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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

2020-10-23毕亮

文学港 2020年11期
关键词:郁金香巷子村庄

毕亮

满架秋风

霜降那天早上,我走在村里,路边的草木霜如雪落,忍冬树上的叶子率先落得光光,空留鲜红的果子挂在树上。有时路过,也会想想如若树上长的是橘子,会怎样?作如此想,皆是因为正在一遍遍看王羲之的《奉橘帖》,短短几个字,看了一遍就能记下的: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霜降过后,秋天就要宣告结束,冬天已经做好了雪亮登场的准备。

源于工作的原因,今年在村里度过了一个完整的秋天。夏末时,被单位派到村里的工作队开展工作。接下来的日子,每天在巷内外入户入住,熟悉村情人情。生活在秋天中一天天过去,忙乱卻也还平静,这些都是以前不曾经历过的。

有一天,仿佛是突然发现的,一架扁豆花就出现在了眼前。其实每天都要从这家门前经过几趟,可是架子上的扁豆花宛如初见,看花瓣,已经开了些时日。在之前的许多天里,它们都被我忽略了。《红楼梦》里,刘姥姥醉后在大观园迷路,误入深处,也惊讶大观园“这里也有扁豆架子?”想必,这些扁豆也是长在竹篱里的吧。

彼时,满架秋风从中穿过,迎面而来,我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也是在此刻才感觉到,我似乎慢慢融入到了这个村里。

隔了几日,在另一条巷内看到围栏上挂着一串串月亮菜。月亮菜长在藤上,藤攀附于围栏。清晨的巷内,安静而富于烟火气息。置身其中,宛如站在久未回过的老家门口。老家村中人家,也多在门前或墙边的空地上栽种几棵月亮菜,藤蔓就攀爬在跟前的树、竹上,和眼前的如出一辙。齐白石有一幅扇面,画的就是篱边秋色,画的就是眼前。

催春的雨

二月二十三日,有一场春雨落在还没来得及化完的雪里。雨成了雪,雪成了雨,顺势流走,更多的雪水雨水,汇成了一条溪流。

雨下得并不大,走在雨里,还有冷意,我穿过一个巷子,又穿过一个巷子,为的是去看去年结了苹果的树有没有发芽的意思。苹果树尖,我踮脚就能够着,去年就是这么摘了一个苹果,一路走一路吃着回来。

苹果树边蓝色围墙的院子里正包着饺子。馅是去年春天的苜蓿,刚从冰箱拿出来时,嫩绿如同这一年没有过去。像是在去年春天刚从地里摘回来,还带着露水。多希望,这一年就是没有来过呀。

苹果树长在朝阳面,雪已经化完了,雨落在地上,浸润泥土地面,踩上去软软的,好在没有深陷。苹果树好像长高了一点点,我踮起脚尖,已经摸不到树梢。今年摘苹果,需要搬一个凳子垫在脚下了。

结果的日子还远着呢。苹果树的枝丫都还没有准备发芽,开花的日子也还远着呢,和去年一样,我还会拍下开好的第一朵花,发到朋友圈里,让各地的朋友看看来自边城的春天,晚是晚了点,但还是会来的。

鸟的巷子

在村中巷子里,来回踱步,听鸟叫声。

程璧有一首歌,唱的其实是诗句:还好有绿杨荫翳的林间路/鸟叫声叽叽/清越又纯净……此刻,鸟鸣的多是鸽子,他们在红色铁皮房顶、绿色铁皮房顶上踱步。

我走近了,它们也没有飞走,它们也不害怕。有些鸽舍就安在房顶,它们在舍里继续鸣叫。我站在树下,用手机录了一段鸟鸣声发给家中的小满听。因为疫情,他关在家中已经一个月多没有外出了。

巷子里空无一人,整个小城的人都把自己关在家中。住在平房的人,活动范围也不过是在自家院中。

巷口各有一棵白杨,树都还未发芽。天气阴着,树还未发芽,空着枝干立在灰白空中,有鸽群飞过,在树上停歇后又飞走,落下的地方还是屋顶,红色的绿色的铁皮屋顶。这些是自由的鸽子。

还有鸽舍置于院中,鸽在舍中,鸽鸣声从院门传出来,从院墙传出来。我曾写过一篇短文《村庄的早晨属于声音》,记录的是清晨时属于村庄的声音。而此刻的鸟鸣,恬静中更显寂静。

天阴之后下雨,在春天是自然而然的。雨说下就下,我在屋檐下躲雨,养鸽人的哨声响起,鸽子腾空盘旋而飞,多数回到了鸽舍,少许几只停在屋顶,不慌不忙,淡定依旧。我从来没有如此细致地长久地听着鸟鸣。

新 村

旷野中的春声,是从流水声和鸟鸣声中开始的吧。流水声和鸟鸣声都传自河边的芦苇丛中,河是伊犁河,时令初春。而更远处,隐约可见的是,阳光之下地气之上涌出了白杨枝条,还没绿起来,只是迟早总是会绿起来的。

相邻的苹果树三两棵,不成林;树植在路边,路是羊肠小路。所谓羊肠小道,是在羊群以后被人铭记,并载入家谱。接下来,第一户居民扎根,一同生活的还有三十只羊。羊圈是用松木搭建的。再接下来,有了第二户,有了第三户。三间房的地名,从果园里走了出来。西域的许多村庄,都是由此而来,许多村被命名为新村,或英买里村。“英买里”,意译即为“新”

火光亮在炊烟升起的山坡阳面,这是冬窝子。周围以牛羊干粪围成一垄,这是冬天的柴火,取暖,烧奶茶,烤馕。曾经被雨水淋湿过的土地,此刻在群山之中,与雪为邻,候春来。

春夜喜雨

春天的雨水,在今夜抵达了边城伊宁市。榆树新绿,在灯光下,愈发青翠。抱着小满站在窗前看雨。雨滴沿着窗玻璃滴在窗沿,这春天的精灵留下的脚印。

脚印在桃花的花蕊里,在杏花的花蕊里,在苹果花的花蕊里,在柳芽的叶面里。桃树、杏树、苹果树、柳树,都是小区里植下的。脚印还在伊犁河的水里,这是我的神往。河水源自融化的雪水,眼前的雨水,就要和雪水汇合,顺流而下了。

今夜有雨,被搂进春天怀抱的草场在雨水之后,疯长的趋势已经显现。草色遥看近却无,将成为过去式。羊群的眼神,牛群的眼神,马群的眼神,还有牧民的眼神,早早地就盯在了这一片。我在牧区生活过,曾亲眼所见。现在所见,看雨水在灯火之下连成无数条线。如有屋檐,我们在屋檐下望雨,多好。

雨声里,耳边响起的是三岁的小满的背诗声: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哇,杜甫写的怎么跟现在的一模一样呀。”

雪夜速写

夜深了,雪还没停。我躺在炕上听着雪落的声音。真的能听到吗?也许吧。炕头的火炉里,煤在燃,火苗忽大忽小。雪停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夜里,睡得沉,忘记往火炉里添煤了。冻醒后,舍不得钻出被窝。

在被窝里想雪。村子里在外的人还在外,回乡的路也会有雪,雪落在雪上,后面的人走在前面的脚印里,只要在雪地走出一条路,就会有人跟着走下去。回村的人和出村的人,都经过的雪地。雪地上,曾经也会有落雨,有落花。

雪地上的苹果树还在。高过屋檐,也无人修剪。1980年代的苹果树,就一直长着。雪大的时候等大雪落,雪小的时候等小雪落。在村里的时候,经历了许多在雪夜的不辞而别。

在村里,我还是陌生人,每个月来住几天就走。

二月四日以后

在伊犁河边行走,有独木舟停放在積雪深处,绳索都埋在雪里了吧。整个冬天的雪莫非都落在了舟里?一舟的雪,和包围着舟的雪,都还很整齐,没有人迹,只有鸟迹和其他的野鸭子还是水鸟什么留下的脚印,清楚地印在上面,雪的静态,变得动了起来。动得整齐,脚印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朝着芦苇丛中去了。芦花也是白的,随微风在起伏。

二月四日以后,雪在以看得见的速度融化。当芽苞吐露的某个正午,雪的下面有水流。牵引独木舟的绳索现在风中动了,一滴水从绳上滴下。水是化着的雪,一片雪就融化成了一滩水,独木舟动了!那是一个季节结束的象征,也是一个季节开始的象征。是众鸟归来的开始。

更多的雪融化成的水流,带动着独木舟顺流而下,绳索渐渐开始绷直,还没有完全绷直的时候,舟已经停在了浅水处。春风一阵一阵的吹过,绳索晃了又晃,独木舟也跟着晃了一晃,只是,它终究还没有去往河流深处。

犁 地

“不仅要观日出和黎明,如果可能,还要瞻仰大自然本身!”父亲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并不知道梭罗这个人,也没看过《瓦尔登湖》。但梭罗写下的许多,他们其实也深有体会。

刚刚开春,村子里的杨柳正往外冒芽的时候,父亲们刚也舒展了一个冬天的筋骨,弹了弹手中的烟灰,一步步向柴房里的犁铧走去——手中还拿着一块湿抹布和一截不长的牛的缰绳。看着柴房里摆得整齐的农具,父亲像是偶遇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额头的皱纹顿时松了许多,轻轻抚摸、擦拭着即将要用的犁铧,宛如对待一件毕生爱惜的收藏品和珍藏的工艺品。

一支烟从有到无的过程中,父亲已经再一次熟悉了沉睡一个冬季的犁铧,把它扛到了晒谷场上,之后拿着缰绳去了牛栏,牵出的老牛,悠闲地朝着田垄走去。走在田埂上,卷起的裤管,忽高忽低;还有父亲手中的烟,忽明忽灭。一个新的季节就这么开始了。

少时常见的场景,多年后在西域的乡村重温。此时,我正在入户,置身城中村,过往的农具都成了过往,农耕时代的痕迹渐渐退去。眼前是葡萄架满院,我坐在炕上,感受春的萌动是从葡萄枝冒芽开始的。

郁金香

阳光下的郁金香长成两排,有脚踝高了。拍成照片发在朋友圈,被当成大蒜在接受赞美。

郁金香沿墙角整齐地种了两排,每排有二十三棵,我在巷里待着,无所事事,蹲着一棵棵地数着四十六棵郁金香高矮不一地长着。巷在村中,村在城中,是城中村。四周被高层围成了一个四百八十多户的小村庄,具备着村庄该有的元素,烟囱,平的尖的屋顶……城是郁金香之城,街头巷尾路边,公园人家庭院,都种有郁金香。现在小城里的郁金香长得怎样,还不知道,已经五十多天没有进城了。所谓进城,从村口跨过一条六车道的公路,即是城市,高层,本地的高档小区,小区里当然也植有郁金香。

郁金香在生长,近几日天气实在是好。郁金香每时每刻都在往上长吧,它们的生长空间是自由的。

一幅画里的春天

有些绿,不是用来看的。用手摸,用鼻子闻,用耳朵听;还可以用灵魂触碰,心诚则灵。灵则春来,春来则春色满园,春光满面,风吹绿叶飘。叶绿,水绿,草绿,果子绿,心中有绿,便遍地是绿,铺天盖地的绿色。

此刻,是远行者的四月,他们出发,从三月走来,要去的地方是五月或者七月。四月的村庄装满阳光和绿色。有蓝天,也有蚕豆花和豌豆花,我在皖南的故乡,从一幅画里走进春天。

春天,村里封住的时候,走了两位乡邻,没有告别仪式,静静地走远。我所怀念的,除了故去的乡人,更多的是健在还继续劳作的叔伯婶娘,他们是土地的写生者,以犁锄为笔,以河水为墨,以草木花卉为颜料,耕种的田地是宣纸,是画布。高低不一的梯田,作为画册,册页,在隆冬,围着火炉,温一壶酒,静静地翻阅,走远的人也会忍不住张望。

萌 动

院子里的桃花开了两茬后,父亲就弹掉了手上的烟灰,卷起了裤管走向了浸满春雨的田地。许多人的父亲,都走向了水田,裤腿卷得高高的,赤脚走在田埂上,在湿软的土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五个脚趾分外明显。我们这些小孩跟在后面赤着的小脚,要迈出很大的步子才能故意踩在脚印里。

父亲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试着田里水的温度,寂静了一个冬季的田野又热闹起来了。从田里回来,父亲就径直进了柴房,犁铧被拿到晒场,部分零件被熟稔地组装起来,久违的笑容再一次出现了。牵出吃了一季枯稻草的牛,就让它在塘埂上吃起来了。整个冬天,都没有活动了,人和牛都吸着春天的清新,精神一下子就足了,

不几日,牛的嘶鸣声,赶牛人的吆喝声,都将陆续在大地上响彻,剩下的事情都按部就班地开始了。

以上记录的是记忆中的春天和春耕。是二十岁以前的事。

从苜蓿开始

村委会院子里的苜蓿长出来了。我们掐一些包馄饨吃吧。

村庄的绿,是先从苜蓿开始的。前几日下雨,记起两句古诗,还是早上和小孩视频时他背过的: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不几日,春日阳光下,感觉草木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绿着。

野菜自也不甘落后,于是我们有口福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住村吃山野味:野生的苜蓿和荠菜。荠菜已经吃过几次,涮火锅,凉拌,炒鸡蛋,就着村里的食堂,我们吃野菜。吃得满嘴生绿,仿佛吃下的是整个春天。

风在跑

雪眼看着就要化了,而风还在旁若无人地跑。穿过林带,我从屋顶烟囱上看到了它的踪迹。当时,我正在巷子里待着。巷子里只有我一人,其他的人都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等着疫情结束。

我来往巷子里,送菜、登记体温……有时候闲下来,蹲在巷子里朝阳面晒太阳,看烟囱冒烟,该是做饭的时间了。

日复一日地在巷子里,心已经天马行空:久远的水流里,第一次有了温度,奔腾着涌向伊犁河。往年的这个时节,会在周末去伊犁河边走一走,听一听河水苏醒的声音。曾被大雪覆盖的原野,风的声音一飘而过,留下的脚步以一点一滴的速度靠近春天。

从伊犁河出来,走在白杨林立的小巷里,风慢悠悠地跑。就像此刻,我站在巷中,两边的墙壁都刷着蓝色。风经过,带动院门被蓝漆抚摸。院中的葡萄树,也将慢慢发芽,我是看不见的,但风可以看见。风还会经过葡萄架下,带走几颗种子,撒向无尽的旷野。

月光一样的刺槐花

我用竹篙打落的刺槐花呢?都落在了哪里?二十几年前的春天,当初的竹篙,如长在地里,竹笋都有多少茬过去。花开花落,刺槐树现在都被砍作家具了吧。

旧日阳光照过的残墙,斑驳成了黑白照片,照片里杂草丛生,夜猫在观望,还有觅食的鸡鸭,本就是黑白的。黑夜白天的过往,都这么一日日过去,春耕秋收,在简单的日子里,村庄安静或喧闹。落过的雪,下过的雨,在夜里都融到了槐树叶里,枝干日加遒劲。

种树的人,如今已经佝偻着身子。孩童放学路上无意刻下的字,字迹更加分明,早已无法淡去、抹掉。刻字的少年,在远离村庄的路上越走越远。一起走远的还有许多人,走到一个没有刺槐的村庄或城市。

多少次走在夜色里,等待花开,看着天上的月亮。你走,月亮也跟着走,月光的白,白得像开在天上的刺槐花。

小满吃蒿子粑记

再过两個月,小满就三周岁了。小满生在小满那天,于是,他有了现成的小名。小满一出生就生活在新疆,他以后填的籍贯是安徽桐城。三岁的小满在去年夏天回过一次他爸爸出生的地方安徽桐城和妈妈出生的地方安徽濉溪。

小满习惯于新疆的饮食,爱吃面食,吃羊肉,还爱吃面肺子。他的适应性比大人强多了,他的爸爸在新疆已经待了快二十年,还不习惯于吃羊肉和面肺子,能不吃时尽量不吃。

在小满两岁整十个月的这天,他吃了第一口蒿子粑,继而吃下了整整一个。蒿子粑是他爸爸故乡的特有美食,他吃到的蒿子粑也是他爸爸的朋友用顺丰快递专门寄来的。他在一岁多的时候,就可以说出“我的老家在安徽——桐城”。从老家回来后,他能很快地在地图上指出安徽的位置,可以指出上海的位置……他的外公和表弟都生活在那里。后来,他还能从地图上指出他从安徽到新疆火车经过的沿线省份:安徽、江苏、河南、陕西、甘肃、新疆……“然后,就到伊犁咯。”

收到蒿子粑时,他不知道是什么。给他说了后,他跑到贴在墙上的地图跟前,指着快递走过的路线。沿着他的小手指逆向而行,就是从他的故乡到他爸爸的故乡。蒿子粑是他爸爸的故乡在三月必吃的,现在,小满也吃上了。

如此甚好

雪下得不大不小,胜在持久,二十几个小时,不慌不忙地下。对于干旱一年的田地,如此甚好。在村里,静听雪落,二十几个小时未迈出院门,如此甚好。

隔壁屋内,有人早早把火炉生了起来,屋内现在是温暖的;有人顺便在火炉上温水煮茶,躺靠在一旁的炕上,闲谈,喝茶。这是在昨晚。

现在依旧还是这样的状态,如此甚好。此时的雪,下得甚好。院子里有鸡鸣,院子外有行人,有乌鸦飞过;静中有动,动中有静,难道是在王维的诗里?抑或是在王维的画里。我生活在了唐朝?

有生机,不那么冷清,如此甚好。上午十点,我正准备起来。谁在住户家的炕上,火炉在炕头,温暖一夜,睡得踏实,真是一觉到天明。昨夜就着灯光翻着的《鲁迅全集》第二卷,还斜放着。昨夜读时睡着了,正是《野草》的题辞那一页。枣树也罢,风筝也好,都是春天的物什。那时,泥土湿润,种下麦子、油菜,等待灌浆和开花。

小巷记

春日细雨,照例上班前路过公园时进去走四五十分钟作为晨练。不想,竟关门了,因为小雨吧。只是人已到了,距上班又尚早,便顺路拐到公园后门的巷子里去转转。虽居小城十多年了,却并未来过这里,连经过都没有。

巷子是伊犁特有的小巷,绿植很多。此时正是花季,绿树浓荫,花开各色。仅丁香花,即有白、紫、粉三色。其他如苹果花、桃花、连翘、海棠花、白芷、榆叶梅、樱花、郁金香、木瓜、李花、杏花……一路繁花似锦。巷在雨中,花开巷中。

在一家门前,甚至插种着一排九株玫瑰,花瓣专门包了起来。斜对面门,门前桃树下种着的是两丛郁金香,红黄紫白均有,夹杂其间,花开得正盛,还挂着雨珠。

走下来,巷子收拾得干净利索,偶有三五少年走在上学路上,也没撑伞,冒雨而行。走路时裹挟着早晨的朝气,蓬勃如路边直立的树。

路边长得高大的是杨树,青杨为多。间杂着的白杨,已长至苍天,为本地人所独爱,甚至都有城在白杨深处的说法。然而明代的文震亨却看不上白杨:“白杨、风杨,俱不入品”,他喜的是蒲柳、垂柳。

巷中步行,随走随停。往前走了近一公里,有一岔道,巷子一分为二,都是幽静的样子。我折身而回,也算是乘兴而来尽兴即归。

三月的霜

巷子里朝阳一面的草木已经蠢蠢欲动地准备发芽吐绿。而早晨伏在地面的矮小草花还落着霜,白色的霜,灰绿的叶。

此时正是三月一日清晨九点十六分。一墙之隔的许多架着炉火的房子里,花开得真鲜艳,整个冬天,许多花都开在架火取暖的房子中。而种在花盆的郁金香也早已破土而出。

未经风霜雨雪的花木,晒太阳也是隔着玻璃。在入冬之前,它们从院内被移入室内,置于窗台上,讲究的人家会专门做一个架子用以放置花盆,然后整个冬天都会花红叶绿。一直到三月中旬以后,他们再重新搬回到院中,这个时候,即便再早的清晨,也少见霜的再现。至于风,吹起来也是拂面之感。

而三月初,在清晨,霜还是如约而至。也许根本就没有相约,看天气还凉,霜就出来转转,等太阳回暖,就再离开,无迹可寻。等到中午,我在巷里待着,身上的薄羽绒服已让人有汗意。就在三个小时之前,当我凝视一地淡霜时,还是裹紧着衣服,下蹲的身体远远看去,像是蜷缩着,遇到寒冷时身体的蜷缩,如霜下的植被。吾乡说一个人蔫了吧唧,用的俗语是:跟被霜打了似的。

随 意

影印本三大册《周作人日记》,经常找出来翻翻,看的不是内容。看的是字,看的是周作人的字。

连日在忙,茶缘却不错,接连收到几款茶,喝茶冲淡了因忙而生的烦心。看周作人的字,冲散了因忙而生的烦心。周作人的字,不是没看过,只是偶尔看看,从书信里看,从打油诗里看。尤其一首“且到寒舍吃苦茶”,还曾临摹过。

周作人好苦茶?苦丁茶是他常喝的,苦茶庵是他的斋名,《关于苦茶》是他文章的名,《苦茶随笔》是他的书名。苦丁茶,我喝不惯。但喝的茶,常是苦的。茶叶放得多,茶酽,一杯水半杯茶,是我的常态。

翻《周作人日记》时,手边即是一杯茶,新收到的舒城小兰花,是今年新茶,舍不得多放。如今茶贵,得省着点喝。写一篇小文要喝好几杯茶,卖一篇小文,换不得几杯茶。喝茶,还是随意点好。年岁渐长,就快四十岁了,越来越发现,还是随意点好。

周作人日记里的字,别于他写信写诗写条幅,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字写得随意,也好在随意。

生活的故事

春雨后,空气很好。即便凌晨五点多才睡,八点过一刻还是爬了起来,去出门走一走。感受春天应当从早晨开始。

昨晚雨下得不大,仅湿了地面。微凉,但走在春风里的舒适,是季节特有的赐予。路上有三两行人,也都是悠闲地走路的。待开发的荒地,日渐绿了起来。荒地尽头是正开发的工地,昨天也已复工,这片荒地也将逐渐被高楼替代,少不了会种树种花种草。

路边的绿化带是去年春天种下的月季,去冬还没来得及修剪,枝条匍匐长在地上,一米多长。枝干颜色不一,将来开出的花朵时,颜色也是不一样的。这是去年花开的时候发现的,当时还专门细盯着看,是路过的绿化工给我说的。比较了十几枝枝干和花朵,果然颜色不一。生活的发现,随处可在。作为一个写作者,最要不得的就是麻木,而我正走在麻木的路上。写有《金蔷薇》的作家康·帕乌斯托夫斯基,将他一生写成了回忆录,名之为《生活的故事》,这是一本教人生活和写作的书。我才开始看,厚厚的六本,我才翻开一个人的童年记忆。

村居短句

连着两天夜里下雨。雨都下得不大,清晨即止,适合晨练。更适合新草吐绿。

城里的山桃花杏花渐次都开了,村里的树才开始吐露新芽。早起走在村中,巷子里很干净。昨天整日大扫除的成绩,去冬剩下的枯枝败叶都收拢得干净,一把火就烧成了灰。

路上,耳朵里听到的鸟鸣,都带有湿意。它们飞来飞去,盘旋,从白杨枝上飞落到屋顶,屋檐还在滴水。又从屋顶飞到杏树上,杏树才初植没两年,只有小孩胳膊粗,去年结下的杏子,我有幸吃过几枚。

晨中村庄静谧,夜气和雨水一起慢慢散去。偶尔有几声公鸡打鸣,当然也有狗吠声。我的脚步很轻,被风声盖住了。毕竟是春天了,风吹起,并不觉得冷,只是把烟囱新起的烟吹得四散。一墙之隔的炊烟升起的屋里,是在熬奶茶?炒菜?孩童该要上学了。回宿舍的路上,果然有三五成群的孩子叽叽喳喳,跑走着,溢出早晨该有的生机。

谁都在大地上过完一生

过去的十二月,有人试图了解自己;有人试图在而立之年远离田园,看塔松凋落。而我,作为村庄的孩子,在出走近二十年后,在另外的村庄扎根。如果我们都是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村庄,那么和草木一起凋零的老人,会和草木一起重生吗?

走在新生活的村庄,遇到的忘记了母语的人骑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地看着群山。在语言里度过一生的人和住在木房子里的人一样,都生活在大地上。到了季节,该发芽,生长,开花……这真是没办法的事。

刚刚过去的冬末春初,老家的村民小组微信群里发布了三次讣告,我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们的中年。可是,都有谁能阻止他们的远行呢?

初拿起马鞭的孩童,在祖父眼里,生活不过才刚刚开始。只是祖父呢?每个人的晚年,都会被草木清清楚楚记下漫长的一生吧。消失的风中的,是气味?还是远行的渐行渐远的身影?

村庄的此刻

我想记下村庄的此刻。时间:上午十时;温度:零下十五度;湿度:未知;海拔:一千七百七十三米;天气:晴。

我还想记下昨夜的雪,下得静谧而不动声色,厚厚的一层落在地面。凌晨挂在树梢的雪,在低温下已经成了雾凇。

我还想记下的,是冬天村庄的空寂和荒芜。众人走过的雪地,脚印明显,凌乱生活犁过的条田。昨夜,也许有人经过六十亩身份地,留下的印痕早已被新雪遮住。村庄的雪夜,灯火寂寥。有人在雪夜闭门读古书。有人雪夜三五好友在喝酒。有人雪夜在火炉旁戴着老花镜纳鞋底。还有人已经早早睡下了。

积雪之下,所有的草都在安然沉睡。当然,他们会醒来。在所有庄稼之前,汲取雪水和阳光。那么,时间应该到了四月。

走在路上的人

夜雨微凉。风穿过的地方露水晃荡一春。草木葳蕤的春,也会一岁一枯在秋冬。在积雪下,有一些生机温热,不发一言。我们这些路过的人,只是在夜雨中放慢了脚步。

我们都是走在路上的人,从南往北。更多的人从北往南,是迁徙,是寄居,都在一场夜雨里融入。从一场夜雨融入另一场夜雪,从一个季节过度了另一个季节。雨雪之间,顺其自然,恰到好处。

我们都是生活在天山以北的草民——生活在草原的牧民。行色匆匆,偶尔会在深山和几棵野苹果树相遇,足够逗留整个夏天。夏日之后,姑且不去考虑。总是要迁徙的,从夏牧场到冬窝子,是许多人的一生。

当然,我们都是走在路上的人。

二月十七日记

今日气温零上,雪水泥泞。白天的泥泞,到了晚上,都冻成了冰。踩在上面,啧啧声传出好远。

我这是在包联的村庄,夜晚和白天一样空旷。安静伴着夜色而来,我在入户回来的路上,脚下是冰,以啧啧声相伴。前几日晚上都在下雪,需要入户的人家白天都就近打工,只好晚上过去。

走在雪中,空寂得让人不习惯。前人走過的脚印多半被雪盖住。我走过的地方,仅是一条窄长的线条,更多的雪落到的地方,不会有人走过。

十月十一日,昭苏在下雪

从朋友圈里看到,昭苏下雪了,这一天是十月十一日。

此时,昭苏垦区的团部大街路边应该还堆有未卖掉或未拉走的麦子、油菜。它们上面都盖有一层层油布,隔断雨雪。雪化完的晴天,要及时掀开油布,让它们和太阳见面。

第一场雪后,农户们就得设法把它们尽快卖掉、拉走。

然后,团部大街将清洁一空,静静地等着第二场雪在白天或夜晚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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