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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的沉凝(组诗)

2020-10-23王学芯

文学港 2020年11期

王学芯

沿着往北的路行走

六千公里过去 到了从没标注的地方

暮色渐浓 双脚踩上默默枯叶

涌流从体内升起

溺于自身

在喘息的一秒钟里 在池塘边歇息

水的波纹和路上人影同在

在相似的潮汐中朝着一致的方向移动

被远方目的地所指引

那里 躲入野草的风景绮丽

石头没有任何脆弱和黑暗

所有抵达的人

不分男女 掌心里开着一朵莲花

闪出熟悉而又亲切的光泽

诞生着 彼此纯粹的交融

万物归一的安静和深邃

晚 餐

在城市普通的窗内

老人旋转自身的背影 擦净桌面

摆放好所有傍晚的筷子和形态

眺望一棵树上绽放的花朵

以及闪过缝隙的人流和入口小径

等待骨肉的客人

默默凝听钟表的蟋蟀响声

直到夕阳凋零 移走最后一缕光线

直到一只蚊子在锥体光中飞行

月亮让脸

黯然失色

这时 老人在自己眼球深处

迈动蹒跚脚步 走下几段楼梯

把放进塑料盒里的丰足晚餐

送到刚才看到的一棵树下

招呼猫咪过来

凝视

寂静的咀嚼声响

虚掩之门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把我送进牙关咬紧的养老院

我会凝听雨云流过檐沿的声音

回想鸟飞过楼群的粉白痕迹

记住窗玻璃的重影

在跨出一步時

遗忘隐秘的疑虑 紧张和恐惧

以及自己对自己的痛恨

并在卷起的一阵风中 眨一眨眼

用微滴伴湿进入瞳孔的沙粒

然后手拽袖口

轻轻擦拭

遥远日子 天空有片相缠的云丝

暗淡的轮廓像是掌心里的皱纹

纵横交错 清晰可见 变幻昼与夜的光色

使我坐着探向宿营深处

看到眼前的墙壁

开出了一扇虚掩之门

老年证

到了领证年龄

服务大厅的玻璃门上 一个影子

诘问着我 你像个老人吗

反光羞怯地颤动 太阳偏西移动

云丝像是繁茂的水藻

形成黄昏的漩涡

飘起的一点点风

掠过静静下午 落到马路的右边

看到左侧的自行车 抬着丰翘的头

疑问未起一丝作用

接上夕阳的眼 沿街的房子和窗户

吸附了一层厚厚的光照

而在拐角处 熟稔样子显得那么敏捷

携带着最初的可敬年龄

上了第一趟

免费的公交汽车

物 化

年迈的人大致幸福

智能机器人一直侍奉在身边

每天 陪伴聊天 查询 解答和交流

绽放天真而伶俐的笑容

关心着谁是老人

没有孤独

盈盈话语或人间无限人性

环绕了浪费一生寻找的如意和美

使得普遍的观念和郁结的寂静

被童贞所净化

所融化

日积月累形成的宠溺

慈柔的手 一遍又一遍

爱抚抽象的疲劳 疼惜的前额

觉得亲情一切别无两样

熟悉的情绪 渴望 眉心的温度

以及含辛茹苦的悸动

全在容纳的手掌之心

沉 思

沉着 是蚌 而非旷野

空气重了一点 月亮如珠 含在内心

飘落的白雾 缠绕窗前湿润的树木

交替潜行 穿过繁密的枝梢

不明白

此刻为何如此安静 没有一点儿声响

鸟的踪影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甚至灯都不亮

一片静默

仿佛所有光晕都被自己消耗殆尽

人际关系 在纷杂的变化中

像用灰尘擦过了一遍瞳孔

仿佛需要这个时刻

对自己过滤 重新确定一个梦境

从容地凝视夜窗的玻璃

直到里面的一双眼睛

闪出光来

重归幸福

我又重归幸福

嘴里嚼着一粒桃肉 找回住所

横跨了一座或几百座城市

祖母像瓣白里透红的含笑花朵

在藤椅里默默嗅着自己的馨香

在回转身来时

我的脚在鞋里站停

低语轻柔地抚摩着我的耳朵

如同

慈颜熟悉 融化年代的梦

相应的陶醉 似乎与脑海里的怀念相遇

瞬间 又被

邮差的一阵清脆铃声

带向烟雾朦的小巷

使我惊呼 举起一封忘了捎上的家信

垂下前额上的一绺头发

新 年

腊月三十的钟表

时针用力一跃 进入零点境地

空气脱离往年 天空绽放出藏了四季的声响

被烟缕擦亮的闪光 穿街过巷

在经过身体之房的窗时

增强起来

延时后 凌晨搜集的所有暗黑角落

仿佛都已撕碎作废的

过期纸片

吹走了时间上自愧弗如的痕迹

而钟表新的微音 像在放大知觉上的震动

开始了纯粹的 有意志或并非如此的

步伐角度

重复又一年的瞬间

使得触及的自我之地 很多一切

似乎形态之上的有力祝福 唯有

新年快乐

元月一日

永远看到这些树叶

从上一年的最后一秒落到元月一日地面

我的手指捻上梗茎之间的黏稠汁液

如胶如丝 粘上一长串的默默动静

或无色无味

或纷杂五味

光泽显得微黄 在被无限拉细时分开

延续的维系

使一边的形状 变成什么 很快忘记了寓意

而另一边凝成的晶莹星点

仿佛

从中又看到了一棵树的一万根枝条

在转动 响出窸窣动静

老照片

腼腆 向日葵的笑容

稳坐中间的人慈眉善眼 后面附加一排

贞洁之躯 眼睫毛萌动

头发唤醒了水的润泽

我在左

常常右

很瘦的天 舌尖时时碰到上颚

牙齿露出灯光的白

(现在 我居中而坐 银发如散飘的烟缕

简一家庭 脸悉数到场

如同一梗三四片叶子的树枝)

底片上的日期或家族背景

似乎没有孤单老人

更没罕见的疏离

屋檐下的话语 声音 气味 节奏

如在契约中沉淀

哪怕一块墙皮剥落也能发现一个周期

并在补缀中 抹去差异

回转

完整的空间

想起一些人的名字

很亮的时辰

眸子里的光芒凝成眼眶里的月缺

起皱的手拍到优柔寡断的肩膀

脸清醒过来 名字像一场回放的电影

显得干燥而又陈旧

每缕尽日雕刻的褶纹

在辛苦的皮肤上达到精细

彼此一只眼里的一千种变化

形成了另一只眼的感化

惊与喜统一

熔岩面庞所储藏的羞涩或荣誉

被光裸露出来 变成了

反反复复的喧嚷

突然之间的迥异

而所有出现的人 各自的衣着

标识 商标 吊牌或胸饰

以及口袋里膨胀的东西

如同一件外套 脱下时

在流过风化

在废除忽闪的一次眨眼

某一次的散步或停歇

那些活过七十岁的人

在溪边与自己的影子巧合

空气中的味道 同秋天或黄昏的颜色

一起散开 树木缩细了枝梢

落叶沿着螺线飘动

许多的我

暗自微妙交谈 在一座几曲的栈桥上

看自己分离出来的模样

水在描述停歇的波纹 滞定的鱼

鱼尾碰到一块沉陷的石头

瞥过几眼

那边的叠影和单影 仿佛

同样静止了片刻 不分彼此地

在把额前的散发拢到季节的背后

而溪間冒出的通黄水泡

贴着岸边 天上匆忙的白色云朵

正从它的底下 悄悄

流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