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鹰大雕哪里去
2020-10-26高国镜
高国镜
雕塑家往往把鹰和熊雕刻在一起,取谐音英雄。我那位一连夹过21只老雕的堂弟,算得上捕雕英雄吗?高寿的鹰最后会飞入高空,爆炸而亡,我又为什么堆起了那么多鹞鹰的坟哪?有作者把好眼力的编辑视为鹰眼。有人把“后事”寄托给秃鹫和天葬,是来世想升入天堂。有多少商标、徽标、国旗上都有鹰的形象。天下何处无苍鹰?故乡的苍鹰满天空。鹰乃人类的图腾。成吉思汗借了大雕的胆气与翅膀,才成为一代天骄的吧?苍鹰金雕何处去?是化作了标本,还是为成吉思汗陪葬去了?我的诗文里折射着鹰的影子,是因为我的心里藏着鹰的影子。鹰不是凤凰,却要经历一场所谓的凤凰涅槃。若说猛兽,当数老虎、老豹;倘论猛禽,老雕、老鹰名列前茅……
——题记
1
这些年在一些古玩店里,或是朋友家中,惊奇地发现了一些鷹和雕,或是隼、枭、鹫的标本,或展翅欲飞,或活灵活现,占据着一隅特殊的位置。有人说是卖的,标价不菲;有人说是摆那些大鸟的用意,在于激励主人大展宏图、鹏程万里的雄心壮志。望着那些标本,我不禁想起了京西我的故乡,还有那蓝天白云间飞翔的苍鹰和大雕。
遥想当年,山村的黎明是鹰带来的,鹰随红日而升空;山村的傍晚是鹰驮来的,鹰伴夕阳为山野画上白天的句号。从这个山头到那个山头,常常掠过鹰的矫健身影。鹰坚守着自己的领空、领地,但鹰又是那么高傲地、自由地天马行空。一会儿,鹰飞向了塞外;一会儿,又飞向了北京;时而,鹰又飞到百花山和灵山那边去了,时而又飞回到黄草梁、红金陀这边来了。故乡的天空,曾经是鹰和雕的天空,也是我们的天空。儿时我们仰望着天上盘旋的鹰和雕,情不自禁也挓挲着胳膊,学着鹰的样子,在地上转圈、转磨。这一转,几十年就过去了。而今再回故乡,却很难见到鹰和雕的影子了。它们到哪里去了?难道化成了摆放在货架或是高阁上的标本吗?
当年有一位亲戚搬家,给我送来一只他们家摆放了十几年的鹰的标本。这鹰花里胡哨却又是精神抖擞的,翅膀展开着,爪子狠狠地抓着一截树根,雄视着眼前的一切。我把它摆在组合柜上方,摆了好几年,后来又把它送给了一位友人。多年以后,我在朋友开的一个展馆里发现了它,我还和它照了一张相。我多情地感叹:曾经搏击长空的生灵,而今沦落一隅,与游人合影。
鹰是长寿鸟,能活70年。老鹰要活那么长的寿命,它在40岁时必须作出艰难却重要的抉择,要经过一场生与死的脱胎换骨般的历练。到了不惑之年的老鹰,其喙长如镰刀,却不能捕获食物;其爪变得老化,不能抓取食物;其羽毛厚得如毡一般,飞行非常吃力。那时候老鹰会选择一处悬崖绝壁,将自己的喙摔碎,然后再用新长出来的喙将脚趾一个个拔掉,将旧有的羽毛全部薅掉,待五个月后才能长出新的羽毛。这样才能迎接它的新生和再生和重生,从而度过后半生。老鹰冒着疼死、饿死的危险,自己改造自己,重塑自己,与自己的过去诀别,这一过程就是一个死而复生的过程。儿时,我曾多次见到老鹰在峭壁上咔咔地摔打自己锛子的情景,却不知道老鹰那是在告别旧有的自己,是在蜕变、嬗变。
鹰是如此这般面对生命、热爱生命,可鹰却难以逃脱人的手心;鹰是捕猎其他鸟类或兽类或昆虫类的动物,它如此凶猛,怎么就让人类给捕获了呢?它如此长寿,现在的天空怎么少见鹰的矫健身影了呢?
那时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山民是可以随意捕杀老鹰和老雕的;而老雕和老鹰,自然也是肆无忌惮地捕获山民饲养的畜禽。
记得那个白天,呜的一下,一只鹰俯冲下来,居然就落到了我姥姥家的鸡笼子里,要堵住笼子抓鸡吗?姥姥手疾眼快,用锅盖把鸡笼子盖上。那鹰在鸡笼子里扑腾着,那些鸡被吓得乱叫尖叫,乱作一团。我姥姥又赶紧把锅盖揭开,把那鹰放飞了。
记得那个早晨,嫂子发现她养的一头三十来斤的小猪不见了。她急得四处张望,却听到空中有小猪的尖叫声,她抬眼望去,只见天上有一只老雕正用爪子抱着那头小猪,吃力地飞向远方。于是嫂子就拍着手跺着脚惊叫着。老雕在惊吓之中,一阵慌乱,就把小猪甩了下来,虽没有被摔死,却被摔残废了……
记得那天,父亲看见一只山鹰叼着一只山鸡,在空中飞着。他用大嗓门叫喊着,那鹰吓得一哆嗦,就把野鸡丢到了山坡上。那野鸡成了我们的盘中餐。
2
鹰有多种。我接触最多的鹰,是雀鹰,也叫鹞鹰、鹞子。我儿时养过数十只鹞鹰,而今那些鹞鹰,似乎还飞翔在我眼前,歌唱在我耳畔。鹞子可能是最爱叫唤的一种鹰了。在沉寂的天空,忽然传来一阵喳喳的鸟叫声,那往往就是鹞子从空中飞过。当然,更多的时候,鹞鹰是默默无闻地、不声不响地在天上盘旋着、寻觅着,在寻找着地上的猎物。我惊叹于鹞鹰的淡定、淡然、淡泊。鹞鹰飞翔在空中,常常一动不动,像挂在云彩上,睡着了一般。其实,鹞鹰是最清醒的,它无时不在雄视着地下的一切,鸟瞰着层峦叠嶂的山野和纵横的溪流。但鹞鹰又不像一般的鹰,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鹞鹰与人的距离,有时是很近的。
我养的第一只鹞鹰,是用一只陶瓷鸟和同学换来的。那只鹞子,花里胡哨的,比鸽子大得多,又能飞又能叫唤,可它也挺能吃。我天天得上河沟里摸鱼、去山坡上给它逮蚂蚱吃。鹞子吃荤不吃素。有一回那鹞子被饿急了,我手头又没有肉给它吃,我就把玉米粒丢进它的嘴里,它还真狼吞虎咽把玉米粒吞了。可时过不久,它又把玉米粒甩了出来,那玉米粒带着血丝。望着围着我转来转去的鹞子,我很心疼。这时我才知道,鹞子是消化不了玉米的。于是我就借着月光,去草地上捉蚂蚱,给鹞子吃。那只鹞子给我带来了太多的乐趣。我平时把它关在笼子里,一旦打开笼子把它放出来,它就落到我的膀头上、手上,喳喳地叫着,向我要吃的。把它喂饱了,它就飞到墙头上或核桃树上,然后它还会飞到我面前,落到它的笼子里。父亲看我玩鹞子,耽误了学习和干活,有时就生气地把我的鹞子抓起来,狠狠地扔到玉米地里。但不用我寻找,那鹞子就又飞回来了。后来这只鹞子死了,我含泪把它掩埋了,在它的坟头上栽了一束野菊花。
3
爱鸟,也许是儿童的天性。鹞子伴随着我的童年和少年。我简直离不开鹰的陪伴。
上小学的时候,距离学校不远处山崖的石台上,住着一窝鹞子。中午放学没事干,我们就隐藏在那边的山坡上,眼巴巴望着那麻嘟嘟粉嘟嘟、带斑点的三两枚鹞子蛋——后来就发现一只鹞子在窝里卧着孵蛋。我们的眼睛与孵蛋鹞子的眼睛对视着。我们不忍心惊动那抱窝的鹞子,我们天天看见它,在高高的山崖上,那么专心致志地孵化着儿女,也就大饱眼福了。过了一天又一天,我们终于发现,小鹞子出壳了,毛茸茸白花花的,像几个小棉花球。真是可爱极了。那时候大鹞子也忙碌极了。我们亲眼看着,那两只大鹞子一次又一次地从山坡上叼回蚂蚱来,喂嗷嗷待哺的小鹞子。小鹞子伸着小黄嘴,似乎永远也吃不够。那情景,我们也看不够。
可大鹞子哪里能想到,我们早已经打上它儿女的主意了。当小鹞子长到比拳头还大,还带着浑身奶毛,没有出飞的时候,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长长的枣木杆子,把枣木杆子的一头绑上桦皮,来到鹞子窝对面的山坡上。距离是早就目测好了的。我们把那桦皮点燃,将枣木杆子伸向鹞子窝,伸向小鹞子……什么叫残忍,什么叫火烧火燎?那桦皮化作的火苗把小鹞子燎得好难受好凄惨,无奈之下,小鹞子就跌落到山崖下去了……等候在山崖下的同学们,会纷纷跑上前去,抓住它们。那大鹞子发现小鹞子被用“火刑”猎获后,急得上天入地地尖叫着飞舞着,不顾一切地向我们扑过来。可我们还是把小鹞子捧回了家。
我捉来小鱼小虾和蚂蚱,恨不得一天就把小鹞子喂养大。个把月过后,小鹞子奶毛脱尽,尽展一身华丽动人的羽毛,尽展两只扇子一般的翅膀,就可以飞翔了。鹞子在我们的手上和蓝天间飞来飞去,甚至还会飞出去逮麻雀、逮松鼠。我那只鹞子,是那般仁义、友善,总是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即便它用钩钩嘴和钩钩爪叨我、抓我、拧我,可也乐在其中。那鹞子的羽毛尤其神奇。它飞到暴雨里,被淋成落汤鸡;可它飞回到我家后,只扑棱棱一抖羽毛,羽毛就干了,就变得更加丰满又苗条,健美又优美,就精神抖擞地转着圈儿,向我歌唱着、飞舞着。
可我后来居然要用这只鹞子换一只猫头鹰。那是因为我们又把“凶手”伸向了猫头鹰。我们在一棵大核桃树的树洞里发现了一窝猫头鹰。我们想把它们掏出来,却又够不着,于是就往里灌水,灌水不灵,就点着火,用烟往出熏猫头鹰。一只小猫头鹰从树洞里钻了出来,一下子就被我的同学抓住了。这小猫头鹰长得猫脸猫头,花里胡哨的,目光炯炯。当时我就用我的鹞子和同伴换了这只猫头鹰。我把猫头鹰抱回去,可把我姥姥气急了。姥姥说夜猫子是鬼鸟,不能进民宅。于是在那个晚上,我们那些伙伴就把那只猫头鹰,浇上煤油,点燃后,放飞到天上。夜空里,那猫头鹰惊叫着,像一只火球在空中飞滚,又一头栽下来。那是我们对鬼鸟的惩罚吗?
上中学的时候,我们又在山崖上发现了一窝鹞子。那天中午,当那只大鹞子叼着一只青蛙,去喂小鹞子的时候,却被早已等候在山崖下的、我同学的哥哥,用猎枪将那大鹞子击中了。子弹打折了鹞妈妈的一扇翅膀,它再也不能飞翔,不能再飞到山崖上喂它的儿女去了。欲出飞的小鹞子饿急了,就扑啦啦跳下了山崖——那跌跌撞撞奔跑在草丛和树林中的三只小鹞子,全部被我们擒获了。那只受伤的大鹞子,分到了我手里。为了哺育小鹞子,那大鹞子瘦得快成一把毛了,轻飘飘的。我把它抱回家,给它盖了一个窝,把它放进去,还逮来一只松鼠,放了进去。个把小时后,那松鼠就变成一堆毛了。鹞子吃东西,可谓狼吞虎咽。这鹞子我养了十来天,它的羽毛渐渐丰满起来,也靓丽起来,可它的翅膀被猎枪打断了,它不能再飞了,但它跑起来还是挺快的。
那天我放学归来,忽然发现山路那边有一只鸟蹒蹒跚跚向我跑过来、扑过来。我定睛一看,这不正是我那只受伤的鹞子吗?我激动地把它抱了起来。从此以后,这鹞子一连十几天,都去放学的路上迎接我。可最后它还是死在我给它盖的那个窝里了。它太让我心疼、心碎了。在上学的路边,我又给它弄了一个坟。我望着天上飞翔的鹞子,浮想联翩,泪眼蒙眬。
从此那个鹞子坟给我养鹞子的生涯画上了句号——鹰本该属于天空,有鹰的天空,才是有生气的天空。如果我们任雏鹰在人的手中夭折,那将来的天空中还会有鹰吗?我养过那么多鹞子,本心真的不是想伤害鹞子。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终于发现:我对鹞子的热爱,就是对鹞子的伤害。所以我再也不养鹞鹰了,就让鹰在空中自由地翱翔吧。鹰,永远是我神往的神灵。
4
鹰是世界上飞翔最高的鸟,被称为飞行之王。据说能飞上埃及金字塔的只有雄鹰。雄鹰把生死都情系高空。传说,老鹰的生命如不出意外,如病死或被杀,正常的老鹰临死前都会朝着太阳飞去,越飞越高,直到最后,身上的血液集中,受到高空气压的作用,整个身体就燃烧了,叫光化。它的血液会在空中爆炸、燃烧。倘若它的鮮血化作了朝霞,它抖落的羽毛,会化作大地上的鲜花吗?我相信,鹰生前是天上飞翔着的一朵花;死后,也会是大地上的一朵花。
鹰之所以飞得高,是因为幼鹰出生后,就要经受母鹰严酷的训练。在母鹰的帮助下,幼鹰没多久就能独自飞翔,但这只是第一步,此后母鹰会把幼鹰带到高处,狠狠把它们摔下去,有的幼鹰因胆怯而被母鹰活活摔死。而那些被母鹰推下悬崖而能胜利飞翔的幼鹰将面临着最后的,也是最关键、最艰难的考验,它们翅膀中大部分的骨骼会被母鹰折断,然后再次从高处推下…… 原来,母鹰“残忍”地折断幼鹰翅膀中的大部分骨骼,是决定幼鹰未来能否在广袤的天空中自由翱翔的关键所在。鹰翅膀骨骼的再生能力很强,只要在被折断后仍能忍着剧痛不停地振翅飞翔,使翅膀不断充血,不久便能痊愈,而痊愈后翅膀则似神话中的凤凰一样死后重生,将能长得更加强健有力。也只有如此,幼鹰将来才有可能飞上万里碧空。曾经像棉花团似的雏鹰,为何能化作腾空九万里的鲲鹏?
5
我在京西的高山上放过两年羊,曾经有多少老鹰、老雕闯入过我的视线哪?莫道苍鹰上云霄,我独立崛起的山石“一览众山小”——老鹰在我脚下飞,老雕在我脚下落。我与山鹰试比高,那如诗如画的风景多美妙,可惜没有照相机,把那镜头捕捉到。我曾看见——
鹰飞向高空,像一个移动的小黑点,却是为了向下俯冲。那鹰在山石上尽情地享受着刚刚捕获的美味,散落一片野鸡毛;鹰在山泉中涮刚刚吃过野兔子的嘴,显得那么满足和逍遥。野兔借助树棵子与俯冲下来的山鹰斗智斗勇的精彩瞬间,令人过目难忘。那天我望见一只老鹰叼着一条蛇,耷拉耷拉地从我头顶飞过……
鹰曾经给过我太多的鼓舞和力量。我写小说写累了,就望着天上的鹰,鹰又给我的笔端注入了浮想联翩的灵感。啊后面的感叹,吐出的不是惊叹号,却又见山鹰掠过树梢,把影子投下来,一时遮蔽了我的书稿。我写了太多关于鹰的诗文。八十年代初,我油印了一本诗集:《鹰之歌》。
6
俗话说:二八月,过黄鹰。阴历的二月,山花烂漫;阴历的八月,层林尽染。那样的两个季节,仰望天空,苍鹰不断头地在蓝天上盘旋。不知道为什么,那苍鹰会在那两个月集结在一起,形成庞大的阵容,把它们的影子投放在山山岭岭。鹰乃天之骄子天之精灵天之精兵。一年两度的群鹰飞蓝天,也许是苍鹰对蓝天的一种回报?鹰肯定是有灵气的,二月为了迎接春的到来,八月为了迎接秋的到来,它们才在天上聚会,那才叫群英会呀,或许那叫大比武大比拼大比赛,或者叫军事演习。如果把山鹰比作天兵天将,平日里鹰一般是独来独往的,而那两个月,天空中却出现了百鹰图,那不就是鹰的一种军事演练吗?那鹰飞得时高时低时近时远……山鹰是在接受山民的检阅吗?
蓝天是鹰的战场,青山是鹰的战壕;白云是鹰的战马,红霞是鹰的战袍;鹰鸣是号角,鹰爪是战刀。鹰眼是探照灯是望远镜,那才叫洞察秋毫。鹰翅是战报频传,鹰舞是战旗飘飘。鹰本身就是战神,试问:蛇鼠谁敢拦道?
7
写了半天老鹰,也该说说老雕了。老雕也有很多种,我老家最多的雕是金雕,金雕是很名贵的一种雕;还有芝麻雕,这种雕很厉害、霸道、张扬,可谓不可一世。比起来,雕比鹰更显得威猛威武。但是,雕有时候也常常成为人们的猎物。听我姥爷说,雕下的蛋可以治瘫痪病。说是把雕蛋掏来,煮熟了,再把雕蛋送回到雕窝里,让老雕孵着;过七天,再把雕蛋掏回来,再煮一次。如此要煮三次,这枚雕蛋才能成为包治瘫痪的良药。那年有一个山民的爹瘫痪了,孝敬的儿子去山崖上掏回来两枚雕蛋,煮了又送回去,送回去又掏回来。这雕蛋给孝子的爹吃了,瘫痪多年的爹,居然又能去山上刨地了。可是,那只老雕发现了他,就对他不依不饶了。老雕一次又一次从天上俯冲下来,把那刨地的人扑倒在地上。这回,那个刨地的人可是真瘫痪了。看来老雕的报仇心理是很强烈的。但是老雕却往往逃不过人类对它们的猎杀。
当年我的一位本家叔叔,曾用狐夹夹着过十几只老雕。他把老雕的皮剥了,家人把老雕的肉吃了。我也不止一次吃过老雕的肉,感觉别有风味。当时老雕的皮毛并不值钱。我的本家叔有时把老雕的翅膀割下来,当扇子用;把老雕的钩钩锛子和钩钩爪子取下来,给我们当玩具。
那是20世纪70年代,当地收购站号召人们捕杀老雕。当时一只活的芝麻雕或金雕,收购价是12元。我的一位堂弟,一度成了捕杀老雕的好猎手。他把狐夹下到老雕经常出没的山梁或山岗上,把一只兔子或者野鸡,拴在狐夹一旁。这就是诱饵。那些老雕在天空中飞翔着觅食的时候,一旦发现那兔子或野鸡,就会俯冲下来,可它们往往就中了埋伏,利爪就踩了狐夹。狐夹把老雕的爪子夹住了,任凭老雕怎么挣扎,也挣脱不了那铁嘴钢牙的。老雕的生命力尤其顽强,三五天也不会死的。待堂弟去看狐夹时,往往会给他一个惊喜,因为他下的狐夹又夹住了一只巨大的老雕。老雕勇猛,堂弟也很勇敢勇猛。他很快便会麻利地用绳子将老雕捆绑起来,欲带回家去。那老雕一次又一次挣扎,扑扑棱棱的,甚至会用锛子去啄、去叼他的手。可这一切都挡不住他的喜悦,因为这一只老雕,又能卖12元钱了。当时采购站收购老雕,前提是必须要活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收购站收活雕到底是干什么用。有人说是出口。我在收购站的大院子里经常看到,好多的笼子里关着刚收上来的金雕、芝麻雕。那些老雕在笼子里转来转去,跃跃欲试;那大眼睛大锛子大头颅大爪子,透着凶险,可它们却束手就擒,被关在笼中,再也不能飞向天空。那两年,堂弟夹了21只老雕;而那个收购站,据说收上来近两百只老雕。
8
“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传说,成吉思汗那次携带着爱鹰,在狩猎途中,口渴难耐,便用一个金属的杯子接水喝,那水实在是太小了,只能一滴一滴地接,可他好容易接到的水,却几次都被它的鹰用翅膀把水杯碰翻了,水洒了。成吉思汗一怒之下,杀了他的爱鹰。后来他才知道,鹰是为了保护他,怕他喝了泡着死毒蛇尸体的水而被毒死,才有意掀翻了他的水杯。鹰用它的生命,换回了主人的生命。他的爱鹰没了,他还会用他的弓箭射大雕大鹰吗?那骏马行千里,雄鹰飞蓝天的草原情景,哪里去了?那些大鹰都给成吉思汗陪葬去了吗?
都说草原上鹰多,那年我去内蒙古大草原转了几天,居然没有见到鹰击长空的场面。那年到香港,倒是发现了数十只鹰,在香港的高楼大厦之间穿梭飞舞,也在那高楼大厦之间筑巢产卵。我仰望着那些在阳台上与香港居民为伴的大鹰、老雕,不禁感叹:故乡的老鹰、老雕哪里去了?难道都成了标本吗?不,老鹰和老雕怎么能成为标本和摆设哪?把鹰还给蓝天,让鹰驮着人类的梦想,伴着人们的梦想飞翔吧。
鹰志存高远,且飞得高远。如果把鹰作为图腾,鹰之魂魄,当会激励天底下的人发奋登攀。我没有离開文学这条羊肠小道,当该感谢鹰对我的鼓舞和召唤。
我欲乘鹰飞,山鹰伴我写诗文。
我发表的第一部中篇小说《鹰归蓝天》,是我养鹞子生活的写照;我的中短篇小说集《鹰击峡谷》,字里行间飞翔着鹰的影子。有人说我的作品有活气,是因为我接了地气,也借了鹰的灵气。我这一生与鹰有缘,鹰总在无形和有形之中伴随着我前行。
这些年我收藏奇石,有幸淘换来两只酷似苍鹰和大雕的灵璧石。中国四大奇石之一就有一只老鹰,估价一个多亿。不知道我这一对大鹰、老雕,值多少钱?不,多少钱我也不卖。就当我曾经喜欢过的那些苍鹰、金雕,化作了这两块奇石——这石头就永远摆放在我家里,与我“相看两不厌”吧。
其中那只黑色灵璧石的鹰,酷似鹰的形状,形似神也似,但有一只翅膀却断了一截,我便给它配了几句诗:维纳斯少了一只臂膀/才飞向了最高的艺术殿堂/飞向了最多的欣赏目光/给人留下无限的想象/你向高空发出过几多冲击/与山崖展开了血的碰撞/于是你失去了半截羽翼/却跌跌撞撞来到我身旁/经过短暂的疗伤/我知道你在沉思、在梦想/你是一只从黑夜里飞来的雄鹰/你将驮着万里云雾/飞向红艳艳的太阳/世上哪有完整的人生/残缺的美至高无上/莫说拼搏和较量/带血的伤口化作不朽的诗行/诗在远方/鹰也在远方……
那天我看见了一只飘飘欲飞的鹰,定睛一看,才知道是一只被线牵着的风筝。
责任编辑 张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