作家,其阴冷、荒诞、绵密丰富的“黎紫书式”的语言等成为研究学者高度关注的对象,被现代文学权威学者王德威称为“黑暗之心的探索者”①。她的作品中的角色,基于女性作家的基本冲动,她精心描摹马华女性身处的家庭和社会环境,追寻她们命运的去处,找寻马华女性解决困境的出路。
以女性主义相关理论对黎紫书小说作品中创造的女性形象进行分析,挖掘人物形象深层而多重的情感意义、历史轨迹和文化装置等,将更有助于研究者对异域文化语境下女性意识的文字体验和文本中的历史背景的重新探讨与审视。“如果说黎紫书的小说存在女性主义文论的阐释空间, 那应该体现在它对个体存在合理性的深刻质疑和对抗性的表达模式。”②
一、短篇中的男女暴虐对抗
《蛆魇》的主人公: 继父和母亲生下的阿弟最初唤我姐姐,我总是不应声,这显示“我”潜意识里也仇视阿弟。阿弟半夜发高烧,“我像着魔似的背着阿弟到后院淋雨”,因此导致阿弟从此变成白痴。接下来继父的哮喘发作,我慌乱地偷拿起毒药就往继父的嘴里灌去,继父暴毙,我“忍不住爆裂了一声冷笑”。整个过程其实阿弟都看在眼里,我担心阿弟会揭发这件意外,不断恐吓阿弟别说出去,但阿弟虽然呆痴,却显然记忆犹深。我站在阿弟的后面“心里萌生杀机”,欲使力要把阿弟推进眼前的湖里,哪里知道阿弟突然俯身前倾捡红花,我使力过猛,反而最后是我不慎掉进湖里溺毙。女魂发现自己的死亡没有人关心,最让女魂惊心动魄的是发现原来暗地里阿爷时常强迫阿弟为他口交,女魂震惊地只是看到“数以亿万计的白蚁正孜孜咀食着这间百年老屋”,这是贯穿整篇小说的主要意象“蛆魇”。
在女主人公的描述中,有对男性的无差别攻击和报复,也有看到家庭崩塌之后的惶恐不安,这种女性不自觉的依附心理,说穿了也不过是一个传统女性对失去代表父权“百年老屋”的依附,从而产生的惶惑与梦魇。类似的还有《把她写进小说里》的江九嫂,《推开阁楼之窗》里的小爱,《浮荒》里 已死的鬼魂还要追求又一次“真正的死亡”……这种以伪男性口吻进行的“厌女症”抒写,基于人性阴暗面所生发出的男女间的对抗,恰恰表现出资本主义与父权制对于女性的合谋戕害以及在受害之后女性的狂暴甚至过度反应。
美国著名的女权主义者阿德里安娜·里奇(Adrienne Rich)在《生来是女人》中说:“父权就是父亲的权力,父权制指一种家庭——社会的、意识形态的和政治的体系,在此体系中,男人通过强力和直接的压迫,或通过仪式、传统、法律、语言、习俗、礼仪、教育和劳动分工来决定妇女应起什么作用,同时把女性处置于男性的统辖之下……”③
黎紫书短篇小说中众多女性人物对男性(包括父亲)的报复,恰恰体现了现代女性,尤其是在现代社会给予女性较大空间后,她们对父权制的反抗,正如海外研究者林春美所说,“女性文学中的失调 (disorder) 症状, 疾病与死亡, 暴力与疯狂, 巫婆与妖妇, 向来被女性主义者解读为妇女反抗父权的书写策略。”这种暴虐的人物形象特质塑造,恰恰是不惜自污(将女性刻画成阴森、恶毒、泼辣、自私、贪婪)也要产生这种也许失焦甚至无力的抗诉。
二、长篇的女性强者塑造
如果将黎紫书的作品进行阶段性划分,2011年-2012年创作发布第一步长篇小说《告别的时代》是其文学生涯中一个阶段性的里程碑。其中创造出的杜丽安角色,更是成为作者深思之后,对自身及其作品中的投影人物做出的最后人生抉择。
《告别的年代》里的主人公杜丽安这一女性设定,成就了前期所有短篇小说中女性都不具备的独立自主、精神自由、尊崇自我的气质和特征,这是黎紫书在经历岁月沧桑和丰富阅历之后的对过去女性“失焦式抗争”的告别和之后的精神追求方向。
1.此消彼长的男女关系:杜丽安与钢波
杜丽安嫁为黑社会建德堂堂主钢波二房,与其说是命运,不如说杜丽安是顺水推舟且在抱有目的的心理前提下所做的决定。钢波第一次领教杜丽安趋向有主见的一面的时候,是她对自己的新房子前面要栽种什么植物的决定是自己说一别人不能说二。后来钢波不告而别一年后归来,而杜丽安则因为独自打理平乐居并获得经济和精神独立后,面对钢波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和神情了。一个女人敢于挑战、敢于面对、敢于承担、敢于表现自己的美,无一处不是女性意识的凸显。至于后来再次发现钢波出轨,杜丽安彻底失望让其离开,并以一种公平的方式为其安排后路,清算了钢波的福利,在这样的伤害之后,一个成熟勇敢的女性形象以毫无报复痕迹的方式清算了与这个男人的关系。
2.精神和经济的全面宰制:杜丽安与叶望生
钢波失踪那一年的空窗期,杜丽安意外遇到叶望生,把她当成初恋情人叶莲生,还緬怀了一段与叶莲生的记忆。杜丽安企图从叶望生的身上得到慰藉,这是一种主动进攻并获取满足的行为,从开始到结束,杜丽安既清醒又果断,清醒地了解叶望生的所有底细,了解他的需求,精明地消灭对方的不良企图,而当叶莲生出现时,杜丽安一下子豁然开朗,千净利落地做一个了结。她纵容地放任自己的肉体的最后一次,再以非常完美的姿态离去,带着坚定的决心。这种决然狠然的角色,是女性意识的凸显顶点,一种绝对完美的落地姿势,叫男性措手不及地在画面里形成弱势。
3.父权制的寄生和依附者:娟好与刘莲
如果说黎紫书塑造的杜丽安是个女性强者角色,那么娟好和刘莲就是之前部分短篇小说中那些敏感、偏执的少女,在经过父权制的长期驯化长大后的模样。在父权制系统中,以男性意识和自我中心为圆点构筑了一个庞大的深入人心长久有效的文化禁忌体系,以道德、贞洁、操守等概念将女性身体捆绑其中,只有在女性被壮烈“牺牲”、“奉献”、“依靠”、“付出”等的升华转化的文化象征意义时,这肉身才被认定为有成就于世,足见了女性的存在是被排斥在父权系统之外,对于男性而言是极其工具性和依附性的。
三、理论启示和现实意义
根据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学者上野千鹤子的观点,在近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女性受到的是资本主义和父权制的共同压迫。而婚姻家庭则是一种基于父权制产生的意识形态制度。从这个意义上去观照黎紫书的女性角色塑造,杜丽安毫无疑问是女性中的王者,從一开始的抱有幻想到后来坚强自立,并进而形成的对父权制的强势姿态和实际表现;而之前短篇小说中各类因为男权系统的忽视和压迫形成的叛逆暴力性格而进行“失焦式”对抗的女性,以及由这些女性在被驯化之后的刘莲、娟好等人物,则成为父权制压迫下典型女性形象。
就其现实意义而言,随着现代中国社会女性地位不断提高,在受过良好教育并被鼓励逐步实现独立自主的背景下,女性如何逃脱传统父权制关于为人妻、为人母的观念束缚和无爱恐慌,逃脱娱乐资本与消费主义建构的以好看、有钱为底色的伪女权主义陷阱,从真正意义上“不被任何人定义”“坚持做自己”。
注释:
① “黑暗之心”:语出(英)康拉德.黑暗的心[M].黄雨石, 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1.
②彭程:海外华文文学研究关键词的阐释边界辨析——以黎紫书短篇小说创作为例.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 (03).
③ 阿德里安娜·里奇:《生来是女人》,转引自陈虹《中国当代文学:女性主义·女性写作·女性本文》[J].文艺评论,1995(4).
参考文献:
[1] 黎紫书.告别的年代[M].新星出版社,2012.
[2] 黎紫书.出走的乐园[M].花城出版社,2005.
[3]黎紫书.山瘟[M].麦田出版社, 2001 .
[4]黎紫书.天国之门[M].麦田出版社, 1999.
[5]许文荣.当文学遇上神学:黎紫书的个案[A].黄万华、戴小华主编.全球语境、多元对话:马华文学[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