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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车山上的樱花开了[散文]

2020-10-24

边疆文学 2020年10期

在迤萨古镇

我再一次来到红河县。

从33年前的1987年开始,冥冥中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招引,我不断来到这里,一次又一次。我记不清到底来过多少次,在这里的所有经历融入到我的生命中,甚至无法辨别它和我的故乡的差异。是的,我追寻红河县的步伐从来没有停止过!

到了,到了。我再一次来到了红河县城迤萨,那个数百年间马帮驮来的小镇。山头的城堡是哈尼土司钱家二爷的豪宅,那里曾经富丽堂皇、金迷纸醉,男人们尔虞我诈、舞枪弄刀,女人们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毫不遗漏地浓缩在一座小小的山头上。新时代,城堡变成了马帮博物馆,门前修建了马帮广场,南来北往的人在这里领略古镇风情,本地人则在这里散步纳凉、三五成群地家长里短。我在这里偶遇熟人、巧碰故知,我几乎熟悉自己家一样熟悉这里。我还清楚地记得女诗人海男多年前在古堡里喃喃沉吟的诗句:“我是古堡里的一个女仆,每天为主人担水、挑柴、捣衣、喂马……”

到了酒店门口,迎面走来挂职红河县人民政府党组成员的云南省文联干部卢亚。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他问走在前面、不久前从红河州文联主席岗位退下来的华莎女士:哥布主席到了吗?我正好听到这话,便上前几步,拉着他的手寒暄几句,我们就此认识。这次我们的红河县之行,是为了让文学在脱贫攻坚工作中发挥更大作用的积极实践,应该是卢亚会同县里的领导谋划的结果。这个年轻的县级领导干部在整个活动中忙前忙后、对参会人员关怀备至,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红河县脱贫攻坚文学创作座谈会”于当天下午召开,其中套开的红河县脱贫攻坚征文颁奖仪式尤其引人注目。会场上有县委主管脱贫攻坚工作的领导、主管宣传文化工作的领导,县驻村工作队总队长、副总队长也出席。作为在任的金平县金河镇牛栏冲村委会驻村扶贫工作队队长、第一书记的我,对这样的有关脱贫攻坚的场景和氛围,既熟悉又亲切。今天的主角还有省上来的几位大名鼎鼎的作家。剩下就是本县的文学创作者和脱贫攻坚征文的获奖作者。这些人大部分我都认识,多数是多年的朋友,只有很少的陌生面孔。他们都生活工作在基层,有的是驻村工作队员,有的是乡镇党政领导班子成员,有的是乡镇站所干部职工,有的是乡村学校的教师,还有在村民委员会任职的作者。总之,他们都是脱贫攻坚第一线的战士。获得一等奖的彝族作者张富生是我的朋友,从学生时代开始热爱文学,在艰难的打工生涯中也不曾放弃,目前担任阿扎河乡垤施村委会副主任。另一名一等奖获得者是一位年轻女作者,会后一问才知她是州属单位派出的驻村工作队员,我俩的办公室竟然只是一墙之隔。好几个朋友都获奖了,他们多是州作协会员,个别是省作协会员,还有几位陌生面孔。我手写我心,他们一直在底层书写老百姓的苦与乐。作为基层作协的负责人,我乐于在这样的场合看到陌生面孔,陌生面孔越多我心里越高兴,说明在这个充满诱惑的时代,文学的队伍也在不断扩大,人们也在不断追求着精神生活的丰富和超越。文学永远是人们心目中崇高的和对社会有着不可替代作用的艺术形式。红河县关于脱贫攻坚的一系列文学活动,就是一个小地方面对一个大时代,努力让文学与时代衔接、让文学产生大作为的得力举措。

虽然800 米海拔的迤萨古镇的夏天有些闷热,我的内心却是舒爽无比的。

饭后我和红河县的朋友在街上瞎溜达,我的内心怀着狂喜。是的,好多年没有这么开心了,我不知道今天那种莫名其妙的欣喜从何而来。《边疆文学》总编辑潘灵说我“一回到哈尼的土地就毫无拘束(大意)”,说的大概就是这种状态。

因我不善饮酒,一位微醉的朋友引我们走进一个果汁店。果汁店显得干净、清幽而且雅致,大约100 平方米的空间里挂满各种新鲜的水果和几组桌椅,零星地坐着一些人。微醉的朋友说:这是“库博”。服务员端上来果汁,一尝,很新鲜!微醉的朋友提着两串荔枝过来,放在桌子上。荔枝大如鸡蛋,鲜红鲜红的,皮上的麻点比一般荔枝粗很多。我吃了几个,很甜,甜而不腻,十分可口。朋友们吃得欢畅淋漓。这是“库博”的产品“荔枝王”。微醉的朋友说。我第一次在这个店里听到“库博”这个神秘的词,没想到在后来的采访中,我和“库博”有着一种神秘的缘分。原来“库博”是红河县库博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的简称,是红河县最大的招商引资项目和脱贫攻坚产业发展的先锋,在红河县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神一样的存在,我将在适当的时候讲述“库博”及其背后一个神秘男人的故事。

回到酒店已是深夜。由于没有参加晚上的会议,我对第二天的行程一无所知,只好致电他人询问。得知我和潘灵一组,线路是浪堤、车古、大羊街3 个乡镇。其实红河县的大多数乡镇我都去过,而且都喜欢,无论分到哪一组,我都能接受。但我不得不说,这一条线路我是情有独钟的,因为,这3 个乡镇居住着哈尼族中一个粗犷豪放且美丽、独特幽远和神秘的支系——奕车人。在几十亿的人类中,以“奕车”命名的近3 万人,全部聚居在这里。在哈尼的大家庭中,他们虽然人数很少,却以文化的独特性而引人注目。生活中我的一些朋友也是奕车人,我一直喜欢他们、热爱他们!我喜欢这一条线路,也许还有一些个人隐秘情感的因素。因此,一向滴酒不沾的我那天晚上在大羊街大醉,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写到这里,我想大家应该明白此文标题的意思了。其实这个季节樱花的花期早已过去,我心中漫山遍野盛开的,是红河县的脱贫攻坚之花。

安品村印象

第二天早餐后,在县文联主席方萍女士和驾驶员钱师傅带领下,潘灵和我向既定线路进发。在哈尼的土地上我总是原形毕露。不记得车上我是否唱了歌,总之我的心情有着无法形容的愉悦,灵魂早已飞到了奕车山上。车子上上下下在山上盘绕,透过车窗总是看见河谷正在修建的元蔓高速公路。这条玉溪市元江县到红河州个旧市蔓耗镇的高速公路全长近140 公里,已经连续建设两三年,计划2019年底全线通车,6月份部分路段试通车。站在山腰向下看,河谷笔直的高速路从西向东在红河边顺流延伸,有些路面正在铺柏油,有些路面已经画上了白色的交通标线,也有零星车辆在崭新的路面行驶。它是离红河州的哈尼人最近的一条高速公路。虽然有点俗气,我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比喻:它是一条闪亮的彩带,把祝福带给了红河南岸的百万各族人民!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安品村。方萍家就在村口,与学校和村委会面对面紧挨着。我们下车往她家走,于她是借机看一眼父母,于我们则是深入生活、了解村情贫情。老房子,土墙瓦顶,典型的政府眼中的危房,但明显不符合加固改造或拆除重建条件,因为他家3 个孩子都是公职人员,属于自己有能力改建而未建之列。对于我们来说,这样的房子是一种乡情,储藏了童年的记忆,见之亲切,难能可贵。门前的院子没有围墙,四、五十平方米的院子有着年代久远的硬化,种了两棵树,一棵是梨树,另外一棵好像是柿子树。左边是一块用篱笆围起的菜园,约100 平方米,种了各式各样的蔬菜,还有一棵比较稀奇的果树,我忘了是什么果树。在寸土寸金的中国,无论城市还是乡村,这样的景致实属奢侈了。

过了初见的慌乱,坐下来品烟喝茶时,让我感动的一幕出现了。年近80 岁的男主人方老先生抱着烟筒站起来拉着我的手说:“你就是哥布?”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老人家激动地说:“我读过你的很多作品!”我感到荣幸和受宠若惊。这样的场景有较长时间没有出现了。多年前人们主要靠报纸和书刊获取信息,在当时叫《红河报》的报纸发表几篇作品就可以名震一个小地方,在《诗刊》《人民文学》《人民日报》《民族文学》等报刊杂志发表几首诗歌就能够名满全国。著名诗人于坚说过:20世纪80年代建立起来的文学名声是非常珍贵的,我们要珍惜,如今再也没有这样的机遇了。现在的人们获取信息的渠道丰富多彩,每天被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信息充斥,脑子的负担也异常繁重,而且分工似乎也更细了,“隔行如隔山”这句话从来没有现在这样体现那么充分。因此,请允许我的激动的心情在您的眼前飘荡那么几秒!

红河县浪堤镇的安品村我是早有所闻的,常常听到有人谈论它,虽然对它的模样一无所知,“安品村”这个概念却是早已储存在脑子里的。安品村距离县城32 公里,距离浪堤镇8 公里,海拔1500 米上下。村人讲,“安品”源于哈尼语的“阿皮”,即为“奶奶”之意。从前有一个哈尼族奶奶做纺织活计非常好,十里八乡美名传扬。她就住在如今的安品村。“安品”就是奶奶居住的地方。这里过去只有3 个哈尼族小寨子,叫浪扎、阿史克、戈腊,明朝年间部分石屏、建水的汉族人挑货品来摆摊做生意,逐步迁入安品。于是安品成了一个哈尼族、彝族、汉族杂居的寨子。据说是一个民族团结示范村。

我们行走在村庄里。没有“翻天覆地”,没有“日新月异”,石板路、土坯墙、青瓦顶,干净、安宁,没有格式化,仿佛时间凝固在20世纪初叶。走在石板路上,好像回到了童年,放学以后在石头路上飞奔。尽管这样的童年有一点豪华,有一点虚幻。村里的活动室在一个三岔路口,活动室门口摆着一个大大的石缸,这个路口的名字就叫“石缸”。这路口过去显然人经马过,热闹得很,可能是一个类似茶马古道的重要通道。关于石缸,我是了解一些的,在山路上,我经历过无数摆了石缸的路口,它们的名字一般都叫“石缸”。一些生活不如意的人、通常是结婚多年没有生养子嗣的夫妻,在重要的路口凿一个石缸摆起,每天挑满山泉水,备上葫芦瓢、竹节做的饮水用具,供南来北往的人马饮用。那时没有公路、没有汽车,大山里所有的旅行都是徒步,而且多数旅客都是负重的,一路走来,人们往往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一瓢凉水对于他们真是太重要了,解渴解暑解乏,咕噜咕噜饮下去后立刻精神焕发,所有的力气又都回来了。人们对摆石缸供水的人充满感激。摆石缸供水的人则想通过行善获得上天的垂爱,从而改变目前的困境,过上幸福生活。这是中国民众一种朴素的哲学:一个人只要心善、行善,他的存在对众人有益,上天就会眷顾他,他的日子就会一帆风顺。这肯定是一种真理。所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所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所谓“人之为善,百善而不足”……这口石缸静静立在全村最热闹的处所,在警醒人们:向善!向善!

我们继续顺着石板路走。前面道路突然有点逼仄,原来左边的石墙突兀地伸出来半米,那是以前村里一个里长(旧时村里的最高行政长官)的房子,仗着权势侵占公共道路。起初村里没人敢说话。一个瞎子每天摸着石墙走路,有一天走到这个地方,摸到了突出的石墙,感觉道路被侵占,于是就骂了起来。瞎子每路过一次就骂一次。于是村里人就对里长说,你看你这种无耻行为连瞎子都看见了!村里罚了他50 两银子,里长只好乖乖认罚。后人评价说:这里长不算太坏,因为还能心服口服地认罚50 两银子。

再往前,左上方是一座庙。凭我的经验,有庙的地方就有汉族人,有汉族人的地方就会有人做生意,有人做生意的地方就会有马帮。安品村的马帮从前也是下老挝过缅甸的,并不比迤萨的马帮逊色多少。庙里曾经办过学堂,安品村是明朝年间就有了学堂的。右下方是一座300 多年的老屋。老屋已经没有住人。尽管时间流逝,老屋依然完整屹立村里,从外观看没有一点破损,青瓦有着青瓦的样子,土坯墙有着土坯墙的模样。在一个小村庄里见到如此经年的建筑物,不禁让人感慨。

村史馆在另一条村道上,一座民房改建的屋舍里,这是一则安品村与“革命”发生关联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安品一个名叫李善增的富裕家庭年轻人到元江读书后,受到革命思潮影响成为进步青年,而后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安品村、浪堤镇乃至整个红河县的第一个中共党员。学成后回到家乡,以浪堤小学校长身份作掩护,秘密开展地下工作,后辗转红河、元江、墨江、普洱开展武装斗争,为党作出了贡献。新中国成立后在普洱县工作,不久蒙冤回乡,30 多年后获得平反。整个村史馆就是李善增同志革命斗争事迹博物馆,虽显单一,却也颇具价值。参观完村史馆,我默默告诫自己:不忘初心,不忘初心!

村委会的同志介绍,脱贫攻坚工作给安品村带来显著变化,村民通过小额信贷、劳务输出、产业发展等惠农惠民政策,打开了脱贫致富的思路,走出了发展经济的路子。现在,村里的很多老房子都没人居住了,他们都在城里买了房,常年在外面忙活,只是节假日或村里有什么大事才偶尔回来。

安品,这个传统村落,古色古香是它的外表,谋求发展才是它的灵魂。

浪堵、妥索、樱花谷和樱花姑娘

我们今天的目标浪堤镇浪堵村委会妥索村民小组。浪堵,这是一个与我有缘分的村寨。33年前,我和红河县石头寨乡碧苗村委会哈批村民小组的哈尼族诗人艾吉一起在红河大地漫游,从县城迤萨坐货车代替班车的挤满人的“代班车”到浪堤,在浪堤的旅社住一夜,第二天步行到大羊街。“代班车”在简易公路上缓慢地前行,我前后左右都是人,身子紧挨着身子,随着凸凹不平的山路的节奏,一车人一会儿前倾一会儿后仰,一会儿左斜一会儿右弯,手伸得高高的紧抓着粗大的钢筋的篷布架,一刻也不能放松。那会儿从迤萨到浪堤需要4 至5 小时。浪堤到大羊街步行需3 小时。翻过浪堤后山,下坡的时候路过一个寨子,后来知道叫浪堵。我们穿过寨子中间宽宽的石板路,穿过寨子下面的梯田,趟过一条小河,就开始了上坡。上完一段坡路就到了红红的乡村公路,往后就沿着公路走,一直到大羊街乡。在公路的上方,我们遇到了两个10 多岁的男孩,他们热情地打着招呼,末了来了一句让人吃惊的男人专属的问候:“Aqqoq maqgul mavq(哈尼文,不便翻译)?”。奕车人性格之剽悍也由此可想而知了。多年以后,当我和艾吉在很多地方相遇,我们都会用这句话问候对方,然后相视一笑,多年前的情景又浮现眼前。第二天,我们在大羊街铺着绿松毛的牛肉汤锅铺上吃了一碗牛肉,便原路返回。来到浪堵时沿路搜寻昨天那两个有趣的少年,不遇。

此后若干年,我在个旧的中共红河州委宣传部办公室认识了时任副部长的浪堵女婿、奕车人白克仰,并成为同事和好朋友。克仰大哥后来担任红河州民族研究所所长兼红河州哈尼学会会长,学术成就斐然,获评正高级职业技术职称。他的字写得有点古怪,一起共事的时候因为打字员看不懂他的字,我曾誊抄过他起草的公文手稿。虽为公文,那文字干净利索,既有理论高度又不乏应有的文采,是我读过的最好的公文。后来我编刊物的时候也曾编发过他写的一些朦胧诗。我觉得白克仰是一个被官场埋没了的文人。

通过白克仰我认识了他的岳父、原蒙自军分区副司令员龙哈德。时年龙副司令员已经退休、“解甲归田”,居住在故乡浪堵村,偶尔出来个旧与女儿女婿相聚。龙副司令员身体尚好,个子高大,酒量惊人。一次,龙副司令员、我、艾吉三人在白克仰的厨房喝酒。我一向不善饮酒,只是倒一点意思意思,礼节性地陪他们喝。艾吉年轻、酒量好,我注意到他言语间不经意刺激了一下龙副司令员。龙副司令员满脸微笑,频频向艾吉敬酒;艾吉也是名震一方的“酒仙”,小心翼翼地一杯杯回敬;他俩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喝了一杯又一杯,让我这个“酒司令”抱着酒罐左右开弓,忙不迭地给他们倒酒。结局是,我送脚步凌乱的艾吉回家,龙副司令员依然满脸微笑地收拾厨房的残局。这位在20世纪70年代末的一场战争中动员并带领了很多村民参战、自己荣立有战功的老人真是可亲可敬。

近年声名鹊起的红河县旅游目的地樱花谷,就在浪堵村委会的妥索村民小组。

柏油路岔往妥索的一公里多水泥路,明显是脱贫攻坚工作中新修的,虽然包边还没有做好,路面已经足够宽敞,作为一个大山深处农村出生和长大的人,走在这样的路上,我倍感心旷神怡。下坡,下坡,一直下坡,水泥路的尽头是妥索。准确地说,水泥路的尽头是妥索村的活动室。活动室门口是一个小小的场子,最多能停4 辆车,如果作为停车场那就显得太局促了。活动室白底黑字的木牌上写的村名是妥勺。我打开手机导航,我所在的位置显示为妥索,还有一个景区的标志,标志下面是三个暗红色的汉字“樱花谷”,比村寨名称醒目得多。本文下笔前我一度犹豫用妥勺还是妥索。不论妥勺还是妥索,其实也都是哈尼语的音译,与汉字字面意思无关,但作为地名,应该保持相应的稳定。哈尼族村寨名带有“妥”“托”的较多,多与松树有关,“妥索”则似乎不然。妥索哈尼语里的发音是tuōsuǒ,与松树tuò的发音不同,因而“妥索”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也尚未考证得出。直觉告诉我,我非常喜欢“妥索”一词,感觉与她似曾相识。

镇上的干部介绍说,妥索是一个纯粹的奕车人寨子,全寨子70 户400 多人,离镇政府7公里,离县城迤萨56 公里。这里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樱花谷。当漫山遍野的樱花开放的时候,红绿相间的大地、鲜花簇拥的村寨、自家阳台上戴着白帽穿着短裤满怀春意的“樱花姑娘”……一幅幅图景,像画家笔下的风景画、像奶奶嘴里的传说,那么养眼,那么养心!

村民小组长李哈斗家住在寨子脚,我们下车就直奔他家而去。李哈斗50 多岁,朴素实诚,几乎不通汉语,我对他的采访是用哈尼语完成的。他的家是一个典型奕车风格的建筑,外看青砖墨瓦,内有堂屋、院子、厢房、厢房里的“姑娘房”……门头上醒目地挂着木雕的“哈斗居”三字,原来李哈斗把自己家改造成了一个农家乐,专门接待来村里旅游的客人吃住。他家在寨子头已经建好了自己居住的房子,这间老房子就开发成民宿。酒香不怕巷子深,藏在深山的“樱花谷”日益为外界知晓,每年樱花开放时节,很多人自驾前来观赏,村里十分热闹,吃饭和住宿也有了需求。李哈斗介绍说,他家是建档立卡户,按政策可以享受3 至5 万元的贴息贷款,他贷款3 万元建起了这个农家乐,去年实现收入2 万元。此外李哈斗家还养殖有毛驴儿,耕种有田地,农闲时在附近和村里打一点零工,家庭收入显著上升,2019年顺利脱贫摘帽。李哈斗还说,妥索村民小组有建档立卡户有19 户103 人,目前只有2 户6人未脱贫,未脱贫的原因主要是房子没有建好。

李哈斗的“哈斗居”陈设简洁朴实、环境清静幽远,“乡愁”的味道无处不在。我们在里面聊天。李哈斗的爱人拿出一盘樱桃干,我尝了一颗,酸甜酸甜的,味道极好,于是便又吃,吃了停,停了又吃,怎么也停不下来,我的嘴很辛苦,既要说话又要吃樱桃干。这时有人说到了李菲。李菲?好熟悉的名字!我在想着李菲到底是谁、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她现在在哪里等等一些哲学的和非哲学的问题时,李哈斗说,李菲是我侄女儿、我哥哥的姑娘。我……我头有点晕……我手心有点冒汗……我肠子有点乱……我血管里好像有一些故事——

现在我全明白了。为什么我对“妥索”两个字有一种天然的好感?为什么我对樱花谷有一种老朋友的感觉?为什么我对这个寨子有面熟面熟的幻影?为什么我见到这里的人有一种亲人似的温暖?这一切都源于我微信朋友圈里一个叫安石榴的女孩。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文学,这个人住在我的手机里已经有四五年,这期间我们断断续续有一些简单的交流。我知道她是一个奕车女孩,知道她正在上大学,后来工作了,就在她家乡的一所小学里教书。一年前聊天中知道她的名字叫李菲。假期的时候,她朋友圈照片下面常常显示着“妥索·樱花谷”字样,看得多了也就有了印象。她的母亲是她朋友圈的一号主角,那个戴着白帽子的奕车女子劳动的场景频繁地跃入眼帘,以致我现在闭上眼睛也能清晰地想起那张饱经沧桑却依然姣好并且乐观的面容。她家盖房子时热火朝天施工的图片或视频,也曾一度占据她的朋友圈。昨天县里召开的脱贫攻坚文学创作座谈会上,我们第一次见面。她一身洁白的装束,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五官清秀可人,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她的座位在我后面。她姗姗来迟,会议即将开始时才匆忙进入会场,进来后有点不知所措地寻找座位。我起身向她招手,示意她的座位在我后面,聪明的她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径直走过来,她的屁股刚接触椅子,主持人的声音响起。

昨天刚与李菲见面,今天我就来到她的寨子,坐在了她叔叔的家里。这情节太魔幻,出乎我的意料,有点像小说。人们把这种现象解释为缘分。好吧,既然是有缘人,我就无法忽视这个小姑娘的存在,就得说道说道我所知道的李菲。

李菲的故事其实也是脱贫攻坚的故事。如果一句话概括她,那就是:既像山泉水似的清澈透明温柔,又像棠梨树一样坚韧刚毅勇敢。她出生于一个建档立卡户家庭,学生时代贫困户能享受的政策都享受了,比如“两免一补”、“雨露计划”、助学贷款等等。这些政策也不能完全解决一个山区贫困家庭孩子的读书问题,于是她的读书生涯就有一个词如影随形:兼职。这也可以叫做勤工俭学或者半工半读。从小学六年级到大学毕业,洗碗、卖灯饰、餐厅收银收餐盘、卖衣服、做家教等各种兼职,有时同时做两份,要不是从小做农活练就的一副好身板,真还吃不消了呢。大学期间也得到了一些助学人士的帮助。她凭着自己的坚韧不拔、政府的助学政策、社会的热心帮助完成学业并成功就业。她的职业是小学教师,就在离家不远的车普小学,一所在山区农村算是规模比较大的完小。李菲参加工作以后,按照有关脱贫攻坚政策,她们家也被从建档立卡户名册剔除,不再享受贫困户政策。客观上,李菲有了工资收入后,她家的收入状况大有改观,“两不愁、三保障”没有了任何问题,自然实现了脱贫摘帽。

每年5月初,奕车人要在大羊街的姑娘山上举办规模盛大的姑娘节,青年男女聚集在山上狂欢,以庆祝农事顺利做完。随着旅游业的发展,节日期间外来游客也很多,整个山头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年轻人都来比赛唱歌跳舞、约会相亲,全乡的帅哥美女全部集中在那里。每年节日的一个重要活动是奕车姑娘选美比赛,名曰评选“樱花姑娘”。这是整个节日最亮丽的风景,也是全乡民众最期待的节目。李菲在大学时代曾报名参加了一届“樱花姑娘”评选比赛,以出众的外貌和力压群芳的才情,一举夺得第二名。至此李菲在奕车山寨芳名大震,大学毕业工作没几年就当选具有奕车山寨长老会性质、协助政府管理奕车人民间事务的“奕车协会”秘书长。

李哈斗和镇上的干部带着我们参观寨子。这个海拔1800 米的寨子和对面300 米处名叫都波的寨子确实坐落在山谷里,四面森林环绕。镇上的干部说,谷底比较平坦的地方规划磨秋场,那些搬空了的民房计划改造成民宿。他们说,县里和镇上对这个旅游项目非常重视。他们还说,春天樱花盛开的时候,妥索和都波两个哈尼寨子就像一对情人,在花丛中独享爱情的甜蜜。我想象着春天樱花盛开的时候,漫山遍野的鲜花如何映衬出自家阳台上戴着白帽穿着短裤的樱花姑娘那怀春的脸庞之妩媚娇美;我想象着白云落在樱花树顶,那成群的或者孤独的旅人是如何惊叹于天地万物造化之大美,而忘记了山外那纷繁的世界!

关于浪堵,关于妥索,关于樱花谷以及樱花姑娘,肯定还会有更多更精彩的故事发生。我期待。

程绍武 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