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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字法意识和语音意识在留学生汉字学习初期的相对重要性

2020-10-22刘志敬郝美玲汪凤娇

华文教学与研究 2020年3期
关键词:零起点部件语音

刘志敬,郝美玲,汪凤娇

(1.北京语言大学科研处,北京100083;2.北京语言大学汉语进修学院,北京100083)

1. 引言

阅读发展的实质是学习者对正字法系统进行解码,破解所学文字的正字法系统是如何与语言系统进行对应的(Ziegler & Goswami,2005)。学习阅读的母语儿童或者第二语言学习者需要洞悉文字与语言单位的映射关系,才能更有效地学会阅读。但是不同文字系统,正字法与语音对应的单位大小是不同的,比如在拼音文字中,形音之间的对应发生在字母层面,学习者通过将逐个读出的字母的发音拼起来可以获得词语的发音;而汉字的形音对应却发生在音节层面,整体的字形与口语中的音节相对应。因此,了解汉字正字法结构特征和形音对应规则并建立有效的形音联结是阅读起步与发展必不可少的认知技能。

正字法意识(orthographic awareness)指的是学习者对所学文字的结构特点的认识和操纵能力。跟拼音文字相比,汉字视觉复杂而且数量众多,而正字法意识是学习者对汉字内部结构规则的认识,因此有理由相信,它在汉语第二语言学习者汉字学习中起着重要作用。但是,在汉语第二语言习得研究领域,研究者的兴趣主要集中在不同类型正字法意识的发展上(郝美玲,2007),鲜有研究考察正字法意识的发展是否对汉字认读的成绩有贡献。郝美玲,范慧琴(2008)发现留学生可以书写由熟悉部件组成的从未学过的汉字,而且正确率跟熟悉汉字的书写正确率差不多。这说明汉语第二语言学习者能够利用汉字内部的部件信息来帮助他们书写汉字,但是对部件信息的了解是否可以帮助他们认读汉字呢?我们可以从汉语儿童的相关研究中,找到正字法意识与汉字认读发展存在密切关系的实验证据(Siok & Fletcher,2001;Li,et al.,2012;Liu,Chen & Chung,2015)。这些研究说明,正字法意识发展较好的儿童,汉字阅读的成绩也相对较好。基于此,我们预测,正字法意识也可以促进汉语第二语言学习者的汉字认读成绩。

汉语儿童正字法意识与阅读发展的相关研究还表明,汉字结构意识、部件位置意识等较早发展起来的正字法意识作用于汉字学习的早期阶段。例如,Hsuan,Tsai & Stainthorp(2018)考察了语音意识和正字法意识对台湾地区一年级儿童词语阅读的作用,发现二者均可显著预测汉字阅读的成绩。Tong&McBride-Chang(2010)发现视觉正字法技能可以解释二年级词语阅读成绩4%的贡献,但是到四年级时,可解释的变异下降到2.2%。Liu et al.(2017)也发现语音意识和正字法意识对一二年级儿童汉字阅读准确性均有较高的预测作用,但是到三四年级,二者的作用减弱很多。因此我们推测,以真假字判断任务所测量的部件位置意识发展较早,而且主要在汉字学习的早期阶段起作用,随着学习者阅读能力的增长,对汉字结构规律的认识更深入,更多的认知因素开始影响学习者的汉字阅读。

语音意识(phonological awareness)指的是学习者对不同大小的语音单位的感知和操纵能力。句子是由一个个词构成的,词则由音节构成,音节可以进一步切分为声母和韵母,二者又可以进一步切分为音位,这些就是不同层级不同大小的语音单元。学习者对不同层级的语音单元听辨、对比、操纵得越好,其字词学习效果也越好。例如,郝美玲、张伟(2006)给被试听觉呈现三个音,让他们从中挑选出与另外两个音声母或者韵母不同的那个音来。结果发现学习者在该语音意识任务上的成绩,可以显著预测他们的汉字阅读成绩。但是常云(2011)采用与郝美玲、张伟(2006)类似的任务,结果未发现语音意识对韩国汉语学习者汉字阅读成绩的预测作用。因此,语音意识对汉字认读的成绩是否起作用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来证实。视觉呈现的语音意识不仅可以考察形音对应的有效性,而且也可以探测到学习者对语音的操作能力,因此近些年被用来考察汉语儿童语音意识的发展(李光泽、李荣宝,2012;Liu,et al.,2017)。李光泽、李荣宝(2012)发现,口头呈现的语音意识和视觉呈现的语音意识相关较高(相关系数为.76),二者均可显著预测汉语儿童的词语阅读和句子阅读成绩。Liu,et al.(2017)则发现,小学低年级儿童视觉声母判断可以显著预测他们在汉字阅读准确性、词语阅读流畅性和词语切分流畅性上的成绩。基于此,本研究拟采用视觉呈现的语音意识。

综上所述,汉语儿童阅读发展早期的相关研究表明,正字法意识和语音意识都是汉字阅读初期所需要的元语言意识,但是在留学生汉字学习的最初阶段,正字法意识和语音意识的相对重要性如何,我们还不得而知。因此本研究拟以初学汉语的学习者为研究对象,考察如下两个具体的研究问题:(1)语音意识和正字法意识是否对汉字认读成绩有预测作用?(2)如果有,那么随着学习者汉字学习经验的增多,二者的预测作用会呈现出怎么样的动态变化?

2. 实验研究

2.1 被试

59 名在北京一所大学学习汉语的留学生参加了本实验,其中零起点初学者(以下称为“零起点学习者”)29 名,他们来中国之前的汉语水平为零,通过分班测试进入零起点班级,到测试为止,学习汉语的时间还不到3 个月,学习完《成功之路》(起步篇)2册;学习过一段时间的初级阶段学习者(以下称为“初级学习者”)30 名,他们学汉语的时间为6 个月左右,参加实验时已学完《成功之路》(顺利篇)2 册,学完这本书后学生的词汇量约为1200 词。参与实验的被试来自意大利、英国、新西兰、巴西、哥伦比亚、泰国、印度尼西亚、越南、蒙古、巴基斯坦等国家。

2.2 实验任务及材料

该实验共包含三个任务,分别为:正字法意识测验、语音意识测验和汉字阅读测验。

2.2.1 正字法意识测验

我们通过真假字判断任务来测试正字法意识,即给被试书面呈现真字、假字和非字组成的刺激项目表,要求被试判断所给的目标刺激是否为真实存在的汉字。若判断为真实存在的汉字,就在刺激旁边的括号内打“√”,否则打“×”。刺激材料为书面呈现的50 个项目,其中包括20 个真字;10 个假字,由符合汉语规范的部件按照合法的位置组合而成,如“㭈”;还有20 个非字,其中10 个是把汉语中真实存在的部件放置在不合法的位置组合而成,如“”,另外10 个非字的部件虽然位置是合法的,但其中一个部件是错误的,如“”。每判断正确一个目标刺激得一分,满分50 分。每项任务正式测试前均会给被试完成一个含有5 个项目的练习,以确保他们准确理解任务要求。

2.2.2 语音意识测验

语音意识测验包含声、韵母意识测验,即视觉呈现60 个汉字,要求被试圈出含有目标声母或韵母的汉字。零起点学习者需在所给的60 个汉字中圈出声母是“d”的汉字,如“对”;在另外60 个汉字中圈出韵母是“an”的汉字,如“南”。初级学习者需在60 个汉字中圈出声母是“b”的汉字,如“白”;在另外60 个汉字中圈出韵母是“u”的汉字,如“五”。选择正确得一分,选择错误减一分,未选不扣分,最终参与分析的是这两个测验得分的平均分。每项任务正式测试前均会给被试完成一个含有5个项目的练习,以确保他们准确理解任务要求。

2.2.3 汉字阅读测验

零起点学习者的汉字阅读测验材料选自《成功之路》起步篇,将该教材中出现的汉字随机排列,从中抽取100 个汉字,打印在A4 纸上,共10 行,每行10 个汉字。要求被试依次把这些字读出来。读音完全正确,计两分。声母韵母正确、声调错误计一分。读音模糊, 但能组词, 计一分。 总分为200 分。

初级学习者的汉字阅读测验材料选自《成功之路》起步篇和顺利篇,从这些教材中选取了40 个汉字,大体上按照在教材中出现的频率从高到低排列,要求被试给每个汉字注音并组一个词,每个注音及组词均正确的汉字得一分,总分为40 分。

3. 数据分析与结果

3.1 描述性统计与相关分析

正字法意识测验、语音意识测验和汉字阅读任务测验均以正确率为分析指标。零起点和初级学习者各项指标的描述性统计见表1。

表1 :零起点和初级学习者在各项任务中的平均值与标准差

分别对两组被试的正字法意识、语音意识和汉字阅读进行相关性分析,结果如表2 所示。从表2 相关分析的结果我们可以看出,零起点学习者的正字法意识和语音意识成绩均与汉字阅读存在中等程度相关;初级学习者的正字法意识成绩与汉字阅读不相关,但语音意识也与汉字阅读存在中等程度相关。在两个自变量之间的相关关系上,零起点学习者的正字法意识与语音意识相关,初级学习者的正字法意识和语音意识不相关。

表2 :零起点学习者和初级学习者各变量之间的相关矩阵

3.2 多变量线性回归分析

分别以两组被试的汉字阅读成绩为因变量,在正字法意识和语音意识任务上的成绩为自变量,进行多变量线性回归分析。结果如表3 所示。

在零起点学习者的汉字阅读上,Adjusted R2= 0.506,F(2,26)= 15.321,p < 0.001,表明正字法意识和语音意识一起能解释其总变异的50.6%。从半偏相关系数的平方来看,正字法意识可以独立解释汉字阅读17.3%(p <0.01)的变异,语音意识可以解释3.2%的变异。

表3 :正字法意识和语音意识预测零起点和初级学习者汉字阅读的回归分析

在初级学习者的汉字阅读上,Adjusted R2= 0.356,F(2,27)= 9.031,p = 0.001,表明正字法意识和语音意识一起能够解释其总变异的35.6%。其中,语音意识对初级学习者的汉字阅读具有显著预测作用(p <0.01)。从半偏相关系数的平方来看,语音意识可以独立解释汉字阅读成绩37.6%的变异,但是正字法意识可以独立解释的变异几乎为零。

4. 讨论和结论

本研究的主要目的是考察在汉语学习的初期阶段,正字法意识和语音意识对汉字学习的预测作用是否会随着学习者汉语水平的逐步提高而发生变化。我们招募了两组初级汉语水平的学习者,其中一组学习汉语的时间为三个月左右,我们称之为零起点学习者;另一组学习汉语的时间为六个月左右,我们称之为初级学习者。我们分别对这两组被试进行了正字法意识、语音意识和汉字认读的测验。结果发现,对于零起点学习者,以部件位置意识为主要指标的正字法意识对汉字认读成绩具有重要贡献;而对于初级水平的学习者,以形音转换为主要指标的语音意识对汉字认读成绩有显著贡献。我们认为这样的结果模式与元语言意识发展以及汉字学习的阶段性有很大的关系。

汉字的字形结构较为复杂,在汉字学习的最初阶段,学习者需要分析并熟悉汉字的结构特征,为未来的汉字学习打下良好的基础。而部件位置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汉字的结构特征。例如,“氵”出现在汉字的左边,那么由它构成的汉字是左右结构的字,而“灬”出现在汉字的下边,由它构成的汉字是上下结构的字。由此可见,具有固定位置的部件是汉字中凸显的部件,因此可能较早被学生注意到。研究者确实发现结构意识和部件位置意识发展 较早。例如,Wang et al.(2003)、郝美玲(2007)等研究均发现,学习汉语不到一年的第二语言学习者能够较早意识到汉字部件的位置特征,在真假字判断任务中正确拒绝那些部件出现在错误位置上的非字。Loh,Liao &Leung(2018)发现,学习汉语时间最短的香港国际学校5 年级学生(汉语水平大致相当于大陆一年级儿童的水平)能够较好地列出汉字的构字部件,识别汉字的结构。本研究的结果进一步扩展了这些研究结论:较早发展起来的基于部件及其位置的正字法意识在汉字学习的最初阶段起着比较重要的作用,它帮助学习者认识到汉字的结构特征,摆脱了将汉字看作图画的无规律认知,为汉字学习奠定基础。

本研究还发现,以部件位置意识为主要探测目标的正字法意识对汉字阅读的预测作用,会随着汉字学习经验的增多而失去作用。这与汉语儿童汉字学习的研究发现是一致的。Hsu⁃an,Tsai&Stainthorp(2018)发现,以部件位置信息为考察对象的正字法意识可以显著预测台湾地区一年级儿童汉字阅读的成绩,但是对二年级时的汉字阅读成绩就失去了预测作用。无论是二年级时测量的正字法意识对汉字阅读的共时贡献,还是以一年级时测量的正字法意识为自变量、二年级时的汉字阅读成绩为因变量所考察的历时贡献,正字法意识都未表现出显著的预测作用。本研究和以往研究结合起来说明,旨在考察汉字结构和部件位置规则性的正字法意识发展较早,对最初阶段的汉字认读有重要的预测作用。

正字法意识与汉字学习成绩的密切关系表明,学习者的正字法意识发展越好,他们的汉字学习成绩越高。同时,教师如果能在汉字教学中,对部件及其位置关系进行及时提点,则会有助于学习者的汉字学习。Taft & Chung(1999)的汉字教学实验强调了部件分析的有效性,即使是短暂提示汉字的构字部件,也有助于学习者更好地记忆汉字及其字义。他们教从来没学过汉语的英语母语者汉字及其字义,根据教学过程中是否强调部件把被试分到4 种教学条件下:学生字前先学习这些生字所有的构字部件、生字第一次出现时指出构字部件、生字第三次出现时才指出构字部件、只教生字不提及部件。结果发现,部件早学组的学习效果最好。这说明在第一次呈现生字的时候强调其构字部件有助于被试学习与记忆汉字。作者认为,跟不分析汉字的构字部件相比,分析汉字的构字部件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加工。

对汉字结构和部件位置的敏感性为后来的汉字学习打下了良好基础,当学习者对汉字的形体结构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他们会对汉字字形进行正字法分析,比如汉字的结构、部件的排列方式等,并在此基础上建立汉字的形音联结。Share(1995)认为形音对应知识和音位意识是阅读习得至关重要的必要条件。本研究发现,学习汉语半年左右的留学生,汉字形音对应的意识和语音的敏感性逐步增强,表现在他们能够在有限的时间范围之内,迅速通达熟悉汉字的字音并对通达之后的字音是否包含某一语音片段进行判断,而且视觉语音意识对该阶段的汉字学习成绩具有显著贡献,说明形音联结建立得越稳固,语音检索的效率就越高,那么汉字学习的成绩也较好。

前人有关儿童阅读发展早期的相关研究也表明,无论学习拼音文字还是表意的汉字,在文字学习的最初阶段,建立正字法、语音、语义之间的任意联结是非常重要的(Hulme,Goetz,Gooch,Adams&Snowling,2007)。研究发现,配对联想学习(paired associate learn⁃ing),即将抽象的视觉符号与不熟悉物体或者非词建立联系的加工过程,对英语母语儿童的词语学习(Windfuhr&Snowling,2001)和汉语儿童的汉字学习(Li,Shu,McBride-Chang,Liu&Xue,2009)都具有显著贡献。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由于汉字形音联结的任意性,在汉字学习的最初阶段,建立形音联结是比较困难的,是缺乏规则引导的。随着所学汉字的增多,形音联系的规则性才逐步体现出来,而且形音对应在不断加强的过程中,学习者会逐渐意识到字形中蕴含的语音线索和语义线索,建立更深层更复杂的元语言意识。例如,“作业”的“作”和“怎样”的“怎”一个是上下结构的汉字,一个是左右结构的汉字。在最初学习的时候,“亻”和“心”决定了这两个汉字的不同结构形体,随着形音联结的不断增强和其他同声旁汉字(例如“昨、炸、诈”)的逐渐增多,学习者逐渐意识到“乍”与包含该部件的汉字在读音上的联系。

汉字之所以难学,很大原因是由于最初建立形音联系的任意性,因此在这一阶段,教师最好能利用图片、语境等超文字的线索以及象形、会意等构形层面的线索来帮助学习者建立一些核心汉字在字形、字音和字义间的稳固联结,而这些核心汉字又可以成为更复杂汉字的构字部件或者功能部件,从而能够保证汉字学习的科学性与系统性。在这一过程中,注意培养汉语第二语言学习者的元语言意识。从本文的研究结果看,我们认为元语言意识的发展是逐渐推进的,而且具有一定的连续性,先前发展起来的意识会逐步成为更高层面的意识的基础,不过这一推测还需要更多的实证研究来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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