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发的地方
2020-10-26阿信
《飞天》创刊七十年了。“七十”,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数字,“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自然而然,无相无我,大概说的就是这种境界。
我与《飞天》的关系,要追溯到三十五年前。
那时候,《飞天》正值而立,意气奋发,充满朝气。“大学生诗苑”栏目,誉满天下。我读大三,按现在的说法,就是一个诗歌的超级“发烧友”或“脑残粉”,整天泡在图书馆抄书、涂鸦。啃着馒头咸菜,省下菜金换邮票,每月寄出去一大摞诗稿,然后等着刊物的消息。《飞天》“大学生诗苑”是我瞄准的第一个“靶子”(在当时的大学校园,多少“文青”都怀着这样的梦想)。于坚、韩东、宋琳、王寅、张子选……是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于我们,则是一个个“雠寇”或“情敌”,时常暗自设誓:“彼可取而代也!”
1985年6月的一天,安宁的鲜桃刚刚上市,学校办公楼下绿荫里的93号信箱被一把小巧的铝制钥匙捅开了,里面掉出一个厚厚的信封。牛皮纸信封上醒目的“《飞天》编辑部”字样一个个蹦出来,飞进我的眼眶。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用稿通知单,是“大学生诗苑”栏目编辑张书绅老师手签的,大意是“xxx同学:您好!历次来稿都仔细看了,留用其中‘大漠探险者一首,拟发1985年11期。望继续努力!张书绅,1985年6月某日”云云。与通知单一并寄来的,是我上半年投寄的三四组大约近百首习作,几乎每一首上面都有张书绅老师用铅笔圈画点批的痕迹。
一首不足十行的短诗,从近千行习作中挑捡出来,这种“水磨功夫”,怕是只有那个时代的编辑才能做得出来!
一个夏天在兴奋中度过。
秋末收到了样刊和稿费。
翻过年,洋槐花的香气弥漫金城。我和在甘肃中医学院读大四的朋友马启昕(笔名马野)相约,一同前往城关区东岗西路284号,拜访在那里上班的张书绅老师。当戴着老式花镜的张书绅老师放下铅笔从一大堆稿纸堆中抬起头来,回转过身,“一个操着浓浓甘肃口音永远笑眯眯的和蔼老头”(封新城语)就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张书绅老师,也是最后一次。
不久,我乘着一辆解放牌汽车离开黄河岸边的兰州,前往细雨蒙蒙的甘南草原。
我的大学时代结束了。
在甘南最初的几年,我一直和桑子住一屋。他做饭,我洗锅。他读他的《金枝》、《存在与虚无》、《万历十五年》,我翻我的《庄子》、《梦的解析》和《梵高书信集》。我们爬遍了四周的山峰,穷游夏河、碌曲、玛曲草原……他对海子的短诗不屑一顾,我对他动辄成百上千行的“史诗”创作视而不见。难得我们在金庸和于坚身上达成了一致,对莫合烟、啤酒和青稞酒保持着同样的热情。我们的工资合放在一个抽屉里。我的烟盒空了的时候,发现他也正在拨拉寻找烟灰缸里的烟蒂……这么说吧,我和桑子之间没有秘密,好得就像亲兄弟。但我俩的写作,从一开始就大相径庭,相互激励、追赶,但始终南辕北辙,没有交集。这样一对“奇葩”,自然不会漏过以“挖掘、扶持青年作者”为己任的当时的《飞天》诗歌编辑的法眼。桑子成为何来老师的“入室高弟”,我脚踩两只船,分别给何来和李老乡老师寄稿。印象中,李老师选稿比较严苛,何老师相对宽容。往往是在李老师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挨了一顿训斥,就会在何老师这里领到一捧糖果,得到一点鼓励。但我清楚,两位老师于我和桑子,都是一般的寄予了期待和厚望。1988年,我们同在《飞天》发表了人生中第一个组诗;1989年,同获《飞天》创作奖;1991年4月,同时受到邀请,前往桑子的老家平凉参加由《飞天》杂志社组织的“崆峒笔会”。桑子和阿信,一对甘南草原的诗歌“双子星”,就這样被《飞天》,或者说被何来和李老乡两个前辈,一路呵护、托举着登上了高手云集的甘肃诗坛,与高尚、叶舟、娜夜、王久辛、高凯、古马、殷实、唐欣、牛庆国等一同构成80年代后期、九十年代初叶甘肃乃至西北诗坛一道亮丽的青春风景线。
三十五年,弹指一挥间,回忆却如此温馨。发过我第一首诗的张书绅老师,编辑过我第一个组诗和我早期“代表作”《小草》、《9月21日晨操于郊外见菊》的李老乡老师,如今已去了另一个世界。我的青春是与“诗和远方”捆在一起的,在我的心里,《飞天》不止是我的出发之地,也是永远温暖、一再回望和眷顾的家。我走得越久,走出越远,越觉得身后始终有一双既严厉、又慈祥的眼睛在默默注视着我。在泥泞和黑夜里,一次次为我送上祝福。
《飞天》是贫瘠年代里一道穿透云层的理想之光。
《飞天》是一棵大树:霜雪之中,浑身挂满果实,充满劳绩,矗立在北方的大地之上。
责任编辑 郭晓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