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保鲜期
2020-10-24徐虹雨
●徐虹雨
一
有人来到我的老家,拍摄了一组照片发给我。
点开图片,我看见了那些曾经异常熟悉的场景。但是,闻不到家乡空气里特有的味道,脚步触碰不到家乡土地上的体温,这便都不算见着了老家。
有些路,还得我自己去走。
喜欢在一个地方待着,也许并不一定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习惯。习惯在同一条路上走来走去,便走不出那条路了。走得再远,那条路都在我们脚下,随着我们的脚步一直在延伸。
其实,这也是我在一个离老家有段距离的地方生活二十年后,才知道的。我一直带着这条路在行走。或者说,这条路,一直在随着我前行,随着每一个离家的孩子前行。
这条路,便是回家的路。
带着这条路,我在一个异乡待了下来。二十年的时间,足够我把一座全然陌生的城市住得异常熟悉。熟悉得让人听不出我的异乡口音,熟悉得让我自己都以为我便是这里的人。
慢慢发现,一个人在异乡待久了,宛如装在容器里的一杯水,保鲜期一过,水面会浮出绿色的霉。
我们的身体也会慢慢生出不易察觉的霉。需用故乡的太阳晒晒才会痊愈。
故乡的太阳,无论我们晒多久,都是新鲜的。
只因,故乡的保鲜期,是一辈子。
二
每到放长假,我便十分羡慕那些拎着大包小包回老家的人。
多好啊,吸吸老家的空气,会会老家的旧人。返程时,行囊里装上老家栽种出来的新鲜果蔬,和一些培植在老家田埂里的陈年旧事。那味儿啊,该就是酒的味道吧,绵长而隽永。
只是,我已经失去老家十多年。
也曾回老家去看。只是,脚下没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砖,走在上面,总觉得不踏实。
老家的不少亲戚,也一家家地搬到了别的城市。如一只只蒲公英,被一阵接一阵的风吹远。有的是随孩子搬迁,有的是随工作调离。
到了春节等长假,他们又会被一阵风吹回来。是啊,他们还有老家。外地的房子,只是栖息了他们的身躯。
前几年,跟随着母亲回到她的老家。母亲孩提时代的许多事情,只有在老家的土壤里,才会被唤醒。
沿着田埂走着,母亲的记忆苏醒。
这里曾经是一条小河沟呢,那年,我和明秀用竹篓网过不少鱼。
这片稻田里,以前多的是青蛙。到了晚上,打着电筒,光一射,那些青蛙就趴着不动。现在,青蛙可不能随意捕捉了呢。
老家门前,是一个水塘。那时我们大人要出工,小孩在家。你们太小,我们不放心啊。就将你们兄妹几个用绳子拴在一张方桌下。那张方桌可大可沉了,你们根本弄不动它。等我们回来,桌子却在外面。
母亲很兴奋地回忆着。
母亲的脚步随着田埂朝前行进,我们的心却朝着时光流逝的反方向,往后探寻。
尽管,有些故事,在家里曾听母亲提及,但只有到了故事的原生地点,那些细节与场景,才会真正鲜活。
遇见几位老人,母亲更是激动握着她们的手,站在田埂边,一讲便是老半天。她们叫唤着母亲的乳名。
田埂边站着的这些老人,脸上皱纹交错,如纵横交错的田埂。每一道褶里,都生长着不少岁月的旧事。这些老人该是村里年纪最大的吧,她们记得不少事情。一点一点,零零碎碎地讲述,便将过去的一些场景拼凑成一幅幅画面,呈现在母亲眼前。
母亲哭,母亲笑,母亲回归到了孩提时代。
老家,存在的意义,大概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如此吧,它能让我们回得去,能见得到过去的自己。
人的脚步,总是朝前,更远地离家。仿佛离得越远,才叫越成功。
人的心,却时常会向后,更近地触摸原乡。似乎隔得越近,才越懂自己。
还有老家的人,别丢掉他们。
(常朔摘自《湖南日报》2020年7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